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中秀才后,其实还有很多麻烦的,尤其是许多应酬活动不得不去做。
比如说你要去拜谢宗师,因为宗师要给新秀才们簪花,要带秀才们拜祭孔庙,要给秀才们登记档案。
再比如你要进行一些选择,从这天起就你被称为生员了,须得选择进入某一所府、州、县的官办学府,进一步提高一下文学水平。
还比如许多人都会尝试着和你攀一攀交情;同年们会来邀请你早些作一些准备,准备千里迢迢去参加紧随而至的乡试。
马二进也是侥幸中了二等的,他最近就老是缠着王匡,想要劝说王匡一同结伴去南京应天府地面上准备明年的乡试。
王匡是禀生,他完全有资格加明年考试的,虽说他最终还是推脱了狐朋狗友们的好意,但是他仍旧就沉湎于这些大小应酬中,几乎不能自拔。
不过现在,王匡已经完全没有继续花天酒地的心思了,窦诚的泄密让他终于清醒过来,不仅仅是清醒过来了,他还面沉似水一肚子的怨气呢。
“哪儿去?”
“自然是回家,回家啦!”
王匡黑着小脸嚷嚷着,摔门而出,叫嚣着连夜返回临淮县老家啦!
王匡生气了,他当然要生气了,但是就连他本人也说不清楚自己哪儿来的那么大脾气,竟然对身边最得力的助手窦诚也会生出许多埋怨之气来?
是了!也许是王匡讨厌人家打断他鲜花着锦一般的生活了;又也许是王匡对窦诚长期隐瞒许多事情心怀不满了;但还也许是他心底里面有着一些其他的原因吧。
总而言之王匡在凤阳县的欢乐时光嘎然而止,他不得不暂时放下手中所有应酬活动,抽身急急忙忙朝着“老家”赶回去才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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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始终阴沉沉的,即便是就要到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了,老天爷还是没有透露出一丝喜气的样子呢。
王匡神情严肃,他不安的坐在一辆马车上。车行辘辘,他和窦诚连夜朝着临淮县方向赶路呢。
离开凤阳县王匡还是原谅了窦诚,窦诚只不过是严格遵从家里来信行事罢了,这才会长时间对他隐瞒一些消息。
王匡能够理解王家对他的重视,他也能够理解王家为何会指示窦诚隐瞒,这个家庭对他还真是充满了期待啊,这才会做出许多傻事情来。
王匡对这个家有感情么?这一点就连老王自己也说不清楚。只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关心起了便宜老爹的病情,也不知道现在老爹的病情究竟怎么样了呢?
新来的书信透漏了一些信息,前些天王家就得到他中榜之喜讯啦,许多亲朋好友都赶来向王家祝贺。
谁也没有没想到乐极生悲啊!那王僮大喜之下竟然一口热痰堵住了心窍,当场昏迷过去了!
喜事差点变成丧事,王家顿时乱了阵脚,这才不得不向窦诚发信的。
窦诚不敢隐瞒这重大变故,他不惜打断王匡的应酬活动,向王匡吐露事情的全部真相了。
了解了前后因果,王匡自然对窦诚埋怨不起来了,所以,在收拾好行李并且交代凤阳县的所有事务之后,王匡这才带着窦哥儿乘马车一同急匆匆的回家。
凤阳县到临淮县的路途又远又不好走,马车行驶在碎石大道上颠簸得人们屁股生疼,直到第二天黎明时分他们才终于回到临淮县城下。
王匡没有让马车夫停车,他只是留下窦哥儿在此等候天明,并且让其去那回春堂总堂口邀请李老神医出诊救人。
车不解辕、马不停蹄,王匡过临淮县城而不入。
他顶着日夜辛苦,继续朝着“老家”的方向赶路,终于还是赶在中秋佳节之前回到了洈水河边。
洈水河发出低沉的吼叫声,裹挟着些许泥沙朝下游奔腾而去,王匡长长出了一口气,在外面漂泊大半年时间之后,他又回到这片最最熟悉的土地了。
洈水河受了一些灾难,河道沿岸多有一些垃圾,那是上游冲涮而来的,漂浮在河水中缓缓地朝下游流去。
两岸偶尔会出现一些衣衫褴褛之人,他们三两个朝着远方迤逦而去,王匡顿时心头沉甸甸的,一种不好的感觉若隐若现了。
这个时代真不是一个好时代啊,天灾人祸不断考验着人类,不时就会有人家遭受灾难,受苦的却永远是那些底层最最贫穷的老百姓们。
追溯着河水朝上游行去,王匡很快看到李家坳的影子,莫名其妙的,他有了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近乡情却”的感觉哩!
王匡让车夫驾着马车缓缓而行,他蓦然间不急着回家了,却是要看一看“老家”附近的风景。
着急也没有什么卵用处不是么,走到这里他隐隐有一些心虚。
王匡在凤阳过得好啊,他花天酒地好不开心,竟然很久都没有给家中写信了哩!
也不知王匡倒底心虚些什么,他放缓行程,神情凝重地朝着小山村周围张望呢。王匡的确不知道,自家是否真的对这所谓“老家”产生感情了,但是,他无疑还是对这根本之地保留了许多关心的。
变了,李家坳真的变了!
一座巨大的水车矗立在河岸上,边上还有一座磨坊,只是那水车并没有完全完工的样子,它至今都没有一丝一毫动弹的意思呢。
至于磨坊就更为简陋了,仅仅搭起一个大致的轮廓,那轮廓光秃秃的,紧挨着未完工的水车在风中瑟瑟发抖呢。
王匡的心终继续在往下沉,他的小脸更加阴沉可怕。
水车、磨坊是他临走时留下的图样子,他曾经关照过大哥带领小山村木匠们一起制造,制造这两套最最简单的“机械”,不过,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啊!
再行再看,王匡就看到小山村里的村民们了。
小山村还是越来越红红的,村民们虽然在田间地头很忙碌,但是明显气色都好了很多。
“哎哟!小秀才回来啦!”
“啊,真的是王家小秀才么?”
田地里不时有干活儿的村民朝着马车张望,有人窃窃私语,脸上明显带了喜色来。
早就有那玩耍的小孩儿,他们已经认出来人是谁了,有小孩儿跟着马车跑起来,还有聪明的则急忙赶回山坳里报信呢!
“王秀才回来啦?”
“小秀才公回家么?”
王匡看着这些熟悉的人们朝着他打招呼,他凝重了半天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丝笑容来,他同样朝大伙儿们挥手致意。
“刘伯伯你好啊!”
“……是啊,刚回来的。”
“窦叔叔好啊!”
这数十里的路程王匡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过,在看到这些熟悉的村民们后,他的心情终于又放松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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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秀才公回来啦!”
“王家小秀才回来啦!”
李家坳山村实在是太小了,王匡回家的消息瞬间就传开了,马车前后陆陆续续来了好些人呢。
王匡是李家坳这个小山村里有史以来的第一个秀才哦,当然了,王匡其实还将是李家坳的第一个廪生呢。
再加上前段时间王家接二连三发生了许多故事,所以很快人们就把王匡的马车围了起来,大家都很好奇、很热情。
“哈,王秀才你怎么没有穿秀才服啊?”有人好奇的问道。
少年郎由于走得太急,根本来不及领取阑衫方巾,他仍旧是一副青衣童子的打扮,而且小脸上满是长途旅行后的疲惫。
“耶!我们这山疙瘩里也出秀才了!”
“小秀才快回家,他家里都等急了!”
“早就说么,二郎接到信一定会马上赶回来的。”
“王老爹真惨,不过这下好了!”
大家七嘴八舌指指点点的,每个人眼中都流露出一点点敬畏,还有一点点羡慕之色。
村民不知道礼数,也没有敬畏,他们追随马车议论不停,不过,每个人脸上都流露着一丝笑意。
李家坳村民无疑是淳朴的,这让已经喧嚣了大半年的王匡顿时心情平静许多,他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亲切。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回到这里他却又有了“家乡”的感觉。
“窦大叔,我家爹爹究竟怎么样了?”
王匡不理会村民们的议论,他探着身子问马车外的窦大叔。
窦大叔是他家邻居嘛,自然会对他家老爹的情况知道很多的。
“二郎你不早回来啊,你爹爹可是遭罪啦!”
“你家老爹说胡话呢,还又哭又笑的样子呢……”
“王老爹严重啊?不过……”
窦大叔才说了一句早就有许多村民接话了,大家杂七杂八说了很多。
“秀才你可不知道,你爹爹昏迷着也想着你继续考试哦!……”
王匡沉默了,他大概地了解了家中的情况,王匡很快就进了小山村,他终于下了马车朝着自家的方向走去。
小山村依然那么静谧,四周的景色依然是那么美丽。不远处,王家的院落高高耸立着,大家都停止了喧哗。
村民们慢了下来了,他们目送着小秀才踩着泥泞道路脱颖而出,小秀才倏忽间来到了他的家门口,却不由自主放轻脚步。
王家大门敞开着,有位妇人正拿着药罐子朝着外面张望,不是别人,正是王李氏呢。
王匡眼睛很好,他远远就看见王李氏的身影了,王李氏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微微驼背了,她的一双大手中正拿着药罐子,微微有些发抖。
王匡忽然觉得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人撞击了一下,他胸口隐隐有点发闷了。
王李氏老了,四十多岁的人居然有了许多老态呢。
王匡朝前走去,王李氏也终于看清楚了面前走来的青衣少年郎儿。
“哐当……”
“匡儿,真的是你么?”
王李氏眼中流露出惊喜、欣慰、遗憾、难过等等神色,她的嘴角开始哆哆嗦嗦。
“匡儿……真的是你么?”
“你真的回来啦!”
王李氏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