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 / 1)

翟挽突然笑了一下,眼中有着深深的悲哀,“我曾经很想告诉你,我身后一直有个人,指使着我去杀人......”陆景吾听了,下意识地问道,“那你为何不曾说过?”

翟挽脸上笑意更深,他瞬间明白过来,不是不说,而是不能说,到了后来,就是说了也没什么用处。

试想,当初如果翟挽一开始背后就是有人在指使她杀人,那这个人手中肯定握着她的什么把柄,或者......是拿什么东西在威胁她。她只能受制于人,甚至她多半连那个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江湖上没人会相信的。

等到后面她有能力摆脱那人了,却又成了拜火教的教主,不管有没有那个人都没有太大的区别,说与不说,又有什么相干呢?

总之,他们两个,之间充满了阴差阳错,以至于渐行渐远。

“那人是谁?”陆景吾问道。

“就是当初的少林寺方丈,一眉。”翟挽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仿佛过了这么久,感情早就跟着时光一起变薄了。

陆景吾沉默片刻,他想起当日在醉红山庄,一眉对陆渊的咄咄相逼,他以前只当是他们两人争权夺利,一眉不甘心被父亲压制,现在看来,原来还有另一层意思。翟挽杀的那些人,有好多都是不肯听他话的,影响他在江湖上声誉的。至于其他那些,或许是跟他面和心不合,或许是他杀来混淆视听的。毕竟,当初江湖上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他也不能为所欲为。

“你是怎么知道的?”陆景吾又问。如果翟挽已经知道当初让她杀人的人是一眉,那为什么她又在说查明真相?

“一眉是背后真凶,我以前也觉得很正常,但是后来就觉得不对了。”她看向陆景吾,“看上去好像什么都能说得过去:一眉养我,是为了让我当杀手,必要的时候把真相告诉我,让我知道你父亲就是杀我父母的凶手,好让我去报仇。让我杀那些人,也是因为其中大部分人不听话,他要肃清江湖上的势力,所以要动手。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要把我养在离你家不远的地方?小寒峰就在醉红山庄旁边,他平常又在少林寺,他就不怕我被你们家察觉吗?倘若是为了肃清江湖上的敌对势力,那首先应该杀的是你父亲手下的死忠,为什么我杀的人当中没有一个跟你父亲关系密切的?前一个问题或许还可以用‘大隐隐于市’‘掩人耳目’来解释,那后一个问题怎么解释?如果他不想对付你父亲,养着我干什么?况且,当初杀害我父母的人当中,也有他,他难道就不怕我将来找他麻烦吗?”

翟挽问完这些,长叹了一声,“最让人觉得奇怪的,还是当初我杀他时候的事情。”

那个黑衣人,在翟挽印象中武功一直很高,所以她还请来了木小树当帮手,她跟那人约在了小寒峰的山洞中见面,她去跟那人谈话,木小树躲在旁边偷袭。出手的时候,他们跟那人交过手,武功虽然也很高,但跟她印象中不一样。

“我以前就疑惑过,但是木小树说,或许是因为我当时年纪小,那人积威太重,我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故而始终觉得他武功深不可测,其实并没有那么厉害。加上当时我武功大进,又有木小树协助,所以才......才那么轻易地杀了他......”她皱了皱眉,“这样或许也能说得过去,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你们都没跟那人接触过,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想法也正常。但我是被他一手养大的,他是什么得行,我再清楚不过了。更何况,当时我们急着杀人,根本就没有来得及跟他说话,我连他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声音也能作假。”陆景吾打算已经陷入回忆中的她,缓缓说道,“如果按照你说的那样,那这个人,肯定在江湖上有相当的地位,他热衷挑起江湖事端,肯定还是经常在江湖上走动的人。当时江湖上成名的高手跟你多多少少都有交集,你见过他们,也听过声音,如果声音不加改变,你肯定能听到。”

他说得也有道理,那人心思如此缜密,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陆景吾想了想,又问道,“那你跟他交手,可看出了什么?”

“正宗的少林武学。一眉虽然为人不怎么样,但是武学修为甚高,如果不是我跟木小树两人联手,又占了先机,怕是有一番好打。”说完她自己也摇了摇头,“但即使是这样,也说明不了什么。在我们两人威逼之下,他不能再掩藏武功路数,但之前......那个人也未曾在我面前用过多少武功......”那些挨打受饿的感觉,比什么武功都有效,“所以,就算将他逼得使出自己的武功,也无从比较。况且,我们为了速战速决,下的都是狠手,时间短到对方根本就没有那么多时间来露出破绽。”

翟挽皱眉低头思索道,“真正让我疑惑的是,当时我们杀了人,虽然并不害怕有人知道,但我们自己也不可能去江湖上说。那时候,山洞中只有我们三个,我没说过,木小树没说过,一眉也死了,那后来你们是怎么知道我杀了少林方丈?小寒峰虽然离醉红山庄不远,但也有一段距离,况且那地方僻静,平常罕有人迹,为什么不过几天,江湖上就传遍了?”

翟挽的意思,陆景吾明白。这种事情虽然不至于要撒谎,但也没必要闹得天下皆知,最多在人家问起来的时候承认一句罢了。然而没人问她,几天之中个个都知道翟挽又杀了一位高手,就不说凶手的事情,那一眉的尸体是谁发现的?这么急切,更像是有人害怕遭到报复,急急忙忙要给翟挽拉仇恨,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让整个江湖的人都来讨伐她,好让大家没空注意到这背后的隐秘。

事实上,他们是没有注意到这背后的隐秘,连当初这个消息是从哪里出来的都不知道,只记得,当初一夜之间,翟挽杀掉少林方丈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江湖。如今看来,还真的就像有心人故意下套一样。

当时连翟挽自己都不曾疑心过,旁人更不会了。她原本就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也没人会听她的辩解,她自己也不会辩解,就这样,一桩案子被盖棺定论,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让真正的真相,隐藏在了后面。

“所以,你来月旦楼,就是想找到当年这件事情剩下的蛛丝马迹?”

翟挽点头,“要不然,我还真的找不到什么事情可以做。”故人凋零,她连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如果不找点儿事情,她怕自己会无聊到重新死一遍。

话音刚落,远处就响起阵阵脚步声,有人在叫“掌门人”,步子凌乱,是月旦楼的弟子过来找人来了。

翟挽侧头朝陆景吾看去,下意识地就想出手,然而马上想到身上内力全失,正要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陆景吾却已经施施然地站起身来,对她说道,“你不用想着拿我去威胁他们。我跟诸葛先生商量一下,让你进去就是。”

“哦。”翟挽一笑,慢慢放下手,“那真是多谢了。”

************************我是他们两个已经出去的分割线********************************

陆岱川和段小楼被关在厢房中,月旦楼没有把他们怎么样,反而好菜好水地招待着。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陆岱川从榻上抬头一看,翟挽一身红衣,手上拿着一个食盒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看到她,陆岱川额角又抽了抽。见他那满脸嫌弃的表情,翟挽走过去一巴掌拍在他脑门儿上,将食盒放下来,不满地说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姨奶奶我亲自给你端吃的进来,你还看不上是吧?”

“你怎么又成了我的姨奶奶了?”陆岱川简直不想吐槽她这个称呼了,只觉得满心的嫌弃,“你挟持了人家的掌门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经过跟人家掌门人一番较量,月旦楼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心甘情愿地将我奉做上宾。你们两个小崽子,自然也是沾了我的光。”她将他们两人身上的穴道解开,“吃吧吃吧,吃完我带你去见你爷爷。”

正在吃饭的段小楼听了,忍不住“扑哧”一声喷出来,满脸愕然地抬起头,“敢情这是我们的断头饭啊?”

“不是啊。”翟挽浑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陆岱川的爷爷,活过来了啊。”

两人吃了饭,就跟着翟挽一起去见陆景吾了。他们到的时候,诸葛先生也在,见到他们进来,满脸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又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陆景吾,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忍住,“陆前辈,眼下情况特殊,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

陆岱川听他这么叫,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看了一眼翟挽。他以为这又是翟挽发疯,没想到,没想到还真是他爷爷借尸还魂回来了啊!

诸葛先生看到他的反应,又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夫恳请陆前辈继续担任我派掌门。”见陆景吾要拒绝,他连忙说道,“眼下......情况特殊......”话音未落,已经被翟挽截口道,“什么‘情况特殊’?你直接说我在就行了呗,还扯什么遮羞布?”

被她说破,诸葛先生脸上连尴尬也没有一分,而是目光笃定地看着陆景吾。陆景吾见他如此,叹了一口气,说道,“先生何必?如果只是因为翟姑娘,那我可以向先生保证,但凡有我在,她便不能作恶,还请先生放心。”

“并非如此。”诸葛先生说道,“因为翟姑娘,江湖上人人自危,有弟子来报,说今年又要举行武林大会,为的便是商量如何对付翟挽。想来时间不会太远,倘若将来真的要举行武林大会,我们月旦楼势必要出席的。前辈也知道,这些年来月旦楼之所以屹立于江湖之上,让人不敢轻易妄动,那是因为月旦楼中藏着无数人的秘密,还有月旦楼到处都是机关陷阱,让人不敢轻易进来。”

他抬眼看了一眼翟挽,“倘若到时候叫人知道,我们月旦楼有部分机关被损毁,到时候必定惹来异动。况且,武林大会在即,此刻若是传出掌门人离开的消息,不仅我们没有时间选出新一代掌门,也会让楼中弟子人心浮动。若只是畏惧有人想进楼来,还不至于麻烦前辈,但是月旦楼弟子众多,一旦掌门有异,怕是......怕是不好弹压。”

他说的也是事实。跟其他门派比起来,月旦楼是有很多弟子,一旦没个定心丸,外忧之下必然会惹来异动,到时候人数众多,不好压制。

只听诸葛先生又说道,“我月旦楼的藏书楼,非掌门不可亲至。如果前辈辞去掌门之位,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接手人选,怕是要耽搁前辈的事情。”

这是在拿进入藏书楼引诱陆景吾答应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原本告诉先生,就是不想占这个便宜。”要不然他直接当自己还是月旦楼主人,不是更方便?

“老朽自然是知道,前辈光风霁月,不肯做这蝇营狗苟之事。也正是如此,我才放心让接掌。”他侧身看了一眼旁边已经恢复正常的陆岱川,继续下注,“况且我之前听陆少侠说,有大事情要告诉前辈,前辈与他既然......关系匪浅,如今利用掌门之位,岂不是方便?倘若真的等到将来掌门换了人,怕又要走弯路了。”

这是怕利诱不成,又改成人情了。

陆景吾这才抬眼看了一眼陆岱川,脸上露出几分好笑的神情来,这诸葛先生怕他不肯答应,还真是什么方法都用上来了。他如果只是想为自己办事,大可不必说出来,却没想到反而让他甩不掉。

他思量了一下,如果继续说下去,恐怕反倒显得矫情,于是变点了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一旦月旦楼找到新的掌门人,我便退位让贤。”

翟挽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陆景吾不用想就知道她肯定在说自己虚伪。

陆景吾也不管她,正要招手让陆岱川过来,诸葛先生已经站出来朝他行了一个礼,说道,“掌门能答应,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选继任人一事我认为不可操之过急,这段时间门中事务,还请掌门多费心。”

陆景吾忍不住挑了挑眉,他怎么有一种甩不掉的感觉了呢?

不过“在其位谋其政”原本就是应该,他成了人家的掌门人,没道理占着位子不做事,想了想,朝诸葛先生微微欠身,“那就还请先生多指点了。”

诸葛先生点头称“不敢”,见他的事情办完了,便躬身出去了。

他出去之后,陆景吾这才抬起头,看向陆岱川,朝他招了招手。

陆岱川看到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人,突然成了他的爷爷......那种感觉,别提多别扭了。可是人家叫他过去,他总不能不去吧?况且,他还有事情要说呢。

在翟挽幸灾乐祸的目光中,陆岱川走到陆景吾面前,那声“爷爷”期期艾艾地还没有开口,陆景吾便已经看穿他在想什么,浅笑着说道,“罢了,你若是觉得叫不出口,大可以唤我一声‘大哥’。”

他去世的时候,陆岱川的父亲年纪还小,那种为人父的心情,只持续到了孩子十岁左右。他最多能认同自己的是个十岁孩子的父亲,二十来岁青年的爷爷......他当起来也别扭。

“爷爷”突然间就成了“大哥”,虽然陆岱川觉得有些不孝,但是他爷爷自己都不介意了他还介意什么?真让他叫“爷爷”,他也叫不出来啊。若说不孝么,好像长这么大,他还真的有些不孝。除了逢年过节跟自己老爹上香时给爷爷上过香,他做的每一件事情,好像都跟陆家没什么关系。

见他还是满脸别扭,陆景吾不得不再次开口,“你不是要跟我说事情吗?现在可以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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