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锦天市当晚,晚饭时刻。
桌子上面已经放好了菜,我和怂包对坐着,怂包的一旁是李小沫。
这是我们队伍第一次吃饭,怂包点的菜很普通,青椒土豆丝,麻婆豆腐,肉菜是一小盘回锅肉,汤菜则是中规中矩的三鲜汤。
实话说,虽然是川菜馆,但是点的菜却没有什么川渝风格,反倒不如说太过平淡了点。我们坐着,等着稍显肥胖的老板娘给我们端来米饭,她现在正在可以直接从正面看到的后厨里面捣鼓着东西。
略微侧目,周围桌子上面大多坐的是完工的农民工人,衣服有很多的灰尘和补丁,说话很大声且急躁,不时地把酒杯子敲得邦邦响。不过,可以瞥见的是,角落里面,一个小孩子安安静静地坐着,正在往纸上写着什么。
估摸着是店主人的儿子。
“咳咳,我们差不多可以开吃了吧?”怂包肚子早已饿扁,现在眼巴巴地盯着我,不停地暗示想吃饭了。
我用眼神询问了一下李小沫,她也点头,一脸(▽)地对怂包表示附和。
“那行吧。”
怂包拿起筷子就朝着回锅肉冲过去,气势上咄咄逼人,背后似乎可以看见牛鬼蛇神在暗暗闪烁。李小沫也不遑多让,手上的动作没有慢下来多少。
我双手撑着下巴,没有太想进食的**。我盯着李小沫不停嚼吧的嘴,想着一会儿要从这张略显唠叨的嘴里问出来关于她姐姐和她们过去的事情,估计不会太难。
老板娘姗姗来迟,端着一盆米饭,看着他俩碗里只有菜,有些抱歉地看了我一眼。我摆摆手,示意不碍事,把米饭从她手里接过来。
“哦对了,那个——”我指了指角落里的小男孩,“是你的儿子吧?”
“诶对!”她眼神亮了亮,笑着说:“四年级了,马上五年级了。”
“有个儿子也真是幸福。像我们这个年代的人,都不知道以后怎么成家立业。”在舀饭的空暇里,怂包突然插了句嘴:“女朋友太难找了,而且我这种条件不好的,以后都不好相亲什么的!”
“小伙子,我看你不超过二十五的样子,太年轻了!以后你就明白了!”老板娘倒是替我白了一眼怂包,俨然一副前辈的姿态:“像大妈根本就不担心你们这一辈的人成家立业,因为你们会的比我们要多得多。”
“是这个样子吗”怂包夹了一口饭,没有表现出来赞同或者反对。
老板娘微微发着感慨,一晃一晃地走掉了。
我给自己添了点饭,夹了点豆腐,感受着那独特的绵绸和辛辣交织之感,似乎心里都得到了点慰藉。回锅肉色泽鲜亮红润,三鲜汤味美香气扑鼻,尽管是普通的苍蝇馆子,许是我们饿得太久了,给这些菜加上了极其浓厚的情感滤镜。
“沫沫,你看得见这些菜吗?”怂包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嗯,可以看到。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颜色,从温度可以判断出来。”她说着说着,夹了一块三鲜汤里面的生姜起来。
“诶诶?!那个是”
怂包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李小沫面不改色地把生姜咬进嘴里,拒绝起来。
“唔你嗦撒?哇——!呸,这是啥!”嘴里含着东西的李小沫吐词稍有不清晰,旋即脸色痛苦地把嘴里的已经嚼成马赛克的生姜吐了出来。
“你是真的猛士!你看不到那个是生姜吗?”怂包用一种“她牛逼”的眼神瞟了瞟我,掂量着字眼问道。可以感受到,怂包十分地想要吐槽,但是碍于李小沫的拳头,没有说出口。
“我哪里知道啊呸呸,我只知道形状,具体是啥只有吃了才知道,呸呸!味道好大!”她吐着舌头,一脸愤懑。
我眉头动了动。
说不定这个时候是切入询问的时机。
“沫沫那你平时,你姐姐给你做饭吗?”我故作平淡地随意地问道。
“不是,在家里的时候,一般都是郑大婶做给我们吃。我姐姐的菜,不敢恭维,把她做的菜和大婶做的菜摆到一起,光凭温度我就可以判断出来谁做了什么!”她喝了口茶,似乎是缓过气了,然后一脸厌恶地把马赛克生姜用纸包了起来。
似乎她没有察觉到我是在向她套话。
“你——”
“为什么啊?做出来的菜不都是差不多的吗?”怂包忽然插嘴道,我有些懊丧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在他转头过来的时候故作无事。
不过,说不定他也能问出来什么东西。
“啊,你说这个啊。姐姐每次炒菜,都会炒糊掉,然后,你知道吧,甚至可以炒出来烟我可以看到菜盘子里面在往外冒烟”
“噗,没有这么夸张吧哈哈哈,这是动画片的桥段吧?!”怂包哈哈大笑,一脸欠打地冲向我,似乎是想在我脸上找到相似的笑容。
“真的!可能我有些夸张,但是姐姐做饭一直以来都不太行。每次她吵着要学,但是都失败了,厨房都被她弄得乌烟瘴气的。”
“你姐姐以前,和你在孤儿院的时候,都是吃食堂吗?”我不动声色地切入道。
“对,虽然那里面的菜也不是很好。说起来以前,我都还是可以看见这些东西的,就不可能像今天一样,把生姜吃下去了!”她拿起来那坨用纸包起来的马赛克生姜,在四处看着。
“在找垃圾桶?”我微微皱了皱眉,问道。
“对。”
“喏,就在你旁边。”怂包伸了伸筷子指了指,筷子末端还有没吃干净的回锅肉渣。
“哦哦,这里吗?”她顺手指过去,前面就是那个垃圾桶。
“对对!你不问,我都不知道你的症状有这么严重!”怂包说着被吓到,嘴里还是刨着饭。在我没注意的时候,似乎怂包已经填了好几碗饭了,真的有这么饿?
“什么症状?!搞得好像我生病了一样。”她尝试般地把纸团往那个方向一扔,纸团稳稳当当地进了垃圾桶,她随机呼了口气:“真的是垃圾桶,我还以为是谁落在这里的包裹来着。”
有些不对劲。
“沫沫,你在外面,不是可以看得很清楚吗?”我把疑惑的地方直接问出来了。
“啊啊!对啊,怎么回事!”她从凳子上跳起来,腾腾腾地往外面跑着。我摁住怂包的肩膀,示意他原地吃饭待命,然后站起来,走在她后面跟着。
外面是车来车往的街道。
“啊啊啊啊!老大我又看不见了!”她抱着脑袋,语气有些气愤,双脚在地上左右踏着。
“刚才不是说,升级了吗?”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么一小段时间,就又降级回来了?
“对啊现在我又变成原来的样子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好烦,虽然我也习惯了。”她微微垂头丧气地,低眼看了看我,有些可怜。
“对了”我下意识地望了望怂包的方向,他还坐在原地享用晚饭:“你是多久,变成这样的?你不是说,之前你都是好好的吗?”
这就是我想问的问题之一了。我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这个事情,最好不要让怂包知道,如果李小沫不小心自己说出来了就算了,但是现在事先问清楚的阶段,不需要特地地告诉怂包。
“我也不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我也忘了,就只记得眼前一黑,然后醒来躺在医院里面,就只能凭温度看了。”她思考着,脸上充满了迷惑:“那天的事情,很离奇,我只有这一个印象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忘了。”
“你姐姐当时在那里吗?”我把手伸进口袋里,悄悄指纹解锁,从屏幕上一个极其熟悉的位置打开了录音机。手机一震,我知道,录音机已经启动了,现在我和她的对话正在被一点一点地录下来。
把这段音录下来,是为了方便我以后分析事情用。
“在吧,我记得。她当时很担心我,就在我旁边。诶我记得”她似乎是回忆起什么,顿了顿。
“记得什么?”
“啊没啥,我记错了!估计不会!”她点了点头,有些反常地笑了笑。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也不打算多问了,当事人实在记不得的事情,只有希冀以后慢慢回想起来了。
“那么,那时候是在孤儿院里吗?”
“啊是吧,应该是,我记得院长都来看望了,还带了很多的花来着。”她微微歪着头。
“花?你还记得这个?”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有一种很深刻的印象吧就记得有花,然后应该是院长带过来看望我的。姐姐似乎是替我收下来了。”她又补充道。不过,她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瘪起了嘴,用一种佯怒的语气回问我:“老大,你是不是在审问我?就像前几天在那边一样?!”
“没,没有我是你老大,肯定要问问你之前的事情啊,而且这次是过来找你姐姐的,肯定要事先做做了解嘛”我略微没有底气地回答道,心里微微不甘,自己从业接近十年,似乎是第一次这样子虚张声势。
“真的吗?”她怀疑地凑上来。
“真的啊对了,你姐姐有喜欢的东西吗?”我绕了绕话题,往后退了半步,和她拉开了点距离。
“喜欢的东西?我想想啊她喜欢做些手艺活,你不说我都忘了,之前你在胖哥的办公室里面就说,我的那个蝴蝶结是她织的。”她把头发捋了捋,可以看到,上面的那个蓝色蝴蝶结已经不见踪影了。
“你蝴蝶结呢?怎么没带上?”
“我放家里了。这样子,姐姐回来了,也会知道我已经回来了!我聪明吧?!”她一脸得意。
算是聪明吧,不过完全没那个必要。
“还有——嗯,你姐姐,是叫什么名字?”我本来想用“还有”来开始问话,但是意识到这个词一般都是用来询问当事人的,就换了个稍微平和的口气。
“她叫李学濡,学习的学,相濡以沫的濡!”李小沫笑着回答道。
我没有猜错。当时听到郑大婶说到“学濡”这两字时,我就在想会是哪两个字。
相濡以沫,相濡以沫。李学濡,李小沫。
我感觉自己指尖有些微微发紧。
“你和你姐姐,从孤儿院出来,到郑大婶那里,都是一起的吧?”说到这里,我有些不忍心再问下去,但是手机里的录音没有停止,我需要的是,把所有东西搞清楚。
“对啊。我瞎眼之前——”
“不允许你用这个词形容你自己。你是‘小丑’,并没有瞎掉。”我打断道。
“好好好,我不管我是什么,但是,这个东西确实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之前的时候,都是我和姐姐相互帮助,还有孤儿院的大家——”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暗了暗,随机恢复了亮色。
“然后,我眼睛出了毛病,就几乎全是姐姐照顾我了。她在我最严重的的时候帮我穿衣服,洗澡,喂我吃饭,然后还教我功课。”
最严重的时候?
“你说的最严重是什么意思?比现在还要严重吗?”我在自己的问话清单里额外加上了一项内容,因为关于李小沫的能力,也存在着一些疑惑。
她现在的状况算不上太糟,可以勉强察觉出来周围事物,甚至在刚才“升级”的时候,连车辆内部构造这样的细节都可以看见。
那么她以前会是什么样子?
“我当时刚刚醒过来的那段时间,想想都想哭。我几乎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眼眶里面有很多东西在晃荡,有些明晃晃的,有些很黯淡,一些很亮,一些又模糊得看不清楚。那段时候就是个瞎子,我偷偷哭了好久!”说着,她嘴角却是泛着奇妙的弧度。
“这个时候是在孤儿院里等等,那些人知道你眼睛发生变故了吗?”我察觉到了奇怪之处。
李小沫一直以来,都没有给我们说过,到底她周围的人知不知道这个事情。郑大婶和郑大叔对于这个事情似乎也是闭口不谈,不知道是真的不清楚,还是不足为外人道。
“他们不清楚。姐姐帮我瞒着的,我只用装作日常生活就是了。”她摊了摊手,表现出来一股无奈:“虽然装的很辛苦就是了,好几次都差点撞到墙角,不过倒是可以知道周围有哪些人,有些来吓我的朋友也都无功而返。”
我稍稍想象了一下。在她身后作出鬼脸,结果换来的是一张冷漠的“你在干什魔”的脸,还是有些滑稽。
“那你们出来之后呢?你们从孤儿院出来了多久了?”我接着问道。
李小沫似乎早就明白我是在向她问话,不过自己也倒愿意配合,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一踢一踢地,看上去对这个问话有些不开心,道:“几年了。大体记不清了。”
“出来之后就一直住在郑大叔家了?不过,看他对我们的态度,似乎你们很受了他们一家子的照顾啊?”
“对,郑大叔一家子都特别好!”说到这里,她略微激动地抬起头:“他们家还有个很可爱的小孩子,喜欢和我玩捉迷藏,不过每次都是我赢!”
这不废话吗我要是也有那种能力,早就去参加世界捉迷藏锦标赛了。
不过,如果我的眼睛也变成那样子,估计也不能够像面前这位时而欢笑时而郁闷的少女一样坚强。她现在又展现出了很欢快的笑容,心情似乎又变得舒畅了。
明明前一秒她还盯着自己的脚尖这一点上,她和怂包的性格出奇的像。
“嗯好吧。他们也不知道对吧?”我确认似地问。
“对!我们来到大叔家里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可以看到很多的东西了,甚至可以说,就算姐姐不在,自我打理也不成问题的那种!”
“还是有问题吧你自己都说过,平时是靠你姐姐一个人在外面工作挣钱的吧?”我有些黑线地戳破她的膨胀。
“啊说是这样说啦,但是要我现在去工作,肯定也没问题的!(︾▽︾)”她拍了拍胸脯,本来就很平的胸部看上去更是要凹进去一样。
我尴尬地没有把这一想法说出来。不过,平点也好,也有很多人喜欢平的。
“行吧好了,最后我倒是想问——”
“你一直都在问好吧,老大!你要信任我啊,你看我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你了!”
“什么信任不信任的,不要乱想!说了,我是你老大,不会怀疑你的!”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接着我被打断的话:“我想问的是,你姐姐到底是多少岁?”
李小沫目测二十出头的年纪,她姐姐估计也比她大不了多少。但是从大婶的话里面,感觉,绝对不可能是双胞胎的关系。
“嗯我是八月份的生日,还有一个月左右就满二十一。然后姐姐是四月份的生日,刚满过二十四岁两个多月。”她闷闷地答道,似乎还是觉得我在向她问话有些不爽。
大了三四岁吗那么,这个名字,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学濡,李小沫。相濡以沫,相濡以沫,取这个名字的人,目的十分明显,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们的父母,但是,绝对是希望她们两姐妹互相帮扶。
问题是,如果是先后出生,那么,怎么可能会取出来这样的名字?这两个名字,绝对是在她们都在场的时候,才定下的。
我在口袋里摁下了录音的关闭按钮。手机同样一震,震动幅度较开始时小了一点,示意停止录音。
想问的东西已经问的差不多了。我瞅着李小沫的头发,她现在站在原地,有些闷闷不乐地四处张望着。
“走吧。我们先进去吃饭,怂包估计已经等急了。”我朝她扬了扬手,尽管她没有看向我,但我知道这个动作在她眼里肯定是一清二楚的。
“哦好,老大!你以后要问东问西的,提前说嘛,我肯定会给你说的,这样子很不爽诶!”
“都说了我没有问啦,只是事先了解一下,明白吗?!”我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啊唔,好!那就好!我就知道老大是对我好的!”她愣了愣,然后扭头冲我笑了笑,从我手底下脱开,朝着餐馆里怂包坐着的桌子跑过去了。
她的头发摸起来有点点油,也是,有几天没有洗头了。我看着她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跟着她回到了餐馆里面。
相濡以沫。想到刚才她提到过的一个人,我在心里默默地打上了记号。那个所谓的,传说中的,孤儿院院长,看来以后会有理由和机会去拜望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