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学生军终于要分道扬镳了,一个个都恋恋不舍的拉着对方的手,这或许是生离,又或许是死别,关于他们的命运,谁也说不清楚,他们只知道,从今以后,他们要为两个目标而奋斗,一个要坚守,一个要救人。
方文山拉着王清雅的小手,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王清雅别着头,目光茫然的望向远方。
许久,两人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太阳已经渐渐下山,方文山借着余辉,打量着王清雅若隐若现的轮廓,无可奈何的闭上了眼睛。
“我别无选择!”方文山声音低的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王清雅没有回答,只是木然的立在当地,任凭方文山把她的一双小手攥的生紧。
此时,学生军的阵地上显得格外繁忙,有的正在打理行军用品,有的正在整理自己的行囊。而王志凯所带的一组,都尽量将弹药往自己身上绑。
刘艳萍和武田医生都忙着照顾各自的伤员,受伤较劲的都尽量选择自己步行行走,这是王志凯不得已想出来的办法,他本来手头人手就少,加之伤员又占多半,他又要照顾伤员,又要运送弹药,也真是难为他了。
而方文山所带的营救小组,尽量选择轻装上阵,除了必不可少的枪支,弹药都选择尽量少带,因为要在天上飞,带多了肯定是飞不起来。
众人正在忙碌之际,一位小同学无意间抬头看见一个小白点消失在乌黑的天际,“一只鸽子!”那位同学惊奇的叫了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玩这个!”一个大同学不适时宜的出来训斥了他一番,那位小同学委屈的低下头,仔细的整理着自己的行囊。
“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刘艳萍和武田医生抬着昏迷的刘亚楠,从方文山和王清雅身前走过时,刘艳萍不无讽刺的说了这么一句。
只见武田医生瘸着一条腿,一瘸一拐的抬着刘亚楠,艰难的前行。“我来帮你!”王清雅猛地一下从方文山手里抽出自己的小手,转回头去,紧走几步,赶了上去,她走到武田医生身旁,接过担架的一只把手,吃力的抬了起来。武田医生望着她累的咬牙切齿的模样,向他友好的点了点头。
咱们暂且不表方文山带领的部队于晚上十点钟之前准时赶到了云耸岭,却说那只划破夜空的鸽子,像一个幽灵一样飞过黑暗和高山,穿过丛林和密棘,准确无误的落在了野田正人的书桌上。
野田正人抓过鸽子,从脚上解下一张卷成一团的纸条,展开来,在灯下看了看,随即又放在火上烧掉。
“信上怎么说?”一直端坐在椅子上的渊颜一郎,忍不住好奇,急切的问道。野田正人沉思了一番,点点头道:“渊颜君果然是料事如神,正如你所言,方文山要故伎重演。”
“奥------”渊颜一郎显得极为兴奋,“他们的具体行动时间是------”渊颜一郎张着口,期盼的望着野田正人。
野田正人脸上露出一股难以察觉的笑容,显然他心里也十分激动,设了这么长时间的局,大鱼终于要咬钩了。
“就在今天晚上。”野田正人神秘的笑了笑,“夜里零点他们开始行动,他们还按照以前的老套路,天黑之前爬上这附近最高的一座山------云耸岭,然后夜里十二点的时候,乘着他们自己做得简易人力伞,从云耸岭上跳下,借着惯性滑到牛背山。”
“我想,他们一定不是来白白送死的吧!”渊颜夜里心有灵犀的道。“一点没错!”野田众人中指指向天空,显得豪气干云,“他们有一个计划,而且堪称完美。”
“真想不到?”渊颜一郎吃惊的摇了摇头,“到这个时候,方文山还能拿出一套可行的计划来。”
“这正是他的过人之处。”野田正人也由心底发出一声感叹。“我想不出,他有什么能行得通的计划。”
“这就是我们不如他的地方。”野田正人也有自不如人的时候,“你还记得当年方文山打劫土匪的时候,从他们那儿弄了一大批军装?”
“记得!”渊颜一郎点点头,“不过据说当时他们打劫军装的主要目的并非是为了装备自己的军队。”
“不错,”野田正人点头表示赞同,“不过这次,方文山却把它们排上了大用场,他们的人都换上了我们的正规军装,而且每个人身上都还多带了一套,他们计划飞入牛背山以后,大量抛洒烟雾弹,将山谷里弄得一团乌烟瘴气,然后他们再飞抵牛驼峰,投下军装,里应外合,蒙混过关。”
“好计!”渊颜一郎沉思着道:“用他们中国人的话说,就叫------叫浑水摸鱼。”“不对,”野田正人摆摆手,“你比喻的不对,应该叫浑水溜鱼。”
“对!”两人手指同时一点,“是溜鱼。”
“这哪里是鱼啊!”渊颜一郎又反驳道:“分明是一条滑溜无比的泥鳅,我们是怎么抓也抓不住啊!”
“不过,一切的一切,今晚都要结束了。”野田正人坐回椅子里,脸上露出一股少有的轻松表情,“方文山,无论他以前多么厉害,今晚都要结束了。”
“难道你就没有惺惺相惜的感觉?”渊颜一郎望着野田正人。野田正人无奈的摇摇头,“我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游戏,长此下去,我会受不了的。”
“很少听到你示弱的话,”渊颜一郎一本正经的道,“以前你是无往而不利,可自从碰上方文山,你竟然没有还手之力,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我们若不是事先知道他们行动的具体方案,十有八九又要让他成功了。”
“方文山真是个可怕的人,他的意志太坚强了,而且胆子又大,没有他不敢干的事情。”野田众人由衷的发着感叹。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渊颜一郎补充道:“他脑子里充满着智慧。”“胆大,智慧?”野田正人躺在椅子上,嘴里反复念着这几个词。
且说方文山站在云耸岭顶,心里也生出丝丝凉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此时,天空乌云密布,零星的落下几滴小雨,敲打在众人的脸上,方文山决定提前实行这次冒险的行动。
关于这次行动的前前后后,方文山在他的回忆录里有详细的记载,他曾经在给他的学生们上课的时候,详细的分解了这次行动的功过得失。首先,方文山认为这次行动的出台是不合时宜的,也就是说从根本上是无法完成的任务,因为方文山提到了他自己在这场救援行动中的感情用事,野田正人明明已布好了口袋,而他自己偏要往里钻,这正是他的执拗之处,这也证明了人无完人,纵使他方文山也有感情用事的时候,想不可而为之,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方文山总结为意气用事。其次,这次行动的结果是在大会上讨论,经过集体表决产生的,人多嘴杂,很容易泄露消息,方文山总结为一个优秀的指挥官应该根据自己的判断拿出合理的计划,不必过分依靠他人的意见,画蛇添足,反而物极必反。最后,方文山着重提到了这一条,那就是在每次行动之前,方文山都为行动的失败找好了退路,唯独这次没有,这个失误,几乎害的学生军全军覆没,方文山每每想起,都懊恼不已。
现在方文山决定要实施这次注定要失败的行动,他找来几个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几人都一脸的肃穆,谁都不敢轻易表达自己的意见。
“我的意思是------”方文山想尽量说服大家听从他的建议,“天阴的越来越黑,一场大雨马上就要来临,天知道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从以往的天气来看,小雨过后将会响起雷声,因为我们带着金属武器在天上飞行,很容易被雷电击中,所以我们要赶在雷电之前飞到牛驼峰。”
“军长,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大炮第一个表态支持方文山的决定,方文山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众人纷纷表态,“听从军长的命令。”方文山脸慢慢的松了开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方文山变得开始不再那么自信,以至于今天竟会征求同学们的意见。
“好!”方文山点点头,“大家都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人群里传出一阵压低嗓音的叫喊声,“好,我们开始行动。”方文山第一个将人力伞绑在身上,制作人力伞的帆布受了潮,用着没有平时那么顺手。
方文山也感觉出来,这没有任何动力的人力伞,在阴雨天里很难驾驭,方文山皱了皱眉头,还是将人力伞套在了身上。
方文山背着人力伞助跑了几步,感觉比平时重了不止一两倍,可他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硬着头皮冲出了悬崖。其他人也跟在他后面,就像出去打食的燕子一样,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划着统一的翅膀,飞翔在大山上空。
方文山心乱如麻,他想静下心来,可心里好像拧了一个解不开的大疙瘩,方文山心烦意乱,不免就落在了队伍的后面,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学生军中准备的最差的一个竟然是他方文山自己。
他使劲的呼扇两下翅膀,以加快前进的速度,可他的双臂完全不像他脑子里控制的那样,他的动作杂乱无章,潮湿的翅膀已难堪他如此沉重的重量,下滑之势已不可避免。
方文山着急的想将人力伞驶向天空,可在半空中,他的挣扎实在是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学生们连成一片,在暗无天日的山野中飞行,迎面吹来的山风会使他们短暂的停顿一俩秒钟,同学们已经适应了空中的环境,对人力伞更是驾轻就熟,只有心烦意乱的方文山,孤独的飞行在队伍的后面。
方文山努力的想将注意力转到今天的这场战斗上面,可他的大脑好像已完全不听他使唤,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是一张一张一闪而过的脸,而影像在他脑海里停顿时间最长的还是刘亚楠和王清雅。
他想努力忘掉这些脸,他低下头去,看着地面,鬼子军营里点点通明的营火,和四处乱射的探照灯。此时,已是深夜,大多数鬼子都已入眠,只有哨兵懒散的走来走去,军营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撕破了寂静的山野。
而学生军就像一只只大鸟,从鬼子的军营上飞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们已飞过鬼子的外围营地,再往里飞就是牛背山。
方文山正自心烦意乱,突然,只听飞在最前面的一位同学“啊”的一声尖叫,翻滚着跌下了下面的深谷。方文山猛地惊醒过来,他还没有完全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接二连三的有同学跌下深谷。
“怎么回事?”方文山高声问道,可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叫喊声。同学们都尽量放慢了速度,由于事出突然,很多人都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只见山谷里火光冲天,一张巨大的铁丝网呈现在众人面前,只见上下两根臂粗的钢丝连着牛背山的两个山岭,中间密密麻麻的交织了一层铁丝网,上面还缠上了一层带着尖刺的铁蒺藜。
有的冲的急的同学,直接被挂在了铁丝网上,上上不得,下下不来。跌下山谷的同学都落在了鬼子生起的火堆里,身上的人力伞被汽油烧的噼啪作响,整个人都成了一团火,几十个火人在鬼子的火堆里乱窜,凄厉的叫声撕破了整个山野。
此时,山下突然又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枪声,几十个同学被子弹击中,叫喊着跌入了下面的火堆里。
“向西转向!”方文山眼里含着泪,人力伞的翅膀上留下了几十个透明窟窿。有几个同学不知是听到了他的叫喊,还是做出的本能反应,已经成功转向,贴着铁丝网向西飞去。
方文山努力的挥动着左面的翅膀,可人力伞并不完全听从他的命令,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这没有任何动力的人力伞要想在半空中做出九十度转向,是多么的艰难。
方文山想尽力稳住人力伞,但人力伞在惯性的作用下,还是不由自主的向大网上撞去,方文山咬着牙,额头冒出一层冷汗,他已顾不得鬼子从下面打来的如雨点一般的子弹,在他眼里,只有铁丝网。
“绝对不能撞上!”方文山在心里对自己说,可人力伞还是无情的向前滑去,五米,四米,三米,方文山咬紧了牙,努力做出最后的挣扎,可这一切都已是徒劳无功。
两米,一米,方文山闭上了眼睛,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甘心认命的人,但有时候人力难以胜天,在这无边的铁丝网面前,他的努力显得那么的苍白。
“完了!”这个念头在方文山脑里一闪,突然,他的左面不知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人力伞登时改变了方向,贴着铁丝网,向西飞去,由于靠的太近,他左边的翅膀被伸出的铁蒺藜划了个大口子。
方文山回转头来,只见一个同学翻滚着落入了火堆,“保重-----军长!”一声长喊从下面传了上来,方文山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根本就没有看清,到底是谁在如此危难的时刻救了自己。
“是谁把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了我?为什么看到别人跌下去的时候他自己都没有舍身相救的想法。”方文山反复在心里问自己,也许唯一的答案是,他比所有的人都重要,保住他才能保住学生军,正因如此,他更应该振作起来,“绝不能让任何人失望,王清雅,刘亚楠,李微,还有野田正人。”
方文山尽量平稳的驾驶着人力伞,慢慢的滑向了西面的树林。方文山两脚刚着地,忙着解下身上的人力伞布,大炮和几个同学赶紧跑过来帮忙。“军长,你没事吧!”众人都是脸色苍白,显然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方文山扯下身上的绳子,将大伙召集到一起,点了点人数,原先300多人的队伍,现在剩了还不到90人。
方文远,大炮等人俱在,独独少了政委王宁,“有没有人看见王政委?”方文山环视了一周,竟没有人回应。
“好了,管不了这么多了。”方文山拿出地图,指着上面的一个小点道:“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是在牛背山西面山岭的半坡上,如果估计不错的话,再有十几分钟,离得最近的鬼子就会冲到这儿来,接着是四面八方的鬼子都会如潮水般的涌过来。”
“怎么办?军长,快拿个主意吧!”饶是一向胆大的大炮也吓得脸色蜡黄,“现在只有一条路!”方文山将众人拢到一起,“我们现在身上穿的是鬼子的制服,在这混杂慌乱的局面下,鬼子一时间很难辨认真假,我们还是老办法,扮作鬼子,蒙混过关,但大家现在首先要做的是,解下手臂上的白纱布,白纱布在夜里太显眼,很容易引起鬼子的注意。”
众人手忙脚乱的往下解着纱布,方文山抬起头来,看着一个个圆睁的眼睛,“怕不怕?”为了提起大家的情绪,方文山故意问了这么一句。
“不怕!”众人咬紧牙根,狠狠的点了一下头。“好!”方文山指着地图,“我们按着来时的路线,再返回到鬼子架铁丝网的地方,我落地的时候,看见许多没落进火堆的同学,都被鬼子俘虏了,我们首先要把他们救出来。”
“这------”方文远迟疑了一下,“这样,我们就会跌入救人的连环套中,真是越救越累啊!”众人也是心底叹气,显然对完成任务没有半点信心。
“我们现在人数太少,救出他们也是为了壮大我们自己的力量,我意已决,大家无须多言,都执行命令吧!”方文山不想让绝望的情绪在部队里蔓延,赶忙止住众人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