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行人陆续醒来。
因着花自重的缘故,殊桐早早起身开了灶火,做了一些小食、沏了一壶花茶备着。只待花自重醒来便有水食可以进用。
待万羡青去到客厅时,却还只有月白和牧嗔二人。
想来是花自重醉的厉害尚未起身。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只怕被人讥笑。一个修士,竟也能醉到日上三竿还不能起身?
亓官奉所出灵酒皆非凡品,凡人饮之只怕要酣醉数载,即使是修士饮之,修为差些的也抗受不住,如花自重饮了这般多的九转修士,若能在午时前醒酒,也已算得上是海量了。
这般等到临近未时,花自重才从里间走了出来。虽是醉意未散,然而他周身的气势却凝练了不少。陨灵界中鲜有丹药,更就别提那些提供灵气、洗精伐髓的灵药了。故而这一夜饮酒,所得之效竟比花自重寻常三五载的修习还要多上三分。
然而,这变化中的本要,却只有万羡青堪破了一二。连亓官奉这个提供灵酒的人,也只当花自重是“救回”了殊桐,心境顿然开阔又酣醉了一场导致了修为的精进,全然没有把外力外物的作用考虑进去。
这倒是让万羡青起了一些心思。
若一两杯灵酒便能收服人,那又何必耗费心力盘转那么大的局去笼络人心呢?
这般一行集齐,也终于到了殊桐陈述来历的环节。昨夜一叙,万羡青先一个知会了殊桐的来历。她也不白听他的,殊桐一讲完,万羡青便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只是当时殊桐未曾明言是否采纳,只道容他三思。
临到此刻,万羡青也不知他会否和盘托出。不,其实她本就不知道昨夜一叙所得听闻,是否全然真实完整。
只不管众人心下如何做想,面上总归持重着平静的尊重。这般,殊桐用一句“我为渊族”开了场。
“万物皆有命数,我生而贫匮,选择便少,若要寻得自由,便只能拿命孤注。这般,我进了霜鸦会。”
“此会以霜、鸦二字立本,我却只知晓‘鸦’之一字的要义。会中可供驱使者,皆为鸦兵。与我同期之卒三百,熬得过秘术加持者不过一掌之数。我是其中之一,被指派去暗杀各族强者,以待日后协天夺令之时,能叫渊族多一分胜算。
我使的是下三路的手段,以情爱为由头诓骗了苍句,待到合籍礼成我便会下手,届时,我便能得到苦熬了数十载的……自由。
不过此次失手,霜鸦会大抵已经舍弃于我,我命中劫数也该到了。我便再做一回自私自利的小人胁迫你们一回,看在某些情分上,还请再帮我一把。”
月白率先问到:“霜鸦之名未曾听闻,不知实力几何?”
殊桐深深出了一口气并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我倒是想喋喋不休地大说特说一通,然而我对此会之了解,的确连皮毛都算不上。若强要陈述引申,也便只有我在会中苦修的经历罢了。”
月白:“还请一叙,或有所获。”
殊桐也不推辞,细细地说起了旧日经历。
“那是一处融合奢靡、阒静、素雅的所在,金瓦如秋田、白墙如流云,站在训练场上,四下望去尽是彰显着暴烈战意的雷云纹。我们每天寅时三刻起身,一刻后早课。早课的内容包括武技的训练。你们知道什么是武技吗?就是那种凡人和一转都达不成的修士,才会学的东西。上完早课,便是晨食,通常以鸡肉、粟米、笠蛇胆汁为主。然后便是各种能力的训练……”
他的描绘十分详尽,从食物到训练,无论是内容、强度、变化,各种细节他都有提到。但他的语气太过云淡风轻,甚至恬淡地叫人感到了一些些违和。因为这般古井不波的情绪与他话中的黑暗伤痛强烈的不适配。
待到殊桐话尽这段苦楚旧事,众人竟齐齐松了一口气。花自重更是直接握上了他的手。
月白合十道了一声歉,说到:“揭开小友伤疤实非我愿,然小僧确有一二所获。”
殊桐轻咦了一声,问到:“还请明示。”
月白:“小友所说的训练之地,确是金瓦白墙篆雷云纹无误?”
殊桐沉思了一瞬,脑海中浮现起旧日状景,那白墙素洁,却时常染血,那白上猩红、瓦上濡湿,有他的,也有同期鸦兵的。他甚至记得东面影壁的雷云纹上,有一小块黢黑的地方。那是鲜血凝固的一缕残存,这疤痕里烙着一条人命。
殊桐点了点头。
月白得到肯定答复,忽地凝重道:“那么这霜鸦会,当是天族的组织才对。”
这定论叫人惊悚,殊桐更是被骇地下意识拍案而起。在场众人也惊讶了一瞬,然而通晓六族风物人文的牧嗔率先觉出了不对。
牧嗔:“金瓦、白墙、雷云纹,虽是天族惯用,但也不能直接下定论吧?”
殊桐也道出心中所想:“天渊二族,牵连着千秋万代的仇恨,我虽欲脱身渊族,却也不想曾给天族卖过命。”
月白依旧凝重道:“金瓦、白墙、雷云纹,这三者确实常见。但是,你可曾见过,铺满一整面墙的雷云纹吗?”
殊桐木然,他未曾提到这细节,然而事实的确又如月白所言的那般整面白墙篆纹着雷云。
月白续到:“雷云纹只是一种装饰性的纹理,然而经由天族之手布下,却果真能如其名一般,能够凝聚雷电。若我所料不差,与你同期的鸦兵之中,当有人试图逃离,未能成功便成了焦炭,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殊桐便彻底信了。他没亲眼见过被雷电劈死的同期鸦兵,然而他却见过意欲逃离的焦炭碎块。他本以为这只是霜鸦会的冷酷手段,不曾想,竟叫月白从中窥破瞒了他几十年的秘辛。
月白:“然天族篆刻雷云极为困难,吾母身带五分天族血脉,延及吾处大约十之二三,若叫我篆刻雷云纹,耗尽一日之功,也不过能篆出半寸见方罢了。故而我猜测,这霜鸦会,该是经由天族皇室暗中操持着才是。这鸦兵,当是天族皇室死士。否则,决计用不到四野雷云这样的大手笔。”
万羡青暗暗扫视了众人一眼,瞧尽各色神态,心下稍一思忖便施行了盘算。
她道:“天族是怎样看待他族的?”
牧嗔率先抢答,然而他的发语词却是一声冷哼:“呵,天族。天都四十六洲,再没有比他们更傲慢的了。”
天都?!
牧嗔怎会提及天都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