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檀和凤隐饱饱吃了一顿。
凤隐寻思着自己这身荆钗布裙的模样着实村姑了些,再看看袁檀,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于是他们入境随俗地换了身胡服,上衣下裤,再配上靴子,穿在身上很是简单利落。
凤隐含笑望着袁檀:“你平日总是一副大袖飘飘的俊逸风度,穿上胡服倒别有一番风情。
“你穿胡服也很好看。”
凤隐无比受用,连带着身上的伤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袁檀转手将那头瘦驴卖掉换了一匹健壮的马,带了一些胡饼肉脯还有水准备上路。
这时,凤隐扯了扯他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他:“其实酒也可以解渴。”
袁檀脸一板:“你有伤在身。”
凤隐一本正经道:“你大概不知道,我们神仙的体质跟凡人不太一样,凡人喝酒伤身,神仙喝酒却是养身,喝得越多好得越快。”
袁檀垂眸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凤隐努力摆出更加一本正经的神色来。
最后成功地骗到了袁檀,他乖乖地去酒肆买了一壶酒。凤隐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袁檀将她扶上马,随即也跨了上来,贴近她耳旁哼笑:“我有这么好骗?想喝酒就努力让自己快些好起来。”
“……”凤隐默默吞泪应下。
***
因着凤隐身上有伤,受不得颠簸,所以即使他们骑着一匹据说日行千里的马,行进的速度只比蜗牛稍微快一些。
慢悠悠地出了邺城,空山,新雨,青草混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凤隐扶了扶酸软的腰肢,重重叹了口气,没办法,腾云驾雾安逸惯了,乍一骑马还真有些受不住。
袁檀体贴地抱了她下马,靠坐在树荫下休息。
凤隐软软贴靠在袁檀怀里,望着眼前一片山峦翠色,不觉念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里风景真好。”
“可惜这里没有牛羊。”袁檀笑了,圈紧她道,“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带你去看真正的草原风光……”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了一顿,“你自然是去过的。”
“确实有些看腻了。”凤隐偏头瞧他,嘴角漾起笑容,“可是我想陪你一起去看。”
袁檀揉了揉她的发,没有说话。
仅是这样静静相拥着,心底竟也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如此温馨宁静的时刻,前方突然疾步走来三个人。
真是煞风景。
打头的一人头戴巾帻,青袍宽带,腰佩长剑,衣着虽然不甚华丽,但从神气和衣饰上判断应该是个品阶不太高的官吏,流里流气的,看着不大正派,他后边跟着两个士兵打扮的壮年男子。
那小吏携着两个随从走近两人,打量了一番,面上一团和气地问道:“二位是打南边过来的吧。”
袁檀一时摸不透对方的来意,不过基于得罪当官的容易招致后患,他避重就轻答道:“祖上是荆州不错,不过十几年前就迁居到了邺城。”
那小吏抚掌大笑:“果然,只有南方的水土才能养出如此俊秀的人物。”
袁檀只点了点头,凤隐只当对方在羡慕南方的水土,并没有太在意。
却见小吏跨前一步,目光直直地盯着袁檀。
凤隐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她抬眼,发现对方看着袁檀的目光有些……过了头的惊喜。
袁檀显然也发现了,他不露声色地扶着凤隐站起来。
那小吏看了半晌,笑着转头与身后的士兵道:“咱们的大将军是出了名的好男色,我寻觅了许久都没找到满意的,今日心血来潮出来转转,可巧,终于让我给碰上了。”
凤隐惊呆了,皇帝不正常,做臣子的应该努力把他掰直才是,而不是跟着皇帝一起变歪。再转头看袁檀,神色平静得很,甚至有些木然,想来北齐的风气素来就是如此,大家普遍习以为常。袁檀并不理会对方,径自将马牵来,打算走人。
那小吏却伸出胳膊来拦住了去路,面上仍笑吟吟的:“这位姑娘长得也不错,我们大将军男女不忌。你二人随我一起走吧。”
袁檀搀着凤隐往后退了几步,脸上的笑极淡:“本人天生反骨,不喜欢顺着别人。”
“如此,我只好动手了。”小吏眼一眯,很麻利地挥了挥手。
那两个士兵估计也是这种缺德事做多了,没有半点犹豫地拔出长剑,剑气如霜,映得耀日灼灼。
凤隐抬起手,吃力地捏诀欲施法,袁檀忽然按住了她的手,“不要妄动。我来。”
眼前剑光一闪,两个士兵提剑来砍,袁檀侧身避开,反手夺过对方手里的剑,剑在空中挽出一朵花来,招招凌厉。
一直作壁上观的小吏着实吓了一跳,待缓过神来,看到靠在树干上脸色苍白的凤隐,一步一步朝她欺身而近。
纵然此时凤隐十分的虚弱,但也是个虚弱的神仙,万万没道理连一个凡人都对付不了,于是她蓄足了力量,待对方一近身,出其不意地踢出一脚。
那小吏估计贪恋美色,留恋床第之间,以致掏空了身子,身子异外的轻,凤隐十分虚弱的一脚也将他踢得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那厢一个士兵被袁檀一脚踢得往前冲,还未站稳,那小吏好死不死地和他撞在一起,士兵手中的剑好死不死地没入小吏的胸口中。
凤隐闭眼,心想完了完了,死在眼前的不是随便一只阿猫阿狗,而是朝廷命官,虚弱的神仙对付得了一个凡人,但对付不了一打凡人。
袁檀也是始料未及,脸上闪过极其复杂的神情,不过瞬息间化为孤注一掷的决绝,他趁那个士兵还未从极大的惊恐之中反应过来,手中长剑脱手而出挟风掠过,由背部没入士兵胸口的位置。
士兵死死地地睁大眼,抱着小吏缓缓倒下。
既然要杀,就要赶尽杀绝。
袁檀转身正欲解决最后一个人,那人早已望风而逃,袁檀欲追,又回头望了望凤隐,思绪百转千回,终究还是没有追上去。
凤隐呆了片刻,眨着眸子看他:“你怎么不去追?”
那小吏被误杀,若是袁檀放那两个士兵回去,他们为了摆脱罪责,肯定会把所有责任推到她和袁檀身上,所以他当机立断,做了最正确的决定,尽管有些残忍,但那三人又何尝不是死有余辜?
让她意外的是袁檀,在那风流雅仪的外表下亦有这般杀伐果断的魄力。
袁檀并未太放在心上,他决定了的事很少后悔,他徐声道:“第一,他跑得够远,我未必能追上;第二,我怕丢下你一人出现意外。”
“是我拖累了你。”凤隐且喜且忧,喜的是袁檀的一腔真心,忧的是她活了一大把年纪,从来只有她让凡人苦恼的份,自己尚不曾苦恼过,她皱眉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跑?”
袁檀神色倒是镇定,还很有闲情地察看了下她的伤势:“你如此虚弱……我们跑不了多远的。”
凤隐盘算道:“那我们就束手就擒,朝廷不是喜欢在秋后斩人吗,即使我们被抓,朝廷一时半会也不会将我们斩首。刚好我可以趁这时日把伤养好,再带你离开牢狱。”
“你当牢狱只是关押犯人的地方吗?里面的肮脏污秽不是你能想到的。”袁檀语带保留,沉思了会儿,突笑道,“我们哪也不去,就留在这里。”
脚下陡然腾空,凤隐低叫一声,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微恼地捶了他一记。
袁檀笑了下,抱着她朝前方半人高的茂密草丛走去,他拨开草丛,带着凤隐藏身此处。
凤隐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试问天下有谁在杀了人之后,竟然没急着逃离现场,还胆大包天地留在原处?
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这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关键时刻却出了纰露,可笑至极的纰露。
追兵是骑着马过来的,有十几个人,看他们训练有素,骑术娴熟的模样似乎是骑兵,他们留下两人处理尸体,其余人马正待继续去追,末尾的一个骑兵突然匆匆翻下马来,边解衣带便朝草丛这边走来。
对方明显是想如厕。
凤隐和袁檀齐齐一愣。他握紧凤隐的手,掌心微微沁出汗来。
凤隐暗中告诫自己,纵使那骑兵把尿撒在她头上,也不能露出一点形迹来,她忍,她一定要忍。
可是老天爷没打算忍,那个骑兵走到离两人三步远的地方,忽然停住,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指着草丛,喝道:“谁躲在里面?快出来!”
他这一声怒喝,原本嘈杂的人马声突然静止下来,十几个骑兵的目光纷纷定在两人的藏身处。
凤隐心里觉得憋屈。
从小吏被误杀的那一刻,袁檀早已算好每一步,可他算尽了一切,唯独漏算了眼下这种情况。这就跟一个杀敌破城无往不胜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没人能奈何得了他,结果他自己掉进茅坑死掉一样可笑。所以凤隐很憋屈。
袁檀沉默了会儿,在地上摸了几块微湿的泥巴,抬手就往凤隐秀致的脸蛋上招呼。不只脸庞,连衣裳他都不放过,下手相当的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凤隐心里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也就默默地承受。泥巴刚抹完,十几个骑兵让出一条道来,一白袍黑甲的将领跨马而出,朝两人藏身处缓缓行来。
马蹄声嗒嗒,又缓又重,产生一种逼近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