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夜雨过后,天光明媚,陆府大宅焕然如新,青砖绿瓦,在阳光下泛着滋润的光芒。
元安澜昨夜睡得不安稳,所以五更便醒了。仔细拾掇了一番,她带着素香去供奉陆家列祖列宗的神楼。
取香,点香,敬香。
元安澜闭上眼睛,高举一炷香在眉前:“列祖列宗在上,保佑——”元安澜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两根香搭在手上。睁开眼,拦腰而断的香已经掉在了地上,怔住。
素香将断香拾起来,又重新取了一炷香,递与元安澜:“没事没事。”元安澜面色凝重,望着祖宗牌位,接过香,打算重来一次。
点香,敬香。
“列祖列宗在上,望祖宗保佑——”
香又断了。
元安澜后退半步,彻底怔住,呢喃自语:“啊,怎么会这样?”
素香咬着下唇,她陪着公主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这种邪门的事,香断,一连断两次,可谓不吉利啊。可素香不敢乱说,尤其是当着陆府的列祖列宗的面。只道:“今日天气潮湿,或许是香火存放的地方受潮了。”
“……”
元安澜沉了脸色着脸,不信素香的说辞。望了一眼各位祖宗,她不得不将此件事和昨夜的事联想在一起,是祖宗无能为力,还是不认同她这个皇宫里的儿媳妇?
不得而知,思及此,元安澜脸色更加难看了,当即拂袖离去。
昨夜陆府遭贼,相公和儿子相继受伤,今天祭拜又香断。这让元安澜忧心明日的赈灾大会,能否顺利进行。这场赈灾大会可是由她主办的,万万不可出任何纰漏。
但又细想,如若真能将盗贼引诱至赈灾大会……那也未尝不可。元安澜美目一寒,她打算遣人去衙门,府尹大人多增加些人手,如果盗贼胆敢前来,定要将其抓住。
元安澜愁眉深思,外加睡眠不足,使得她看上去有些憔悴。这时,从跨院西边来的陈氏李氏各带着三俩下人仿佛在忙什么,在经过拱门的时候,她们三人碰上了面。
“公主?您起这么早?”李氏定睛一看那脸颊上的巴掌印,几乎消失殆尽,不过还泛着红晕。元安澜的眼底有些许青黑,双目不似平时光彩。就发自肺腑关切了一句:“公主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元安澜昨晚洋相出尽,也不好意思太过矫情,顺着话往下说:“是啊,昨晚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睡不好,就早起了。”说着,眼神瞟过陈氏,对陈氏红光满面表示不满。“看来大嫂昨晚睡得不错呢。”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尤其是心想事成的事。陈氏昨晚美滋滋的睡了一觉,在她看来,昨晚李氏也睡的不错。陈氏愁眉道:“能睡得好就阿弥陀佛了。昨个我也是很晚才睡,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在院里增派人手,这不,刚从院里出来就遇见了三嫂。”
昨晚的一幕幕,堪称不忍回忆。元安澜道:“这阵子,府里上下都机警些,尤其是一入夜,定要遵守十步一人的命令,姑且……先对付一两天。”
“啊?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得把贼抓着,这样才能永除后患!”陈氏只手虚空扭了一把,仿佛一把能什么捏死似得,不光咬紧牙根,还狠狠攥成了拳头。
元安澜望眼睛一疼,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着昨晚盗贼掐着她脖子的一幕幕。就很不耐烦摆摆手,嗓门也大了几分:“行了行了。真要和人家正面交锋,你狠的起来嘛?”又道:“这人是一定要抓的,那盗贼狡猾的很,只怕要费些时候……所以我在想,既然那盗贼冲着玲珑宝塔而来,那明天的赈灾大会,他如果敢下手,那便是最好时机。我会写一封信让府衙大人,暗中加派人手,如果他来,咱们来个瓮中捉鳖。”
“可他要是不来呢?”李氏认真发问。
“……”元安澜想了一想:“我只是臆测……他不来我也没办法啊。总之明天要让所有人知道,玲珑宝塔不在我这儿,要偷,找那些豪绅去。别来找我。”
大家默默点头赞同。
李氏若有所思:“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就怕哪天又来了。希望明天快过去吧。”说着李氏想起一事,“公主明天赈灾大会,咱们陆府出什么节目?我听说跟王大人和李大人的家的女眷表演的是歌舞和弹奏。”
“歌舞和弹奏?”这让元安澜颇有些有些意外。王大人家的和李大人家的,时常与陆府往来,比起格外比那些豪绅女眷们,元安澜更愿意亲近她们,毕竟夫家也是朝廷中人,与她有些联系不说,举止礼节是那些粗俗的豪绅女眷所不能比的。不过三年前王大人和李大人的家女眷出师不利,频频出状况。李大人家的歌舞,边唱边跳,最后累的嗓子都唱劈了;还有王大人家的弹奏,端上来的古琴竟然中途断弦,在当时恼了好些笑话。元安澜对这种事,总是意犹未尽,回过神,笑了笑:“希望她们今年有所精进吧。”
陈氏:“岂知是精进啊,听说这次王大人家推选出来的人物,是她们刚进门的少夫人,那舞姿绝了,尤其是一开嗓,骨头都得酥了。”
元安澜未听说过此人,疑惑道:“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陈氏李氏相视一眼,掩面一笑:“就是那个青楼女子,玉娴本来的夫家。后来,王大人的儿子退婚,娶的便是她。”
元安澜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忽然心中泛起恶心,抖了个激灵:“这王大人一家子疯了吧,竟然推举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来赈灾大会表演,诚心恶心人还是嫌闲言碎语不够多?也不看看什么场合,真是有辱家风。”
“这算什么呀。听说进门两个月就有了身孕,大夫一诊脉——”陈氏伸出俩根手指头,定定道:“说是俩儿子。”
元安澜倒抽一口气,精神大受刺激:“真的假的?既然都怀有身孕,那还不好好养胎,表演个什么呀。”
李氏徐徐道来,原是王家儿媳妇自己身份低微,虽是青楼女子,行有亏,德却万万没丢,只卖艺不卖身。如今怀有身孕,也不摆谱,孝敬公婆,长辈,伺候丈夫样样亲力亲为,才德兼备。这不,有一个为王家人挣脸的机会,自然当仁不让。但根据坊间传闻说,此人或许是想借此机会,为自己证明,俗称洗白。
“这太危险了,王夫人脑子是坏掉了嘛,为了赢我,不惜堵上儿媳妇的肚子。”
“那还不是因为公主当年一舞,名震天下,王夫人喜欢向来跟你较劲,又怎么会错过赢你的机会。不过话说回来公主,这次大会,真的派玉娴上场吗?”陈氏有些犹豫:“我……其实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昨天玉娴画的那幅画,我真没看出来是是个什么东西。”
元安澜目光一聚,锁定在陈氏脸上,陈氏脸色微恙,心下觉得既然说出口,那就不怕得罪,救索性全都说了。
陈氏一批判,李氏也加入阵营,她对新少夫人没别的意见,就是认字方面,她亲眼所见,少夫人竟然把‘内’,认成了‘外’,使得她很纳罕。
陈氏和李氏一张口,就没完没了,元安澜本想让她们适可而止。可最后,也渐渐被说服。从心深处,元安澜是相信她们的,但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天条万选的儿媳妇,竟然是个绣花枕头。的确,那天儿媳妇的画作毫无章法,让其题诗似乎也不敢接招,难不成真的不识字?联想种种,尤是昨晚,元安澜看着儿媳妇烂醉如泥趴在地上,大放厥词的样子。她手里的帕子都快全攥到手心去了。
庭院的大枣树,迎风一吹,滴滴答答落了一地的水滴。
元安澜思定,她决定今天要试一试尹玉娴,省得明天在外人面前出洋相,让人笑话。倘若试出来子虚乌有,那还好说;但若真的是她们所说的那般……
“素香,去看看少夫人醒了没有。醒了告诉她来我书房一趟。”
“是,奴婢这就去。”
这厢,罗萝在房里打了个喷嚏。打的响亮,陆珩正在喝粥,差点呛到。
“娘子,快来用早饭,晚些该凉了。”
罗萝已经穿戴好衣服,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脑袋重,身子不舒爽。老想打哈欠伸懒腰。去盥洗了一通,罗萝又接着打了几个喷嚏。擦擦一鼻子,照着铜镜。罗萝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竟有些晕。
罗萝来到桌前,坐定。桌上搁着咸肉一盘,鸡汤口蘑膳,熘鲜虾、三鲜鸽蛋、竹节酥肉卷,梅花糕,还有两碗燕窝粥,装盘精致,豪华气派。罗萝望着眼前的美食,嗅了嗅鼻子,竟然没闻到味儿。
陆珩看罗萝的脸色有些发白,在为她夹完菜之后,问:“娘子,要不用了早膳,再去睡会儿?宿醉是最难受的。”
罗萝打了个哈欠,习惯性的欲支起一条腿,然而膝盖刚浮出桌面,罗萝很快意识到这么做不对,就赶紧放下,打了个哈哈望着陆珩笑道:“你说得对,一会儿我去睡个回笼觉。我这醒了,的确是挺难受的。”
“娘子,这是一品燕窝做的粥,好好补补。”陆珩往罗萝的粥里加了几片咸肉:“配上厨房做得咸牛肉,口味一绝。娘子试试。”
罗萝撑开眼皮去看陆珩。觉得陆珩有些啰嗦,但转念一想,陆珩也是为了自己好。就点点头,真挚回道:“多谢。”
陆珩得到反馈,心里美滋滋,含着笑,吃着自己碗里的,又望着罗萝的碗里,看着咸肉被一点点吃掉,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正当他又给罗萝碗里放了一片咸牛肉之际,素香在外敲门。小暖将其迎进来,就听到素香皮笑都不笑道:“给少爷请安,给少夫人请安。公主传话让奴婢带给少夫人,一会儿上公主书房一趟。”
罗萝一听又要上书房,嘴里的含着食物忘了嚼:“去书房?干什么呀?”
素香勾勾唇,笑道:“少夫人去了就知道了。请您用了早膳便过去吧。不要让长辈久候,奴婢先下去了。”说着福了福身自,果然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便走了。
罗萝目光定定望着陆珩。脸上满是惊诧。跟着身体也出了状况,她觉得头晕眼花。陆珩见她脸色惨白,倾身道:“娘子,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罗萝咬着下唇,紧盯着陆珩的眉眼,带着哭腔:“去书房……娘不会是又要我画画吧?”
陆珩一笑:“画就画呀,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听下人说,你画了一幅画,正巧,我也想去观摩一番。来再吃点。”又道:“如果只是叫你去画画,这倒没什么,怕就怕问责你昨晚喝醉之事。”
“喝醉怎么了?她不会连喝酒都要管吧?”
“喝酒是不管,但喝醉了,还在她面前耍酒疯——我娘是最重规矩的,昨晚她按兵不动,只怕是想在今天有所发挥,不过娘子不用怕,有我在,相信娘不会狠下心对你怎么样的。再说,你还要代表咱们陆府在赈灾大会上露脸呢,所以你待会儿去的时候,找个机会给她娘一手,兴许娘一高兴就把这事揭过去了。”
罗萝苦笑:“你这什么馊主意。”罗萝不想去书房,上次蟹爪菊,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临时起的意;这次再去,怕是真的要穿帮了。
“我这哪是馊主意。”经过花溪谷一事,陆珩多多少少知道了点内情,有心与罗萝玩笑道:“娘子出自名门,画画更是一绝,做擅长之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见罗萝脸色越来越难看,陆珩住了口,不再打趣了,他伸手去摸对方的手,很凉。“没什么,别紧张。娘又不是洪水猛兽,瞧把你吓得。”
罗萝奄奄道:“哎……你娘真的比洪水猛兽还吓人。”舀着碗里的咸肉粥,一口一口递进嘴里食不知味,罗萝彻底没了招数,眼下只能听天由命了。
陆珩看在眼里,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罗萝的手背:“没事的,有我在。”
罗萝茫茫然然抬头望他,欲哭无泪,心道:你?顶个屁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