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韩晔没有回答,他的手甚至没有任何一丝犹豫,骨节收紧,捏断了林岑之的喉骨。舒榒駑襻
一滴一滴的鲜血顺着林岑之的嘴角滴落在韩晔白色的衣袖上,染出一朵朵刺目的花。韩晔看着那血花蓦地松了手,林岑之顺着墙慢慢地滑坐下去,头歪在一边,双眼凸出,至死都不能瞑目,他想要的答案一样都不曾得到,却死在了曾经最信任的人手上。
韩晔的手背到身后,越收越紧,唇抿成一条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世上的血腥那么多,如此动荡不安稳,他绝不能让林岑之告诉她,绝不能!仲夏之夜,竟如此寒凉,周遭皆是可怖,这些年来,他对不起很多人,甚至对不起自己,可是,即便走到如今这般不堪的田地,他的爱情仍不允许任何一人来评判对与错。
大师兄,你爱过婧小白么?你待我们真心过么?
真心与否,天知地知我知,便已足够。
白日里武状元死在了寄宿的客栈,整个大兴国想必都已传开,如果再让人发现他死在晋阳王府,又不知会引来多少麻烦,所以,即便林岑之死了,也不可能有葬身之地,永远只能委屈枉死。
韩晔走出那间屋子,见府内灯火通明,他的妻落公主正站在院中,命令侍卫抓住刺客。韩晔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瞧着侍卫们的忙乱,惯常清淡的眉眼扫过百里落,天上无月,他的星目也晦暗一片。林岑之能听到的,他自然也一样不少地听了去,百里落这个女人处心积虑布置了这么久,原来是有这个打算……想要线索是么?
给你便是。
给你轰轰烈烈举国皆知的线索。
晋阳王府里遭遇了刺客,身为主人的晋阳王世子竟转身便走,对怀有身孕的妻子也没半句安慰,连一丝做戏的心思也无,他的白色衣袖背在身后,挡住了那几朵开得艳丽的血花。
……
“婧小白,你怎么失踪了一个晚上,稀里糊涂就和大师兄在一起了?大师兄说了喜欢你了么?”三师兄是名不虚传的鹿台山第一八卦,总要闹得婧小白下不了台面。
那个清晨,韩晔抱着快没命的她从后山的深坑里回来,整个鹿台山都传开了,来看热闹的不在少数。韩晔替她包扎好了脚伤,她再次把那只毛绒绒的小白兔掏出来送给他,这次,韩晔抬眼看了看她,没出声,收下了。
婧小白是个不要脸的死心眼,以为韩晔收下了礼物便是接受她了,她那天早上还亲了他呢!吧唧一声,全无矜持。
被三师兄这么一问,婧小白顿时有点摸不清了,怎么,难道这还不算在一起了?大师兄确实没说过喜欢她呢,他甚至连面色都没怎么变,喜欢与否,就那么难表达么?
婧小白喜欢大师兄韩晔,整个鹿台山上的人和那些花花草草恐怕都知晓,三师兄怎么会不知道,他卯足了劲来看她的笑话。
“废话!我当然和大师兄在一起了!你,还有你们从此以后都要叫我嫂子!”十三岁的婧小白,浑身上下的街头恶霸气质,斩金截铁趾高气昂地宣布,仿佛声音大了,说出的话就自然真了。
三师兄哈哈大笑:“婧小白,别吹牛了,还嫂子,要是大师兄和你在一起,就成了我们所有人的妹夫了,你说大师兄肯么?”
这个理由似乎挺充分的,婧小白开始摇摆不定了,三师兄怂恿她:“婧小白,来,这坛子桃花酿你拿去,喝了壮壮胆,光明正大地再问大师兄一回,你也不至于摇摆不定,瞧你的小脸绷的,那么严肃做什么?”
被师兄弟们看了笑话事小,与大师兄不清不楚事大,婧小白脑子一热,接过那坛桃花酿,二话不说仰头灌了半坛子,再丢还给林岑之,用衣袖一抹嘴,转身就朝大师兄的竹屋去了。包括林岑之在内的师兄弟们看得傻了眼,后知后觉地跟上去。
“咚咚咚——”
婧小白叉着腰,把韩晔的门扉敲得震天响,木莲来迟了,拉都没拉住,不一会儿门从里头打开,韩晔清俊的面容满是疑惑,平静地注视着门外的人。
人人都在等着看好戏,可是恶霸似的婧小白一看到韩晔立刻就温顺了,抬头乖乖地冲韩晔笑了笑,叫道:“大师兄……”不等韩晔开口,她已经上前一步跨入竹屋中,再“啪”的一声把门从身后摔上了。
门外的人被震的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纷纷趴在门上、窗上往里瞧,乖乖婧小白,胆子这么大,居然敢与大师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是个什么表白法,太彪悍了。
里头没动静。帘子放下,屋里也暗得很,从外头根本瞧不见什么,众人等了好半天也没动静,都大叫没劲,正要走,却见大师兄拉开门走出来,神色依旧没甚喜怒,不等众人开口问,韩晔道:“该上晚课了,去迟了师父会罚。”
林岑之不死心地探头朝里望:“大师兄,婧小白呢?她不上晚课也要被罚的,快让她出来吧……”
韩晔淡淡道:“她已被罚习惯了,若不受罚,怕还会难受。”
这话听起来多了解婧小白啊,众人的眼神在韩晔身上来来回回地扫过,林岑之担忧地问:“大师兄,你不会嫌婧小白烦,一巴掌给她拍晕过去了吧?这得及早叫孙神医来瞧瞧,别出了人命才好!”
“……”众人皆默。
婧小白在韩晔的房里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懵了,她梦见自己喝多了跑去跟韩晔表白,韩晔接受她了,说以后要乖乖地听话,她梦里都在傻笑,醒来发现自己真的喝多了,身上都是酒味,那表白是真的还是假的?韩晔接受了,还是拒绝了?她该死的居然就是想不起来了!
但,婧小白是无赖,自然就有无赖的法子。当日下了早课,她在师父和所有师兄弟的面前忐忑地握住韩晔的手,乖乖巧巧地仰头问道:“大师兄,小兔子吃饭了没有?”声音难得带了些颤抖不安。
所有人的脚步都停下来看着他们。
韩晔也低头望着她,他的星目那样好看,深不见底,那里倒映着她清晰的影子,他没抽回手,也没推开她,淡淡道:“还没有。”
婧小白大喜过望。原来不是梦,大师兄昨天接受她了!
再没了忐忑和小心翼翼,她得寸进尺地猛地搂住韩晔的腰,闷声道:“我也没吃呢……”她绝对不会承认她忘了表白成功所以来试探他这种事。
韩晔沉默了一会儿,面对怀中把他缠抱得紧紧的累赘,轻轻“嗯”了一声。
鹿台山上的众人都绝倒,大师兄一下子就有了两只拖油瓶。
把丰神俊朗的大师兄追到了手,婧小白在鹿台山上简直成了传奇,三师兄林岑之告婧小白的状之前还要掂量掂量大师兄的意思,每每被惹恼了就抱怨,婧小白,有本事别靠大师兄,靠你自己啊!
婧小白不知羞耻地回嘴,三师兄你也可以去追大师兄的,我一点都不介意!真的!
林岑之被气得炸毛,指着婧小白对韩晔道,大师兄,你瞧瞧,瞧瞧你们家婧小白,小姑娘家的,怎么说话的?我能去追大师兄么?这简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可恶!可恶!
大师兄抬头瞧他们俩一眼,淡笑着回一句,我也不介意。
林岑之听罢,立刻便炸了毛,靠!婧小白,你们夫唱妇随狼狈为奸!
梦里,我们那么好,所有的师兄弟都在一起,大师兄是她的爱人,三师兄是她的对头冤家,木莲是她的好姐妹,念着身在千里之外大西北的赫,想着太平安康的盛京城,在嬉笑中认认真真地练武,从未想过世界会在顷刻间崩塌。
十六岁生辰未到,她和韩晔启程回盛京,三师兄哭得死去活来,还有小师弟在一旁笑着说苟富贵勿相忘,那情形要多乱有多乱,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她骑在马上笑嘻嘻地冲三师兄道:“三师兄又犯浑了,干嘛呀,又不是生离死别,正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天下到处都是鹿台山的人,我一点都不觉得伤心,因为婧小白还会回来的!”
那时候,三师兄哭,肯定也不是因为要生离死别,他或许真的只是犯了浑。但,即便他再浑,也不可能料想到他会在这即将功成名就之时死得如此凄惨,七窍流血,含冤枉死……
“呕——”
眼前血肉横飞,血染红了她的眼睛,看什么都是血腥的,迫使百里婧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半个身子探出床榻干呕起来。什么都吐不出来,却越发觉得恶心,背后一只手环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温凉的手掌贴着她夏日的薄衫,百里婧却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她干呕了一阵,没去看身后的人,从床上下来往门外走去,一把拉开门,不远处禁卫军的人数又有增加,他们尽忠职守地执行着所谓的“禁足令”,让她在一个月内哪儿都不能去,只能在相府的三尺地方上转圈,等着谁给她送来渺茫的消息……
“啪——”无计可施的百里婧只想着大闹,把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砸碎,她没有半点办法,她身为一国公主,却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事态恶化下去,不知道今日失去谁明日又会失去什么,命运跟她开起了大大的玩笑,她却始终无法预料命运下一次会从哪一边突然偷袭……
满地的狼藉,丫头们谁都不敢进来劝,墨问穿着一身白色中衣,蹒跚着从里间走出来,蹲在了百里婧身边,用昨日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扶住了她的肩。最亲近的人只剩下朝夕相处的病弱夫君了,百里婧看着那缠着白绢的苍白大手,反身缓缓地偎进了墨问的怀里,她哽咽着道:“我梦见了许多人,可是醒来后他们都不见了。”
墨问收紧手臂,她的梦里定然没有他,可此刻偏偏只有他陪在她的身边。
“……三师兄死了,他怎么会……死了?”她的声音一丝气力也无。
墨问说不出话来,若他可以开口,肯定连半个字都不能说,他怎么能说林岑之不是死于七窍流血之毒,而是被韩晔亲手捏断喉骨,死不瞑目呢?
若非亲眼所见,墨问简直无法相信,相处几年的师兄弟,韩晔能毫不犹豫地下手弄死,在林岑之临死之前也不肯为他解惑,连一丝把柄也不肯让死人握着,大有把一切秘密都烂在肚里的意思,可见韩晔此人城府之深。
不过,如此一来,倒也成全了墨问对韩晔棋逢敌手的看法——林岑之一事,换做是他墨问,结果也是一样,林岑之绝不能留。
世上到处都是聪明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不顾了,却也有许多傻瓜,至死都还在求一个答案,此时此刻,墨问不敢说林岑之死有余辜,他只是太傻。墨问不傻,所以,他明明可以,却没有出手救林岑之……傻瓜此刻的伤心痛苦,他多少也该负起些责任,他希望她永不会知晓她的三师兄死在了她曾经深爱的旧情人手里……
韩晔迟早要对付,林岑之口中那个二师兄展堂却尤其让墨问感兴趣,如果他猜得不错,展堂,他应该认识,且熟得很,他在西秦找不到法子,便把主意打到鹿台山上,甚至潜入东兴的都城兴风作浪,真不知该夸他有勇有谋还是该骂他胆大包天!
垂首,墨问深黑的眼睛盯着怀中人如墨如缎的长发,心思百转千回,诸方势力都觊觎的鹿台山禁地,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值得韩晔瞒得这么深,“展堂”潜伏了那么久,而林岑之等人死得如此冤枉……
……
林岑之遇害的当日,大兴朝廷收到边关的消息,突厥沉寂数年后再次南下侵扰,西北边疆已经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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