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晋楚风云——泜水的相遇和商臣弑楚君
晋秦崤之战后,对中原虎视眈眈的狄人趁着晋国国丧,不能派兵支援的时机出兵入侵齐国,后来干脆兵锋直指晋国,一直打到了箕这个地方。对着狄人的来犯,刚刚即位不久的襄公决定好好教训它一番,于是在晋襄公元年的八月二十二戊子日,襄公出兵在箕地与狄人大战,取得了胜利,那位被胥臣推举给文公的郤芮之子郤缺在这次作战中表现英勇,擒获了白狄人的首领,而中军将先轸,在这场必胜的战役中,却做出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而又悲壮的举动。原来这位脾气火爆但对国君忠心耿耿的卿,对自己曾经“不顾而唾”而冒犯了国君的行为一直感到深深的自责,于是决定用一种最壮烈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以向国君赎罪。他说道:“一介匹夫在国君面前放肆而没有受到惩罚,难道敢不自我惩罚吗?”于是这位为晋国称霸立下过无数功勋的中军元帅,摘下了自己的头盔,以近乎自杀的方式冲入狄军中,英勇战死,以最悲壮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向国君赎了罪,真是令人钦佩而又哀叹啊!后来狄人送回先轸的头颅,这位汉子的面色仍如同活着一样,令人望而生畏。
箕之战后,晋襄公对诸卿大夫进行封赏,他哀悼先轸的忠烈,于是以规格最高的公侯伯任命卿的级别(“三命”)提拔已担任上军将的先轸的儿子先且居为中军将,以代父职,于是先且居便成为晋国第三任中军元帅。襄公又以胥臣举荐郤缺有功,以规格次等的公侯伯任命大夫的级别(“再命”)将死后无嗣的大夫先茅的县赏赐给他。郤缺在箕之战中表现突出,俘虏了白狄的首领,襄公便以规格最低的公侯伯任命士的级别(“一命”)任命他为卿,并且将他父亲被剥夺了的封邑冀重新封予他,所以郤缺也叫冀缺,但是襄公只是给了郤缺卿位,并没有为他安排军职。
这一年冬天,晋国联合陈国、郑国对许国发动攻伐,征讨的理由是许国亲近楚国而背离晋国,即“贰于楚”。楚国这时候的令尹是子上,即城濮之战中统帅右军的大夫斗勃,他为了报复晋国伐许,便率兵侵犯晋国的盟国陈、蔡二国,陈、蔡二国自知打不过,于是与楚国讲和,投靠了楚国。令尹子上接下来又攻打晋国的另一个盟国郑国,准备把流亡在楚国的郑公子瑕送回去当国君,军队在郑国的桔柣之门攻城,结果公子瑕的战车翻倒在一个叫“周氏之汪”的池塘中,一个叫髡屯的外仆(官名,掌管国君和大臣临时止宿、停留处所等事务)将他抓住杀死然后献给了郑穆公,郑文公的夫人便将这个公子瑕的尸体入殓而安葬在了郐城下。楚国接连攻打晋的盟国,大有再次北上与晋争锋之势,晋国于是予以回击,但是不直接攻打楚国,而是攻打背晋投楚的蔡国,大夫阳处父担任此次对蔡军事行动的指挥官。
阳处父奉国君之命率师入侵蔡国,楚国的令尹子上于是率师救援,双方的军队在泜水相遇,隔着河扎营对峙,这便是晋楚之间的第二次交锋泜水之战,但是这场战争双方并没有真正交手,而是以一种相当搞笑的形式终结了。且说双方相持了一段时间,都没有要主动出击的意思,阳处父担心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害怕打不过楚军,又觉得就这样撤退会很没面子,于是心生一计,派人去委婉地告诉子上说:“我听说:‘文德讲究不触犯合理,武德讲究不躲避敌人。(文不犯顺,武不违敌)’。您如果想要战,那么我就后退一舍(三十里),让您渡过河来布阵,时间或早或晚都听您吩咐。如果不这样,那么就请放我过河去布阵,白白在这里耗费时间,军队劳顿而又花费钱财,这样也没什么益处吧!”于是命令将士们驾好战车等待楚军的回应。令尹子上想听从阳处父的话率先渡河,子玉的儿子成大心(又称大孙伯)谏道:“不可!晋国人不讲信用,如果趁我们渡过一半的时候突然发动攻击,到时我们后悔失败还来得及吗?不如放他们过来吧!”于是子上听从了成大心的建议,下令让楚军后退一舍,以让晋军渡过河来布阵。可是楚人还是太天真了,萌萌的成大心猜中了晋人的诡诈,却没有猜到结局。正当楚军后退以放晋军过河的时候,坏坏的晋军主将阳处父却突然宣布说:“楚军逃走了!楚军逃走了!”然后就率领着军队体面地回国了,而楚军被晋人这么一耍,弄得军心大乱,也只好仓惶地回国了。这就是晋楚两军在泜水的遭遇,没有血腥的厮杀,却充满了幽默,最终戆直的楚人被狡诈的晋人戏弄了一番。子上回国后,太子商臣因子上曾劝阻楚成王立他为太子而怀恨在心,于是乘机向成王进谗言说:“子上收受了晋人的贿赂而故意躲避他们,这实在是楚国的耻辱!没有比这更大的罪过了!”楚成王听信了太子的谗言,于是杀死了令尹子上。关于子上劝阻楚成王的事,原来当初成王打算立商臣为太子,于是去征求子上的意见,结果这个子上不同意,他为国君分析道:“君的年纪还不算大,而且內宠又多,一旦立了太子而又加以废黜的话就会产生祸乱。楚国立太子,往往都是选择年轻的;而且商臣这个人,眼睛像胡蜂,声音像豺狼,性格残忍,是不能立为太子的。”但是楚成王不听,还是坚持立商臣为太子,而子上则因为这件事而和蜂目豺声的商臣结下了怨恨,结果招致了今天被谮杀的下场,但他为楚成王所作的分析却很有见地,而成王最终也因为这个太子而招致了杀身之祸。
再回到晋国,且说文公末年的时候,诸侯都来朝见晋侯,唯独卫成公不来朝见,还派大夫孔达率兵侵犯郑国,攻打绵、訾、匡这几个地方。后来晋襄公在举行完亲丧一周年的“小祥”祭后,派使者通告诸侯而出兵讨伐无礼的卫国,军队到达南阳地区的时候,周襄王刚好在南阳的温地,于是中军将先且居向国君建议道:“卫侯不来朝晋,他这种错误的行为我们不能效仿,效仿了就会招致祸乱。请君您前往朝见周王,而臣则跟随着军队吧。”于是襄公听从了先且居的建议,在温地朝见了周襄王,而先且居和胥臣则率领着军队讨伐卫国。于是在襄公二年的五月初一辛酉日,晋**队包围了卫国的戚邑,到六月初八戊戌日,攻取了这个地方,俘虏了戚邑的采邑主孙昭子。卫国连忙派人向陈国告急,陈国君主陈共公说道:“你们只管反过来攻打他们,我去替你们说话。”陈共公的意思是一被侵略就求和,这样会显得太怂了,谈起判来也会吃亏,不如反过来攻打他们,以显示自己有实力抗拒晋国,这样讲起和来底气也会足了。卫国听从了陈国的建议,于是卫大夫孔达率师讨伐晋国。《左传》认为卫国让别国给自己出主意的做法符合于古道,言下之意就是不符合当今事奉霸主的礼法。晋国夺取了卫国的戚邑,于是晋侯划定戚邑田地的疆界,鲁国派公孙敖参加了。这里说明一下,这个公孙敖即孟穆伯,其父庆父为鲁桓公的庶长子(即“孟”),为后来架空鲁国国君的三个卿大夫家族(即“三桓”,出自鲁桓公,故得名)之一的孟孙氏的祖先,另外“二桓”(叔孙氏、季孙氏)的祖先分别是鲁桓公的庶次子叔牙、嫡次子季友。
且说楚成王当初不听子上的劝告而坚持立商臣为太子,现在又改变主意,想立王子职为太子而废黜商臣。俗话说不作死就不会死,楚成王想要另立太子的消息被商臣知道了,但他不敢确定是否是真的,于是和他的老师潘崇商量道:“要怎么做才能确认事实呢?”潘崇出了个主意说道:“您设宴招待江芈(楚成王之妹,商臣的姑姑)但是故意表现得不恭敬,以看看她的反应。”商臣听从了老师的建议,于是设宴招待姑姑,但是在宴会上故意表现得不恭敬以试探姑姑的反应。果然,这个性格急躁的江芈勃然大怒,对着商臣破口骂道:“啊!你这个低贱的东西(《左传》原文为“役夫”,古代骂人话)!难怪君王要杀你而立职为太子!”商臣听到这话,不觉心寒而又忿恨,回去后告诉潘崇说:“事情确凿无疑了!”潘崇于是问道:“请问太子您能奉事职吗?”商臣听完气愤地摇摇头:“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潘崇又问:“那么您愿意就此离开吗?”商臣还是摇摇头:“让我放弃尊位而流亡他国,这当然也是不可能的!”潘崇故意顿了顿,然后压低了嗓子问道:“那么,请问您能行大事吗?”商臣听完心头一震,毫不犹豫地说道:“能!”于是楚成王便要为他的一系列错误决定而迎来最终的结局了。
这一年的冬天,十月,太子商臣、潘崇等率领着宫中的甲兵包围了楚成王的宫殿,逼令成王自杀。楚成王这个靠弑杀了哥哥而登位的国君没想到自己也被儿子背叛了,在悲观绝望之余,他突然提出了一个看似怪异的请求,那就是希望在临死之前,能吃一顿熊掌。他提出这么个请求可不是因为他有多爱吃熊掌,以至于临死了都要吃,而是因为熊掌难熟,可以企图以此拖延时间,等待外援。太子商臣知道这是父亲的缓兵之计,当然不会同意,于是成王无奈,只好在十八丁未日这一天上吊自杀,结束了自己长达四十六年的统治生涯,他的死正好应验了当初范地巫师对他的“死于非命”的预言(还记得吗,子玉也是被这么“预言死”的)。楚成王死后,遗体还未入殓,商臣便要为他起谥号,而且谥号为“灵”(乱而不损曰“灵”),成王被自己的儿子逼杀,遗体还未入殓又被起了恶谥,所以眼睛没有合上。商臣见父亲死不瞑目,只好把谥号改为“成”(安民立政曰“成”),于是成王的眼睛终于合上了,这便是他谥号的由来。商臣弑杀成王后即位,是为楚穆王,他把当太子时候所居宫室中所有的财物仆妾给了立下功劳的潘崇,又任命他为太师,并且让他担任掌管宫中卫兵的长官(称为“环列之尹”)。这就是发生在楚国的一场内乱,可怜楚成王一世英主,在位四十六年,灭亡了十二个国家,大大扩展了楚国的疆域,又与霸主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有过交手,虽然最终败于城濮,仍不失为一代雄主。这么一位伟大的君王,最终却因确立继承人的问题而招致杀身之祸,可见在古代君主制下,虽然有嫡长子继承制等制度的规范,但确立继承人的问题仍是每个国君不得不谨慎对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