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姐儿用力掰开她的手,道:“说不准我爹就有两个嫡妻呢?”
“傻丫头,嫡妻不比妾,是只能有一个的——”七姨娘本来是想教导朱姐儿的,但说着说着,却连自己都不确定起来。昨天那乡下母女俩,可是当着江氏的面,就自称正妻跟嫡女的,莫非,容天成真的娶了两个?
若他真是娶了两个,那么,叶氏多半是先娶的,因为她和她女儿的年纪,大于江氏和容蓝青,而江氏,则是后娶的。昨日那叶氏可没说自己是被休了的,容天成一个未休,就又娶另一个,这叫甚么?这叫停妻再娶!七姨娘想着想着,莫名地激动起来。
“姨娘,你在想甚么?”朱姐儿瞧见七姨娘神色有异,纳闷问她。
七姨娘经她这一打岔,稍稍冷静,开始仔细分析,停妻再娶,不单关乎江氏,更关乎容天成,这样的事情,一旦被告上官府,不但会判两人和离,更是会打容天成的板子。不过,容天成而今是官身,若他愿意以官职抵罪,是连板子都可以不挨的——因自己所出的儿子女儿都在跟着先生念书,所以七姨娘也跟着学了些,对这些律例还是很了解的。
她分析完毕,得出一个结论,若是将容天成停妻再娶的事告上官府,容天成可以没事,但他同江氏这婚,肯定是保不住了。若这府里没了江氏,那就是叶氏当家,那么个乡下来的毫无见识的中年妇人,肯定比老奸巨猾的江氏好对付得很……七姨娘想着想着,兴奋地站了起来,心道,那叶氏可要真是容天成的妻子才好。
朱姐儿见自家姨娘突然就陷入了莫名的狂热之中,唬了一跳,连忙去拉她的衣襟。七姨娘低头冲她一笑,道:“姨娘错了,姨娘不该限制你去找叶大娘和雪儿。不过正妻嫡女这样的话,可切莫再说了,免得被太太听见,罚了她们。”
她身为朱姐儿的生母,对朱姐儿的个性再了解不过,知道只要道明叶氏母女的为难之处,朱姐儿一定会同情心大发,怎么也不会再把正妻嫡女的话挂在嘴上的。
果然,朱姐儿郑重地点了点头。
七姨娘摸着朱姐儿的头,笑了,此时不把正妻嫡女的话挂在嘴上,不代表以后不把正妻嫡女的话挂在嘴上,这府里,就要上演一场好戏了,她又怎能袖手旁观……
一想到江氏会离开容府,七姨娘嘴角的笑容就怎么也消失不掉,不过在此之前,她必须得确认叶氏母女的身份才是。该如何确认?一是得去和她们套近乎,旁敲侧击地打听打听。第二嘛,若有可能,最好派人出府去,到容家村走一趟,那样一定会真相大白。
套近乎的事,朱姐儿可以代劳,不过她太小了,不懂事,只怕会办砸了,还是等她亲自出马罢。至于去容家村的事,就有些棘手了,容府门禁极严,不论谁出府,都得到江氏那里领对牌,就算江氏不得闲,也得找她跟前的林妈妈,那个林妈妈是江氏的陪嫁,比江氏更不好说话。而且去容家村是出远门,来回需要好几天,无论是谁要出门这么长时间,只怕江氏不但不会答应,还会心生猜疑罢。
她可不能没把别人拉下水,却把自己给栽进去了,此事须得好好谋划才是。既然有了此等大事要办,原本准备训斥朱姐儿不许再跟大姨娘来往的话就暂时不说了,就让她继续掩护大姨娘烧纸钱,以转移江氏的视线罢,反正烧纸钱的是大姨娘又不是朱姐儿,江氏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罚朱姐儿罚得太过。
七姨娘正想着,忽闻小丫鬟隔着帘子在外通报:“七姨娘,八姨娘来了。”
八姨娘?她不好好地在屋里养胎,跑到七彩居来作甚?七姨娘轻挑眉毛,先从墙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女诫》丢给朱姐儿,再才对外面道:“快请进来。”
过了一会儿,八姨娘人未至,清脆的声音先到:“七姐姐,在家作甚么呢?”随着这黄鹂般清脆的声音,帘子被挑开,四肢纤细却肚大如箩的八姨娘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七姨娘上前去扶她,一面叮嘱她脚下小心,一面朝朱姐儿递了个凌厉的眼神。朱姐儿马上忙着找笔,找纸,忙的不亦乐乎,口中叫叫嚷嚷:“我的毛笔呢,我的纸呢,我要赶紧抄《女诫》,免得太太生气。”
八姨娘在七姨娘的掺扶下坐到靠窗的椅子上,笑道:“朱姐儿,太太是说叫你抄《女诫》不假,可又没说要你几时交上去,你急甚么?”
朱姐儿正色道:“太太虽然没说,但我到底是因为做错了事被罚的,怎能拖延偷懒,那样罪过不是更大了?”
好孩子,虽然同情心太过泛滥了些,但终究不是太傻,知道在甚么人面前该说甚么话。七姨娘甚感欣慰,唇角啜上了笑意。
八姨娘连声称赞朱姐儿懂事,摸着肚子道:“我这胎要是能生个像朱姐儿这般伶俐的小姐就好了。”
朱姐儿冲着她甜甜一笑:“八姨娘,你肚子里这个肯定是弟弟。”
八姨娘的脸上,马上现出掩都掩不住的惊喜,连声问道:“真的?真的?”
虚伪!瞧这样儿,明明就是想要儿子,却偏偏摆出一副想要女儿的样子来。朱姐儿最厌烦这种人,抓起桌上的《女诫》,转身跑出去了。
到底修炼还是浅了些,心思外露。七姨娘对自家女儿暗自下了评论,转而堆起笑脸,补救她的失礼:“小孩子说的话,是最准不过的了。想当初我怀着八少爷时,她也说是弟弟来着,结果果然是儿子。”
八姨娘一听,果然脸上的光芒更甚,甚至打赏了来上茶的小丫鬟双倍的赏钱。
七姨娘对此嗤之于鼻,她也不想想,她怀着八少爷时,朱姐儿才多大,爹娘尚且喊不利索呢,哪里会说出弟弟两个字来。
八姨娘端起茶盏,让那沿子略略碰了碰嘴唇就放下了,然后问七姨娘道:“七姐,朱姐儿同竹轩住的那两位很熟?”
“这话怎么说的?她们凭甚么就很熟?”七姨娘正为朱姐儿今日三番两次地去找叶氏母女而生气呢,闻言就冷了脸。
叶氏母女的身份未明,此时正是府中的禁忌呢,谁同她们走得近,就是同江氏过不去,而谁又敢去招惹江氏呢?也难怪七姨娘这般不高兴了。八姨娘连忙解释道:“七姐姐,你别误会,我是看刚才在正房时,朱姐儿叫了她们来作证,后来又冲那雪儿打眼色,所以才过来问你一问。”
朱姐儿冲容蓝雪打过眼色,还被八姨娘给看见了?那江氏看见没有?这孩子,行事真是太鲁莽了!七姨娘心头一惊,差点没捧住茶盏。
八姨娘还在继续:“七姐,我是好心过来提醒你一句,别看太太这两日对竹轩那两位还不错,可今后到底如何,还得看老爷回来后怎么说呢,咱们还是避讳着些的好。”
八姨娘说的确实是实话,不过这些话,轮不到她来提醒,谁知道她安的是甚么心,在这府里,七姨娘谁的话都不信。因而她浅笑着,刮了刮茶盏里的浮末,道:“多谢八妹妹好意。不过我怎么听说,竹轩那两位来府里之前,是先去的咱们家的绸缎庄?”
叶氏母女来容府之前去过容记绸缎庄的事,七姨娘知道了?这事儿本来没甚么,但李大仁当时还没有通知江氏,就先把叶氏母女给送来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有意向叶氏隐瞒了江氏的身份,造成了后来江氏的措手不及,更是在众姨娘面前丢尽了脸。这事儿江氏若是知道,只怕不会放过李大仁。八姨娘想着有些心虚,故作镇定道:“她们不认得路,所以才先找到了绸缎庄,这又不是甚么大事。”
但令她失望的是,七姨娘比她想象中知道得更多:“八妹妹,我怎么还听说,竹轩那两位在绸缎庄介绍自己的身份时,同在太太面前说的是一样的?令尊乍闻又冒出位太太,难道没吃惊?没想着要来知会太太一声?还是难道说,竹轩那两位其实就是他特意接来的?”
“这怎么可能!我爹根本就不认得她们!”八姨娘面色惨白,倒不是因为害怕七姨娘,而是怕这些话已经被七姨娘搬弄给江氏听了。
七姨娘不疾不徐:“不认得她们?你不承认她们是令尊特意接来的,那就是承认我前面半截话说对了?令尊一开始就知道了她们的身份,却故意隐瞒不报,让她们杀了太太一个措手不及,让我们都晓得家里多出了一个太太?”
八姨娘的脸色更加惨白,放在肚子上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果然怀着身孕的人不经吓,可别在她这里闹出人命来,七姨娘轻蔑地撇了撇嘴,欲结束话题把她给送出去,但正要起身,却忽地觉着,这八姨娘心中有鬼,不正是去打探叶氏母女虚实的好人选么?她因为担心李大仁的小动作被江氏知晓,只怕比她更想要确定叶氏母女的身份,以及更想知道她们的去留罢。
不过怀孕的人,脑子通常都不太好使,还是得让她来提醒提醒。七姨娘心中笑开了花,面儿上却露出担忧之色,对八姨娘道:“八妹妹,不是我吓唬你,而今太太只怕已经恨上你了。”说着,有意无意地朝她的肚子看了一眼,继续道:“恕姐姐我多个嘴,只要这府里还是太太当家,你就得当心被她揪出个由头来受罚,不过这也不能怪太太,谁让李大仁是你爹呢。”
这话的意思,得反着来听——若想要逃脱惩罚,除非江氏不当家。而江氏再甚么样的情况下才不会当家呢?七姨娘相信,就算以八姨娘的智慧想不出来,她那聪明绝顶的爹也一定想得出来。于是便不等八姨娘接话,就把她给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