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卫央,卫庄崽子的卫,长夜未央的央,我来自两千多年以后。”
盖聂敛了敛眼眸,见他没太大情绪起伏,我也放下心来,缓缓说着下文。
“我哥带我去爬云梦山,我本来是讨厌爬山不想去的,但是我怕他生气,所以我还是去了。”我顿了顿,继续道,“爬云梦山的时候,我迷了路,就在那时候,我从山崖上看到了卫庄,一个本不可能出现的人物,因为太吃惊我脚一滑,就摔了下去――”
天上掉下个聪明可爱的央妹妹,但是卫庄那傻小子没福气愣是没接住。他估计是在担心鬼谷的伙食情况,想的太入神了。
“我掉下来砸到了他,在某些自然无法解释的条件下,我们的身体互换了,我占据了他的身体,而他则占据了我的身体。你有没有听过阴阳家的九宫移魂术?跟这个有点类似。”
应该是这样,我猜的。
话说到此处,我抬头观察盖聂,他紧抿着嘴唇,面色有些苍白……大概是秦王宫的伙食不太好,他好像都有点营养不良了。
“是不是还是接受的很困难?”
他略一迟疑,摇了摇头。
我舒了一口气,刚想继续往下说,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像是被烙铁狠狠地烫上。
“唔――”
我闷哼一声,抬手压住了胸口,背部死死抵住在树干上。
隐约间,我好像还闻到了一种皮肤肌理被烧焦类似烤肉的味道。
“卫——”
“我没事,这是感动的不能自已了,你终于愿意相信我了!”我抬起另一只手,扶额道,“但是秦王现在已经走了,你作为首席护卫,还是赶紧跟上吧,饭碗要保住,详细的,我下次一点一点讲给你听……算我拜托你了,师哥。”
师哥二字对他来说还是受用的。
“好。”他认真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在他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后,我终于忍耐不住,从嘴里吐出了一大口血。
我瞧了瞧四周无人,就地掀开了身上的衣物。最里层白色的亵衣已经浸出了血,但不同于以往,这血里竟然还带着焦黑。
这……还是远程控制的杀伤啊!
难道有人在背后对我下了咒,或者说是做了一个代表我的人偶,现在正在虐待它?
我所能想到的,真的只有阴阳家(不黑),因为他们家的古里古怪的东西最多。但我并不认识任何一个阴阳家的人,更别说结怨了,萍水相逢的又只有邹衍,他现在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
“嘶——”还没从这阵胸口灼热的烧伤中缓解过来,右腹那里又是一阵钝器捅入的疼痛。
我张口咬住手腕,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阴阳家的好汉,咱……明着来行不?
“桃子!桃子我回来了!”
不远处,胡亥一路小跑向我过来,身上的玉石随着他的动作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我一手压着左胸,一手捂住右腹,慢慢地向他那里挪动。
举步艰难,连呼吸都带着剧痛。
“桃子,你怎么了?”
我直直地跪倒在他面前,头抵着他的胸口慢慢滑下。
“送我回去——”
**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了卫庄,他拿着一根鞭子,冷笑着,一下一下地抽打我,任我怎么求饶都没放过我。
等我吓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应该没睡多久,全身都在疼。
胡亥乖巧地站在床榻边,手里端着药碗,目光中带着担忧。
我是半光着身子的,但我也没心情假装害羞然后扯来一床被子将自己捂起来。身上布满了斑驳的伤痕,应该是被仔细清理过了,但还是触目惊心。
烧伤,刀伤,鞭痕……全部都有。
难道真的是卫庄在背后阴我?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想让我死,绝对是一招的事,他还不至于闲到在背后虐待我。
“桃子,你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胡亥的疑问,也是我想搞明白的问题。
胡姬的迫害?扶苏的诅咒?姚贾的妖术?
这些答案也都被我一一否定。
“我爹人呢?”我几日不回家,也没看到韩非。
“韩先生不在家,是赵高把你送回来的。”
“那这么说,赵高也知道我受伤的事?”
我略一思索,暗想道,这该不会就是他搞的鬼吧,可是这么对我,也算是处心积虑了。我真的有那个价值吗?
“赵高他也很担心你,但由于宫中有事,就先回去了,真刚留在外面。”胡亥顿了顿,又道,“赵高他答应我,会查出你受伤的原因。”
“那你替我好好谢谢他。”我叹了口气,轻声道,“今天很晚了,你也早点回宫去吧,我就不留你在这儿了,也不送你了。”
“我哪里也不去,就留在桃子这里,我要保护桃子。”胡亥将药碗递给我,“这是赵高给的止痛药。”
“……”赵高给的东西,真的能随便喝吗?
汤药不冷不烫,适口,味道不苦,我一饮而尽,将药碗交还给胡亥。
“你回去吧,胡亥,我想一个人睡一觉。”
“我不想离开桃子。”
“……可我还指望你去赵高那里,和他一同帮我查明真相呢。”
被我劝了好长一段时间,胡亥才不放心地离开了,他好意要将真刚留下,被我拒绝了。
韩非这里的治安还是可以的,能有什么不放心的。更何况在盖聂的眼皮子底下我都能伤成这样,这世间还有谁能保护我?
若阴我的人是赵高,那最好不过了,至少胡亥不会有危险。若阴我的人是别人,那我身边的人可能也会遭殃,我最好和他们都保持距离。
**
胡亥离开以后,室内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全身都在疼,我闭着眼睛,翻来覆去,一点睡意都没有。
窗外有冷风吹过的声音,我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床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皎皎明月光,都亮不过他眼神灼灼。
“真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不堪的样子。”我眨了眨眼睛笑道,“不过,我的身材不错吧?”
他眼眸微动,吐字艰难:“卫央。”
“师哥,你别这样直溜溜地看着我,我大小好歹也是个姑娘家,会不好意思的。”我假装羞涩地想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却被他按住了手。
他的视线是如此的……恩,灼热。
“师哥啊,”我嘴角抽了抽,支支吾吾道,“……今晚你该不会吃了春/药吧?”
在我讶异的目光中,他答非所问:“小庄出事了。”
……我真想甩他一脸大姨妈!如果我现在还有的话。
都这个时候,还小庄小庄!……小庄出事了?他能出什么事?
他不是在韩国杀了姬无夜当上将军了吗?现在左红莲右紫女,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快活的赛过姬无夜!
“你和小庄是同命。”盖聂的手仍按在我的手腕处,那里传来淡淡的体温才让我意识到,我的手整个都是冰冷冰冷的。
“同命是什么玩意?”难道是同生共死?那我是拒绝的!
“若是小庄受伤,你会受同样的伤。”盖聂顿了顿,艰难道,“若是他死了,你也——”
他没说完整,我就明白了。若是卫庄死了,我也会死。
同命,即是背负了相同的命运。
……开什么玩笑!
卫庄那厮以后得受多少伤啊!我不说别的,就说机关城,他要先被盖聂重创,然后被燕丹重创,接着再被胜七重创……另外,我对他作为反派的寿命也持有怀疑的态度。
秦时里,非要我选,我只选与张良同命!至少凭着他狡猾的胖脑子,应该不太会让自己受伤,甭管他能活多久,至少能撑到汉初之后!
“这真真是作孽哟!”我刚准备嚎啕大哭一下,蓦然想起当日我撞上鲨齿,卫庄却并没有受伤——什么同命,盖聂是在骗我吧?!
“若是我受伤了,卫庄会受伤吗?若是我死了,他也会死吗?”
“……不会。”
“为什么!”凭什么!
我激动地昂起脖子,立刻牵动到全身的伤口,血肉翻滚又撕裂开来的疼痛,令我整个人都发颤了。
“卫央,你不要动。”盖聂按住我,目光里的担心,我是看得到的。
但是看得到又能怎样?
他又不能跟我同命,帮我承担。
而我凭什么要跟卫庄共享他的疼痛!
“你们这帮废物,就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吗?”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卫庄在监狱里那作死的台词。
我真恨不得立刻飞到那里去,把他的嘴给拧烂!少说话少受罪啊,能别再挑衅狱卒么!
……这么说的话,卫庄在韩国已经被韩王安抓起来了。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大将军的板凳还没焐热,他就已经进局子了。
“师哥,带我去找韩非。”
这个狡猾的家伙,一定知道卫庄的事情,如果他不告诉我,我就弄死他,毕竟……他不会武功,一点也不会。
韩非不在家中,也不在花楼里,而在宫中。
他在连夜为韩国请命。
我整日同胡亥嬉闹玩乐,早就忘却了一切人间烦恼,对秦韩两国交战的事情毫不关心也毫不知情,此时此刻,我才知道韩非面临的艰难处境。
我趴在盖聂怀里,凝神屏气看着大殿内激烈的争吵。
嬴政神情肃穆,站在高高的大殿上,冷眼看着地上跪着的韩非。
几日不见,韩非沧桑了许多,胡茬也没整理,他虽是跪着的,态度却仍然不卑不亢。
嬴政最终冷脸下令:“来人,将韩非押入死牢。”
韩非没有辩解,也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看了身旁的两人一眼。
一个是李斯,虽然相较秦时里要年轻些,但颜值一般,看了第一眼我便不想再看第二眼。
另外一个我不认识,但看起来像是老实人……不过能混到这一步,能老实到哪里去?
姚贾也在,正幸灾乐祸地看着韩非。
四个人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气场。
韩非在看李斯和老实人,李斯低垂着眉眼,老实人看着嬴政,而姚贾在看韩非。
韩非被押下去之后,盖聂也抱着我离开了。
他带我安身的地方,不是韩非的府邸,而是他自己的房子。
在搞明事情真相之前,我觉得还是应该先感慨和激动一下,盖聂他买房子了!……咳,应该是嬴政赏给他的。
虽然房子挺大,但装修的比较简陋和粗糙,没有什么奢侈之物,仆人也仅仅……两个。
一个是年逾古稀的老头,走起路来都东倒西歪,一个是和胡亥年纪相仿的小少年,但长相差远了。
盖聂打来干净的温水,又取来创伤药,帮我把撕裂开来的污秽伤口都认真地清理了一遍,见他眉头紧锁的样子,我揶揄道:“怎么?想到你的真爱也在韩国受这种罪,心疼了?”
“我没——”盖聂虽然读书挺多,但嘴奇笨无比,为个解释就涨红了脸。
当然,他绝对不是因为害羞。
“好了好了,你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是在心疼我。卫庄他一个老匹夫,皮糙肉厚,有什么好心疼的——”
卧槽!我真想一刀捅死盖聂!
他竟然伸手抱住了我!他竟然抱了我!他竟然抱了我!
而且好死不死地,胳膊肘压到了我的伤口处。
好痛!
“我却没能保护你。”
他竟然将他的大脸埋在了我的脖颈处——那里受了炮烙之刑,散发着阵阵焦焦的肉香味,就差没撒点孜然和盐了,我真怕他肚子突然饿了啃上一口。
“这也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卫庄那个老匹夫没有好好保护自己。”
然后,他连累了我。
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求卫庄在监狱里少说话多睡觉。
至于“你们这些废物,就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吗”这种挑衅作死的话,求他牙疼,把话烂在肚子里。
“卫央。”盖聂抬起了他的大脸,定定道,“我以后会保护你。”
“……咳,我觉得你保护好卫庄就行了,他不受伤连累我,我就谢天谢地了。”顿了顿,我又道,“我感觉我说的也很扯,虽然是事实,但是你为什么突然就信了呢?你不是不相信灵魂转换之类的事吗?卫庄不是你的真爱吗?”
“是你。”
……卧槽,盖聂的画风突变啊!崩坏的厉害啊!胡亥上错身了吧!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是盖聂的真爱?还是卫庄是我的真爱?
盖聂对“小庄”的深情有目共睹,虽然那个“小庄”其实是男儿身女儿心,但是盖聂弯了十几年,他真的还能直的起来吗?
而且我现在还是十岁出头的样子,他已经快三十了啊!
“盖聂,你是不是——”我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