哈特拽下脖子上的挂坠,因为那个挂坠一直都藏在衣服中,别人都不知道,这就是很多人都想要的圣剑碎片。用蛮力拽断脖子上的绳子真的很痛苦,后颈都有了一道血痕。但现在,这样的伤痛正好能让他注意力集中一些。
哈特根本就没打算让滕柏决定,就直接准备发动法术。左手握着圣剑碎片,伸出右手,并竖起那三根手指,向着面前这不动如山的巨人。
真是可笑,到头来一直在真正发挥作用的,是康德给的这块圣剑碎片,到头来自己一直都没有长进。但,没有长进又能怎样?只要能够让眼前的这一切碾作尘,无论用什么,都值得。无论如何否定批判这个弱小的自己,他都要让这眼前的一切碾作尘。
哈特问自己,用法术想要做什么。哈特回答自己,要用自己的意志,将这些人的意志碾作尘。
法术发动了,滕柏的视线被剥夺。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虽然他知道法术会有这样的效果,但只是听别人描述,自己亲身体验的时候真的当做是魔兽发出的。但此时沐浴在这强大的魔力中,他更多的,是恐惧,因为通过这魔力传达过来的,是窒息感。
法术就像一发激光炮,直接将巨人碾作尘,留着后面的月叔不知所措。
——但哈特知道,法术失败了,圣剑碎片也化作粉尘。他虽然让这个巨人化为粉末,但他的意志却没有战胜那些人的意志。之前还没有,直到发动了法术,他的耳边开始回响起嘈杂的声音。他的眼前,也在放映这和这些声音有关的片段。那些人的一生,正如同洪水般灌入哈特的意识中,虽然只留下一点框架,但却完全冲击了哈特的精神。
他们中的一半人,都有家人卷入了银月城的事故。另外一半人,他们的生命都被圣剑会深深改变了,朋友家人都有在奇怪的事件中身亡。复仇、复仇、复仇、美丽、世界、生命、人类、创造、创造、创造、创造、创造。他们的私欲都是复仇,但最后聚在一起,却是为了创造一个美丽的世界。
真是可笑,明明因为有圣剑会的存在才让这个世界没有大战,明明没有圣剑会只会让这个世界更加混乱。道理都懂,但哈特也知道,他们想要创造的,只是让悲剧更少的世界罢了。
哈特完全不知道了,为什么要去改变,这个世界本来不好吗,为什么要献出生命就为这种毫无希望的理想。不,哈特很清楚,很清楚那种感觉,明明所有事情都很合理,所有人都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但事情变得如此悲伤。
哈特不懂,自己到底懂不懂。带着这份不懂,他从抱头蹲的姿势站起,面无表情地,走到月叔身边。
“没想到你会用法术,不过看样子副作用挺大的……刚刚在你混乱的时候,我问了他,结果发现他只是用魔术扮成月叔的样子,故意吸引我们过来。看样子,月叔已经去了月家那边,我先走了,他就交给你处置。”虽然哈特的样子很让人担心,但滕柏还是把小清的安危放在首位,立马骑马往回赶。
哈特走到那个已经被绑着的法师旁边,他已经被滕柏束缚住,不能动弹,脸也不是月叔的脸。
“问你一个问题,回答我:你们现在做的,很有可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混乱,你们为什么还要去做?说到底,不就是想要改变自己的生活,让自己成为功勋,青史留名吗?我是这么想的,但看到那些人献出生命,我就不懂了。”哈特面无表情地,用着毫无起伏的声音说。
“因为这是我们的信仰啊!我一个宫廷法师,本身过着的生活已经很不错,为什么又要在这里呢?因为我看到了我的学生们在哭啊!他们在哭,这个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可怕,圣剑会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做着什么样的事情!银月城的事件绝对和圣剑会脱不开关系,你知道哈特之草又是做什么用的吗?都是研究,他们只是在研究各种各样的术式,来强化他们的魔法师军队,最后让整个大陆再无可用之兵再无敢抵抗之人!是的,这条路最后会变得怎样我们都不知道,但只有一条路在我面前,那我只能走上去然后让它变得更好。”
“太过理想了吧,都这把年纪了还想着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你怎么不去想,让自己成为帝王统治大陆,然后努力让大陆变得越来越好呢?”
“和大部分人一样地活了那么多年,一直都只是想着读书工作结婚生子,又怎么不能年老轻狂一回呢?要杀要剐悉听君便,反正我都这把年纪了,死了也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踩着我身体过来!”
“哦,是吗?那就满足你。”面无表情地,哈特砍下了法师的头颅,然后走向自己的马。走着走着,把中午吃的那没有味道的面包呕吐出来。
另一边,月叔已经来到了月家宅邸。无论是兄弟之间的恩仇,还是理想之间的碰撞,都将在这里做个了断。
“防火。”他向手下命令。
月家宅邸燃起了熊熊烈火,整个宅邸都被这个火焰手掌抓住。发现异常,月伯的脸瞬间煞白,没等他质疑,宅邸的那位老管家就走了过来。
“大人,对不起,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做了超过我职责之外的事情。不过,这也不能说不是我的职责,因为我有两个职责,在这里当管家只是其中一个。我也有两个身份,一个是这里的管家,一个是银月城事件受害者之一。宅邸的那些保护措施都是我解除的,里应外合本是最常见的计策,您竟然没有戒备,也算是失算了吧。不过,就算我失败了,还有至少七个人会来做这件事。现在,就让我来尽管家的职责吧,就在这里,由您来结束我的生命吧。”
月伯收起一直以来的威严形象,把身上那件象征身份的黑色西装往地上一扔。他走到一旁的橱柜边,从中拿出一瓶就连宴会都不愿意拿出去的好酒,又拿出两个杯子。他把其中一个递给管家,其中一个自己拿着,给两个酒杯倒满酒。
他和管家碰了下杯,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一起享受一下生活。意识到管家想让他说些什么,他才冷冷地说:“既然除了你,还会有别人做这件事,那就不是你的问题。而且,既然火已经点着了,杀了你能让火灭掉吗?喝完这杯酒,你就走吧,轻盈已经按照我安排离开了这里,我没什么值得需要去做的了,但你不是有吗?你比我老,在我小时候就在这里工作了,对这宅邸的感情肯定比我深厚,能让你毁了这个的,肯定是非常值得去做的事情吧。”
听到这样的话,管家还是忍不住湿润了眼眶。按照月伯的脾气,他以为他会第一时间就开枪杀了他,但没想到他最后会让一切这么轻松。
“我不是说了吗,两个职责两个身份,都有一个是这里的管家。既然这个宅邸要毁灭,我也跟着它一起吧。我都这么老了,就算去帮忙,人家也不见得要我。还是这里好啊……一直让我留在这里。”
月伯喝完酒,把酒杯往地上一摔,取出枪,瘫坐在椅子上面向宅邸的大门。他对背后的管家说:“对不住了,一是长大之后就没叫你叔叔了,二是接下来要让你见到你看着长大的两兄弟相杀了。”
月伯的声音非常憔悴,不知是酒醉了还是心累了,他就坐在那里等着弟弟的到来。管家想起他们两兄弟小的时候,到二十岁之前都是那么好的关系,大的照顾小的,小的憧憬大的。一想到当初那么要好的两人将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交战,他就止不住泪。
没有辜负月伯的期望,月叔很快就让手下拖延住月家的护卫,自己一人突破了月家宅邸的正门。进入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第一眼瞧见的,就是瘫坐在椅子上酣睡着的哥哥。
“来了吗,月叔。欢迎回家。”月伯拿着枪站了起来,月叔立刻拿枪指着哥哥。
月叔没有说话的打算,只是用一双装着盈盈热泪的双眼,看着这个哥哥。月伯见他不打算攀谈,也就用疲累到快要闭上的双眼,迎接他的视线。他们两人,都举着枪,指着对方。
然后,两人都笑了出来,眼泪从眼角中向下泛滥。笑声有多么洪亮多么开朗,泪水就有多汹涌。
枪声几乎是同时响起的,两人同时扣动了扳机,两发子弹都精确地命中了两人的心脏。兄弟同时倒在地上,在同样的时间死去,黄泉路上会不会能同行呢?如果遇上了,是不是能谈谈这几年的生活,谈谈小时候的生活呢?管家拿起月伯的枪,对着自己的心脏,也开了一枪。
事实证明,月伯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在半小时后,他们的尸体已经被火焰掩埋的时候,月轻盈仍然被困在二楼的房间内。
一开始,月轻盈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不愿意离开父亲,最后还是打算带着父亲对她的祝福离开。但就在她回到房间里打算拿上那本最爱看的小说时,房间里冲进来一群做着佣兵做的事情实力比佣兵强的人,用术式把她的房间封锁住。她觉得这群人应该是圣剑会派来的,想要绑架她,然后让她继承月家的其他基础财产继续为他们做事。
不久前,因为叔叔带来的人冲入了宅邸,为了争夺她外面爆发了激烈的战斗。再后来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至少一直都没有人来给自己开门。房间越来越热,火好像已经接近这里了,外面的火也快蔓延进这里,她只得贴着门降低体温不让自己在高温中昏厥过去。
现在的她,没有小柏,也没有哈特,才知道这样的自己是有多么无助。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依赖着小柏,以及后来的哈特呢?以至于现在没有了他们两人,她连求生的欲望都没有了,只想在这房间中让高温掠夺自己的意识。但是,很可笑的是,她现在还因为怕热而靠着这扇门。
死亡边缘没有什么可想的,她就开始想一些可能在心中埋藏一辈子的事情。比如说妹妹月影清,她和妈妈应该都在银月城中去世了。家里人隐瞒事情的本领真是差劲,这么明显的事情会有谁看不出来?如果小清没有死,小柏又怎么会开始用“小清”这一称呼,又怎么会一直关心着自己?她知道的,是因为月影清的死,滕柏才把这一分为二的爱都放在她身上,才会成为彼此的小清和小柏。
既然想到滕柏了,那么何时又能接受他的好意呢?按照月轻盈的设想,她也许一辈子都没办法回应滕柏的爱,因为她不配,她也不想得到那合二为一的爱。如果能和哈特那样的人结婚就好了,不会想太多的事情,只要过好今天明天后天偶尔怀念一下昨天就好了。的确,就像小柏爱着小清一样,小清也爱着小柏,但这份爱不会让他们幸福,只会让他们沉浸在那无限悲伤的事情中。明明相爱的人就应该走在一起,就像爱情小说中说的一样,为什么这样会变得可悲呢?
月轻盈在无限爱意中,逐渐失去了意识。
“小清!”
“小清,快醒醒!”
似乎有人在叫着她的名字,月轻盈醒了过来。她看到的,是抱着自己的滕柏。那唯一凉快的房门被他搞坏了,整个房间都已经被火笼罩,整个二楼都已经布下了火焰的天罗地网。
月轻盈摸着滕柏的脸,环绕着他的脖子,为他戴上了那条又丑又笨重的围巾,围巾上沾满了汗滴。
另一边,哈特也赶了回来,他看到的,是燃烧着的宅邸,连大雨都没办法阻止的火魔正在肆虐。他想立刻进去,至少要救出月轻盈和滕柏,但又有人挡住了他的道路。
“有人希望我在这里挡住你,不要让你过去。之前那个没拦住纯属我的失误,不过让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没办法带人逃出来了。好歹得等我把话说完在出手吧,而且你现在剑术又十分混乱,呼吸和步伐都混乱了,还是回去整理整理再来进攻。我是一个碌碌无为的甲级冒险者,受人委托也是我职责所在,不能让你们带出月轻盈。”
哈特在他话说完之前就开始攻击,但他一边讲话一边躲避攻击,还能一脚把哈特踹开,不愧是天天需要防范所有人的甲级冒险者。哈特按照他说的,找准了自己的呼吸频率和步伐,再次进攻。
这一次的进攻比之前要有序,取得的成效也比之前的要多,但最后还是以哈特被一脚踹开结束。
“你还是太着急了,肯定是想要进去救那位大小姐吧。虽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不能让开路,所以抱歉了。虽然你一直在很努力地战斗着,但感觉你一直没有赌上生命,不能因为我放弃进攻而失去进攻的动力啊。虽然我不会主动攻击你,如果你愿意转身离开我也不会管你,但我站在这里,是赌上了我的生命。”
就算他说了那么多,哈特仍旧没有改变自己的面无表情,只是用新的眼神看着他罢了。赌上生命是什么意思,哈特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想法,他尝试在剑中注入自己的生命,看看剑是否能更快更合自己心意。
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心理效果,他的剑比之前要快上不少,而且威力也比之前要大,甚至让甲级冒险者往后退了几步。
“停下那个。”甲级冒险者一改前面的话痨,用最严肃的语气让简单的话充满威力。
见哈特没有打算停止做一些禁忌的事情,他便开始了第一次攻击,只要击飞了他的剑,他的心智就不会被吞没。但少见地,他失败了。不是因为那么做让剑更具威力,这么做只是白白地浪费自己的生命。取走甲级冒险者生命的,是哈特那把燃烧着的十字长剑,那把正在将他的决意与魔力当燃料燃烧着的十字长剑。他也没想到,邪道方式会让对方那么严肃,甚至让他攻过来好留下破绽让哈特攻击。
这么做,也是他们的风格吗?
带着淬火的十字长剑,哈特飞奔进月家宅邸。无奈时间已经晚了,被这边脱了太长时间,火已经让整个房屋开始崩塌。他用魔力打散附近用来燃烧的魔力,靠这样的方式一路灭火前往二楼。虽然速度因为要灭火而放慢了,哈特仍然在跑着,因为他眼前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他跑到了走廊的尽头,这一瞬间,他看到抱着月轻盈的滕柏,以及他们头顶那正在坠落的木梁。没有时间了,就算用强化术的最快速度进去,也不能救出他们。
哈特看向月轻盈的眼睛,那双眼睛正告诉他:我可能没办法守约了,你一定要自己去环游这个世界,带上我的份一起。好好把那花种出来,也是带上我的份一起。还有,这几天我很开心,能有一个这么容易相处的朋友在身边真的很不错,我很幸福。我现在要死了,那么最后,就请你,好好地活下去,去追寻幸福吧。
月轻盈的眼睛有魔力,哈特才发现,自己用强化术都不能说完的话,在这么短的时间能用她的眼睛传递出来。屋顶崩塌,房梁砸了下来,两人都埋葬于宅邸的废墟中。哈特想起滕柏的恋爱,还好,最后他是带着围巾死去的,这不会活生生地热死吗?
头顶的房梁也在坠落,哈特只是面无表情,如果那两个人哪个能看到他,肯定知道他在强行维持着面无表情。终于,哈特笑了出来,也让自己的身体往后摔去,穿过破碎的窗户离开这即将崩塌的宅邸。
哈特重重地摔在地上,笑着,因为他没有找到哭泣的理由,既然月轻盈死之前都还在对自己祝福,为什么就不能笑着呢?他没有出声,笑容就挂在嘴边,眼中一片空荡。
雨什么时候开始的,又什么时候停了的呢?
待大火扑灭后,哈特从废墟中找出两人的尸体,拖到花园里。花园的花朵也都受到火的波及而枯萎,但却有一种花朵开得十分旺盛。这种花就像玫瑰一样婀娜多姿,暗红色,在他们两人的尸体旁边缠绕着。哈特想起来,月轻盈曾告诉过他,这种花似乎是被视为死亡之花,和墓碑很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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