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走出感叹后,赵悦再问莫伟,“此时此刻,你想得最多的啥?还想亲近死亡吗?”
刘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莫伟,“你昨天说‘恶作剧’是啥意思?”
莫伟随口道:“就是小茅屋真相。”
刘春听后不再问了。
赵悦又道:“你说良心和人性那个在前?”
莫伟:“人性是最低限度应该具有的善的一面,但往往太沉重。”
赵悦别有用心道:“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有天我也从恶咋办?”
莫伟沉默了,足足好一阵才道:“你跟我不同,绝不会心向邪恶。”
“现在正如你所说,是个‘拳打脚踢规矩人’的时代,我总不至于再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了吧,既然你能做到让曾经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另眼相识,我同样做得到。”
从赵悦的一番话中,莫伟终于明白了,赵悦的善思善悟将远在王兰、刘春之上。
赵悦忽然又道:“把你那套四室两厅住房送给我们。”
莫伟先是一愣,然后淡淡道:“你们住进去只能多灾多祸,四姐说要是假话。”
“未必。”
莫伟没再说话,只是平静的闭上了双眼。
刘春静静地听着赵悦、莫伟的对话,然而,每当她看着莫伟那形销骨立的外貌时,心中便会涌起不尽的感慨,怨莫伟将自己送进比地狱不如的精神崩溃世界,恨莫伟早前死心自虐将自己亡于未亡的非人境地。
趁着莫伟的短暂停顿,刘春、赵悦赶紧给小晶晶换尿布……
刘春、赵悦重新坐下后,赵悦再次向莫伟发问,“你当时为啥要靠坐在垭顶大树下?”
这个问题刘春以为自己早就明白了,莫伟是在追寻一个不同一般含意的替身,只是她既没想过要问,更没对赵悦说,其实赵悦并非不明白,只是总忍不住想问,另外就是,既然莫伟决意走死深山为何又折回不明白,但她相信现在可能会明白了。
莫伟:“进山后寻死不成,老天罚我再受罚,于是我就爬了回来。大姐走后,我奋力爬去垭顶,想在自己最后一刻时看到你们的身影。大姐、四姐,我想真真实实摸摸你们的手,我……”
“理由是啥?”赵悦抢道。
一年前,莫伟是个人皮恶魔;一年后,他成了大山丑鬼,莫伟所以能住进小茅屋全靠刘春姐妹,同时也是他最后的福份。捐赠结束后,莫伟一直希望刘春姐妹能杀了他,但哪想刘春以及后来的赵悦却再二再三的挽救他,用真诚挽留他的生命,用宽恕拯救他的灵魂。早先的莫伟不怕面对死却难面对生,由于心理上的自虐理念,他无法抗拒“亲近死亡”的念头,为使自己的灵魂能得到再新生而自愿选择了消灭肉体,结果在上天的警示与刘春的善劝之后,莫伟终于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莫伟看着刘春、赵悦,用带有几分茫然的表情继续道:“我再不万念俱灰了,再也不用解脱自己的方式去沉重别人了,我现在有信心活下去,只要身体再一好些就请你们送我去接受法律的治裁,人在干,天在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法律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罪的人,上次请你们替我代寄给有关方面的信中,我还有不少事情没交待出来,不敢跟你们说,甚至连《人生》文中也没提到,我想以后亲口向政府供述,用永生永世的忏悔告慰故者,酬谢恩人。”
赵悦听后,不自觉的陷入了另一种心境,前一阶段,她感到莫伟不管站坐睡卧乃至全身,仿佛都是由一个个问号堆砌而成,可忽然间,又特别是眼前,她却感到那成堆的问号,仿佛顷刻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惊叹号,而原先那个熟悉的,张牙舞爪的马脸反令人陌生起来。
莫伟又道:“我感谢你们用真善美的言行宽恕并拯救了一个背负极罪的,回归者的灵魂。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但我以为不对,对我来说或许是件幸事,心死而灵魂未失,真所谓失之又得之;常言又道‘春夏有反复,花草有来年,人生有来世’,置之死地而再生,不是肉体的再生,而是灵魂的超生。”
刘春不解,“你为啥赞同‘夫子曰’的‘父存我在,母死我亡’,还要说是‘灵魂之言’?”
赵悦接过话道:“我懂,有时一句特殊的话反应一种特别的心态,但这话不适合我。”
莫伟终于握住了伸向他的一双纤纤玉手,骷髅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尽管这种笑让人感到陌生,但却真实。
刘春忍不住道:“你现在在想啥?”
莫伟:“我在想‘夫子曰’为我背诵的文天祥遗言,我在想教我手艺的师傅,和我那台高大的机床,更怀念那种过去不觉得,但现在却回味无穷的,靠幸勤汗水劳动双手挣来的,放心的工资。也不知道早先海都公司那些朋友现在怎样了,真想他们,我的停薪留职早满期了,可能厂里早把我除名了吧,唉!”
……
两天来,在赵悦、刘春的不同提问中,莫伟等于将《人生》文中诸多内容,用口语形式重新细述了一遍,呀呀学语的小晶晶,在两位妈妈的呵护下,陪着一位瘦马似的伯伯共度了两天。
第三天下午,赵悦准备下山了。
小茅屋外,刘春嘱咐赵悦,“就按我们商量的办法,你先把莫伟目前的症状跟专家说清楚,好好咨询,回来后我们再对症用药。又要累你下山跑路了四妹。”
赵悦笑道:“没法嘛,谁叫我让‘圣女’的光环罩住了呢。”
“别逗了。好啦,快去快回,我们等你。”
垭口顶端野梨树下,刘春直到看见赵悦抱着小晶晶,拐过再也看不见的山弯才返回小茅屋。
……
第四天傍晚,下山为莫伟咨询病情的赵悦终于赶回了小茅屋。
赵悦看着给莫伟喂稀饭的刘春正要开口问话,但刘春却轻轻摇头示意着,当刘春一小口一小口将稀饭给闭着双眼的莫伟喂完,又替莫伟掖好被角后,赵悦才拉着刘春来到小茅屋外。
赵悦小声道:“他又不对劲儿啦?”
刘春满脸忧愁,“昨天晚上开始的,满嘴含混着也不知说些啥。”
“高烧?打胡说?”
“不烧不烫,还总把双手高举着,真让人满心都有说不出的滋味儿。”
赵悦煞有介事道:“大姐,莫伟的寿期要尽了。”
“真的?”刘春倒吸一口凉气,捏着赵悦的手,“你咨询的结果是……”
赵悦向地区医院专家咨询的结果是这样的,专家说莫伟身上的血点子叫“再生障碍性贫血”,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白血病”,大面积出血、牙龈带血、血便,就是无法医治的晚期症状;口吐白沬、抽搐、怪叫可能是癫痫,也就是俗称的“羊癫疯”,据说癫痫一般是由脑病变引起,有“原发型”、“继发型”、“子痫型”等等很复杂,还有些甚至连原因都查不出来;外伤久治不愈有可能是糖尿病,糖尿病分两种,血糖过高与尿糖过高,病人晚期还有昏倒现象,最后因眼底病变还会导致眼盲。
刘春听后彻底傻了,赵悦不时用手轻轻拍打着刘春那张冻得发红的脸,“咋啦大姐,你不会真傻了吧。”
终于回过神来的刘春,仍旧傻傻道:“难怪下午他忽然说眼睛看不见了。”
“以上三种病,专家说既可能是遗传,也可能跟长时间生活严重无规律,环境恶劣有关。最后说只要我没描述错,病人肌理可能全都紊乱了,估计寿期不会太长,建议我们尽量注意克制病人情绪,少跟病人交谈,想来前两天我不该问他太多,肯定是我刺激了他。”
这一刻,赵悦不仅没有了仇恨,反而对莫伟生产了深深的恻隐之心。
多愁善感的刘春叹着气道:“唉,‘神仙难治魔鬼病’山里老话真准,看来真要陪他度过最后时光了。”
姐妹俩正摆着,莫伟在屋里发出了低微的喊话声,刘春、赵悦赶紧奔了进去。
莫伟:“大姐,我想喝点儿热糖水。”
赵悦拦着刘春小声道:“糖尿病人不能多吃糖!”
“没法了,顺其自然吧。”刘春说完转身去兑热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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