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隐回过神,扭头看向袁檀说:“你不是在欣赏歌舞?怎么有闲情跑到这里来?”
袁檀紧紧握住她的手,定定看了她半晌,似笑非笑道:“我怕有人吃醋不告而别。”
凤隐愣了会儿说:“你想多了。”袁檀身体仍然有些紧绷,想想也是,上一次她的离开造成了七年的分别,他会慌是必然的。而凡世七年对她来说不过短短七日,她自然无法体会到两千多个日夜来埋在他心底深深的痛。她情不自禁道:“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打我骂我,我也不会离开。”
袁檀舒了口气:“我怎么舍得。”
凤隐挽着袁檀的手往回走,厅堂里飘出动人的琴音,又前行了十几步,琴音倏止,堂前垂柳掩映,只见两列红衣曼妙的舞姬鱼贯而出。
崔伯玉随后春风满面地走了出来,身边还有三位华服男子,扮相一个比一个风雅,恩,看起来都是十分风雅的闲人。
袁檀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凝,将凤隐拉至一棵树后,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说完举步迎了上去。
凤隐摸了摸脸,袁檀一定是怕她的美貌遭人觊觎才把她藏起来。她乖乖地藏好,远远瞧着袁檀与他们谈笑风生,且瞧那架势似乎还得聊一阵子。
凤隐盯着眼前柔软的柳枝,心里默默地数着数。
数到六千三百七十多时,袁檀折了回来,抬手拂开她面前的柳枝,“崔兄三句不离他的画作。”他揽过她,“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
“七年你都等了,我等这一会儿又算得了什么。”凤隐好温柔地瞧着他,一绺青丝垂下,衬得颈项修长如玉。
袁檀顺手拈起,低笑道:“七年的等待能换你一世陪伴,其实是我赚了。”
旁边的柳树精剧烈地抖了一抖,显然是承受不住这样的肉麻。凤隐咳了咳,转移话题:“你说画倒让我想起一件往事来,几年前,我在建康时遇到个老妇人,她说曾有一位俊公子借宿她家中,且随身带了幅画,画上的人跟我有几分相似。”
袁檀定定望她一眼,笑道:“你是想?”
凤隐朝他伸出手,讨债的嘴脸:“那个人是你吧?那幅画呢?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袁檀好笑道:“那画被雨水打湿不成样子了,你若是想看,我改日再给你绘一幅。”
凤隐迫不及待道:“用不着改日,我看就今天吧。”
崔宅的后花园是个取景的好地方,凤隐半侧身站在水池边,素颜微微仰起,定在充满美感的角度。
袁檀立于画案之后,手里携了壶酒,一边饮着,一边朝她这边瞟来,方要提笔作画,倏又顿住,凤隐问:“怎么了?”
“头上太过素净。”袁檀走上前来,手里抄了朵白玉兰,信手插入她的发髻里。玉兰点缀,妙影无双。
“好看吗?”凤隐看着池中自己的倒影。
袁檀的身影亦映在水中,与她交叠在一起,他点头,笑得开怀:“好看,天下无双的好看。”
凤隐无比受用。
袁檀返回画案之后,一手拈着衣袖,提笔细细描绘起来,似是不经意道:“方才与崔兄闲聊时,我同他提了提我们在小华山遇到的少年,少年的来头,着实不小。”
凤隐偏头:“他什么来头?”
袁檀蘸了蘸墨汁,淡然道:“众所周知,现今西魏名义上的皇帝不过是个空架子,真正执掌权柄的是权臣宇文泰,那少年便是宇文泰的第四子宇文邕。他少年老成,深沉有见解,又十分孝顺,所以宇文泰十分器重这个儿子,换言之,有朝一日,宇文泰废魏自立,宇文邕极有可能是下一任的皇帝。
凤隐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只狐妖见到他时如此畏惧。”
袁檀抬眼:“怎么?”
“帝王之尊毕竟不同于凡夫俗子,寻常的精怪根本近身不得,譬如白瑚那样的,在他身边连点反抗之力都没有,时间稍久就会现出原形来。”
袁檀说:“你的意思是宇文邕一定会坐上皇帝的宝座?”
凤隐重重点头:“这是一定的。”想了想又说,“在小华山我虽然将白瑚吓跑了,可心里一直觉得她不会轻易罢手,我有预感她一定会卷土重来。”
“如果来了呢?”
凤隐眨眼:“有我保护你,不怕不怕。”
袁檀笔下微顿。园中一株玉兰在她头顶盛开,皎若冰雪,她撑腮望着他,眼里笑意盈盈。他恍了恍神,一不留心墨水滴下,在丝帛上晕开模糊一团,他皱眉搁下笔。
凤隐喜上眉梢:“这么快画完了?”
袁檀不动声色说:“恩。”招了招手,“你过来看看。”
凤隐疾风一般掠至案前,垂眸一看,恼怒地推了他一记:“我脸上什么时候长麻子了?”
袁檀握住她的手道:“一时失手。”
“重画好了。”凤隐欲抽回手,他却握着不动,脸却慢慢逼近。
风不知何时停了,周围一阵静谧,他的气息充满她的嗅觉,夹杂着淡淡的酒香。
凤隐大胆地勾住他的脖子,红唇寻着酒香便凑了上去,沿着他的唇轻舔。
袁檀低笑了声,圈住她的身躯,密密地贴住她的唇,细细亲吻。凤隐寻着酒香的舌笨拙地探了过来,撞到他的牙关,蛮横而又急切。他叹息着,掌握主动权,徐徐地引导着她,最后说不清谁主动谁被动,他们相濡以沫,直到那浅浅的酒香在交缠的唇齿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吻方休,凤隐气喘吁吁地问:“这是什么酒?”
袁檀笑起来:“这是桑落酒。”
凤隐寻思着,末了很认真地点头:“这酒我喝过,味道却不大一样。”
“哪个比较好呢?”
凤隐沉吟了下:“你嘴里的。”
瞥见袁檀笑不可抑的模样,才惊觉失言,她的本意是他喝的桑落酒要比她喝过的好喝,偏偏话说出来完全走了样。
袁檀眉间尽是餍足的笑意,双手顺着她的背轻轻揉抚着,替她顺气。凤隐瘫在他怀里闭目喘。
如此浓情蜜意的时候,突听一声极为煞风景的冷笑:“好不要脸!”
凤隐和袁檀齐齐转头望去。
依然是只妖,狐妖,妩媚到了骨子里的狐妖,她立在园中四角凉亭上,一袭艳到极致的红衣迎风招展,她目光落在袁檀身上,一双媚眼化作弯弯春水,“果然够俊。”
所以她的目标是袁檀?凤隐抚额,袁檀怎么能和狐妖这么有缘份呢?打退一只又来一只。她往前跨了一步,将袁檀挡到自己身后,似笑非笑道:“你是想男人想疯了吗?”
红狐目光移向凤隐,唇角展开一朵极妩媚的笑:“我确实垂涎得很,不如我们决斗一场,谁赢了就是谁的。”
凤隐道:“你还嫩了些。”与这么嫩的狐狸决斗太降低她的仙格,赢了也胜之不武。她勾起袁檀的手,“走,不必理她。”
那红狐显然是有备而来,取出半截袖子,赫然是赵陵的半截衣袖子,她晃了晃:“得,我看那仆人长得眉清目秀,将就一下也行。”她说完,纵身跃下凉亭,几个起落,转瞬消失在蔷薇花海里。
赵陵着实冤枉,想来跟着一位太出色的主子也不是好事。凤隐哭笑不得:“我去看看。”
袁檀拉住她,皱眉道:“我不认识她,她凭空出现,一副有备而来的模样,你有几分把握?”
凤隐自信满满:“我一根手指就能摆平她。”
***
凤隐一直追到崔宅十里开外,那里是一片蓊郁的树林。对凡人施法她尚有顾忌,对妖施法却是百无禁忌,当下心中默念咒诀,捆妖锁自袖中凌空飞出,携着金灿灿的光罩住她,红狐也想不到自己毫无反抗之力,眨眼被捆了个严实,并吊到了树枝上。
红狐挣扎了几下,不敢置信地看着凤隐,那双媚眼中的弯弯春水化作了熊熊怒火。
凤隐轻飘飘地走来,望着吊在半空中的狐妖:“赵陵呢。”
红狐呆了半晌,才自轻易被抓的茫然里回过神来:“我根本没抓他,只不过借了他半截衣袖而已。你是谁?怎么这般厉害?白瑚明明说……可恶,她竟然骗我!”
凤隐蹙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与白瑚相识?”
红狐恨恨地挣扎道:“岂止认识,她说她相中了凡界的一名男子,容貌气度皆属上流,说得我心动不已。可这男子身边有人护着,恐怕就是你吧?她怂恿我去把你引开……”
凤隐听到这里已然听不下去,脑海里一片空白,踉踉跄跄爬上云头,用堪比流星飞火的速度返回崔宅。
崔宅的后花园与凤隐离开时并无什么不同,画案依然规整地搁在原处,案上的纸笔砚台也好好的放在原处,唯一不见的是袁檀。
她心存侥幸地冲向厢房,在走廊迎面碰到赵陵,他瞅了瞅她身后,疑惑道:“夫人不是和公子在后花园,怎么自己先回来了?”
凤隐脸容瞬间变得惨白,呆呆地望着他,半晌,撑着额头苦笑:“我怎么这么笨,怎么又把袁檀给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