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天,注定是个热闹的时候了。景阳候世子在清弘法师面前来回的踱步道:“这个蒋家,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个蒋世秋我见也是个软骨头,能被女人牵着鼻子走,我看日后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说着倒是愤愤的捶了捶桌子,转身坐下。清弘法师倒是仍旧淡淡,景阳候世子见状不免道:“你倒是也说几句话,徐家这步棋倒是走不成了,日后可该如何是好?”
清弘法师笑了笑,随即看着景阳候世子道:“世子心中不是已有成算了?”不然也不会就这么抱怨几句就算了。
景阳候世子眉头一挑,随即倒是收了几分刚刚的气愤,转而看着清弘法师道:“不想法师倒是火眼金睛。”
清弘法师仍旧道:“自是世子已有了决断,于贫僧有何干系?”
景阳候世子想了想道:“法师甚得陛下青睐,只不知此时贵妃有孕,可会招清弘法师进宫祈福?”
原是近日来,这位冉贵妃终于有了身孕,听闻今上得知此事日日欢喜的不成,一时之间冉家再度成了京都瞩目的地方,这时候再大动作的和徐家联姻,以此来攀上谢家,未免有些动静太大了。
如今贵妃有孕,景阳侯府也不是傻子,这个时候该低调还是得低调,今上宠了贵妃这么多年,如今才有身孕,自是更得陛下怜惜的时候,冉家此时便该是有几分的韬光养晦才是。
清弘法师转了转手里的佛珠,淡淡道:“近日,贫僧要闭关研习佛法,恐无暇进宫。”
景阳候世子眉头微微一皱,随即低头想了想道:“法师心中自有打算,想来某是说不动法师了?”
清弘法师瞟了一眼景阳候世子道:“贫僧劝世子一句,世人多认为世子脾气鲁莽,为人直爽,如今贵妃有孕,世子还是莫要韬光养晦的好。”
清弘法师可不是为了能够进宫为后宫女子祈福才入的佛门,对这等的皇家子嗣之事自然是要敬而远之的。而景阳候世子,这个时候要是改变形态倒是一副长大的模样,只怕皇帝会愈加的多疑。
只有自家的子侄变坏,鲁莽,这做长辈的才能指点,若是一夕之间懂事了,只怕随之而来更多的不是很多的欣慰,反而会有几分的失落,更兼今上的高位,只恐多疑冉家之前蛰伏的动机了。
景阳候世子自然听懂了清弘法师的话外之音,心中不禁一凛,随即摇头笑道:“某多谢法师指点了。”
清弘法师淡然道:“世子谦虚了,贫僧所言世子未必有所不知,只不知,法师今日前来究竟所谓何事?”
景阳候世子皱了皱眉头,随即看向清弘法师道:“本世子今日前来也不过是寻法师说些近日朝中发生的事情,还能有何事?”
清弘法师抬眼看着景阳候世子偏了偏头,随即道:“世子有话不妨直说才是。”
景阳候世子挑了挑眉头,随即端起了手边的茶杯,放在唇边半晌,随后方道:“我听闻,近日那位徐家的姑娘日日都来寺中……”
清弘法师看着景阳候世子不说话,景阳候世子笑笑道:“只不知法师可是见过?”
清弘法师只皱皱眉头道:“纵是见过,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女子,徐家,自有别的法子,贫僧还是那句话,世子此时虽不必过于收敛,但是还需谨慎,于朝中之事宜静不宜动。”
景阳候世子此时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看来今日清弘法师是不会再说什么的,自己再问下去也是无意,遂起身告辞离开了。
清弘法师坐在原处并未动,想着刚刚徐萦离开的样子,眉头还是微微的皱上了。
冬日愈冷,徐萦和大老太太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回到京都去了。毕竟城外这处不是徐家本家的宅子,不好在外过年的,因而一行人便也收拾行装准备打道回府。
临走的前一天,徐萦踏着薄雪一层一层的上着台阶,山路如今不好走的很,徐萦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了那处小院子,只不过如今的小院倒是萧瑟的很,屋子里也无炭火了,到处都是冷冰冰的感觉。
徐萦深深叹口气,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这满屋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心中当真是五味陈杂。
忽听得门口传来脚踩在雪地上的声响,徐萦连忙蓦地扬起了笑容,转头向院子门口望过去,却只见是清弘法师身边的小沙弥。
徐萦脸上的笑霎时就顿住了,一点一点的收了起来,随即淡淡笑道:“原是小师傅啊。”
那小沙弥行了一礼,随即道:“徐施主,法师如今闭关研习佛法,故而不曾再出来走动,只不知今日徐施主上山来,这里也未曾收拾,可否要小僧添些炭火来?”
闭关研习佛法了?徐萦一时间失落的很,便对那小师傅摆摆手道:“小师傅莫要忙了,我也就要走了,冬日愈发的冷了,年关将近,我也要回家了……”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是低落,最后问道:“只不知法师何时出关?”墨冬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的,见到姑娘如此的情绪起落,加上眼中满满的关切和盼望,那是一丁点都错不了的。
那个小沙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不知了。”
“哦……”徐萦的眼中满是落寞,随即带着墨冬顺着原路慢慢的向下走了,路走了一般,忽而脚下一滑,幸而有墨冬在一旁扶着,不然只怕是要跌到地上去的了。
“姑娘小心啊。”墨冬紧紧地扶着徐萦,徐萦冰凉的手握上了墨冬的手,墨冬抬头去看徐萦,只见徐萦面上已经有了泪水,她只呆呆的看着墨冬道:“墨冬……我该怎么办?”
墨冬从未觉得冬日这么冷过,仿佛将心都冻上了。她还记得小时候在姑娘身边服侍的时候,每每到了冬日,必要屋子里点上热热的炭火,恨不得一进屋子就脱下袄子似的。
姑娘是不大喜欢在冬日里四处走动的。可是如今来了北望山的靖国寺内,即使天气再凉,姑娘也会出来走动的,时至今日,徐萦便在墨冬的面前扯下了那一层掩盖的面纱。
徐萦心里不是没有感觉的,近日来墨冬和连春看自己的神情都是十分的紧张,每每自己来到小院的时候也都是面色紧张,徐萦直觉的她们是知道了什么,本以为旁人也都知晓了她的心思。
可是后来发现似乎只有墨冬和连春知晓,蔡妈妈仍旧一如往常,可是今日徐萦忽然不想再继续忍了,她想找个人说说心中所想,心中所念,这种日日憋在心里的心思简直要将她逼疯了。
北风正吹着,墨冬的头上却冒了汗,她看着徐萦带着泪痕的脸颊,面上也现出几分的不忍来,她还是看着徐萦慢慢道:“姑娘……那是不可能的……姑娘,还是尽早歇了这个心思罢。”
“不可能?”徐萦喃喃道:“为什么不可能呢?”她其实知道答案的,可是她心中就是想这样毫无意义的问出一句。
墨冬吸了几口气,这才极轻的说道:“姑娘……法师……是俗世外的人……”徐萦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是啊,他是红尘之外斩断七情六欲的人,他早已不再眷恋这红尘俗世了,不然如何能入得世外之门?
可是……可是不对啊,他还见得那些的豪门之子,深受当今陛下的看重,时常的召入宫中讲经说法,他也不是全然避世的啊……
可是这话该怎么和墨冬说呢?她只喃喃道:“俗世之外的人?他不是为俗世的人讲经说法,不是……还是为众生祈福……就算他入得佛门,可是身在俗世,如何能断呢?”
墨冬面上不禁现出了几分着急,只能狠狠心道:“就算法师放不下俗世的一些事情,可是男女之情是早就断了的……”
是啊,就算他醉心于权势醉心于朝堂,可是他的心思是不会放在男女之情上的了,徐萦无意识的看着前方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墨冬低下头深深叹口气,随即扬起脸露出了几分笑容道:“好姑娘,我们先回去……一切,自有太太呢,太太定会为姑娘做主的。”
太太做主?三太太吗?徐萦想着那一场一场的宴会,想着谢氏不停的打听着旁人家的子弟,徐萦自嘲的一笑,看来自己这个俗世之人还需配的一个凡夫俗子才可以啊……
她回头望了望那已经不见了的小院,那或许就是自己的一个梦罢……如今天凉了,梦也该醒了是吗?
今年的冬天过年,虽说身边有着父母兄弟陪伴,可是徐萦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没个着落,她一边和家人欢声笑语的说着话,心思却早就跑远了,她好似把什么东西落在了那寺里,整日里的魂牵梦绕,满脑子都是那个小院子里的点点滴滴。
墨冬和连春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是谁也不能和谁说,也是为着徐萦着急着。
这日,墨冬刚将姑娘的衣裳叠好了,似秋便挨到了墨冬的身边看着她。墨冬抬头看见是似秋,便道:“好好的你来瞧我干什么呢?”
似秋看了看周围,随即慢悠悠道:“我看,你近日是有事情瞒我呢?”
墨冬失笑,起身将衣裳放到了柜子里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左右都是日日在一起的,我又没藏着什么东西不叫人看的。”
似秋起身慢慢走到了墨冬身边道:“你就掖着不和我说,打量着别人都瞧不出来呢,你且等着罢,我看这几日莺歌就得找你呢。”
墨冬神色诧异道:“找我做什么?”
似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你说找你能做什么?且看你是不是真的藏了什么,整日里神秘兮兮的样子,一脸的愁苦,谁问你都不说话。”
墨冬拧着眉头扭过身子去,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你少在这里编排我,我可没什么好藏着的,整日里瞧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皱个眉头都要问个究竟?我竟不知我是哪个牌位上的人物,竟然值得这般的考究呢?”
似秋撇了撇袖子道:“你既然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只你管好你的嘴,可别真叫问出什么来,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墨冬心里咯噔一声,随即拉住了似秋道:“我听你话里有音,怎么,可是有什么事情不成?”
似秋挑眉看着墨冬道:“怎么?你是真的不知道?”似秋心里也暗暗诧异呢,这小妮子天天看着总是有些苦闷,还以为是有了什么想法不成,难不成这丫头什么都不知道?
墨冬一听,好似不是说着她想的事情,不免着急道:“我哪里知道什么事情,你今日这么一榔头的说出来,到叫我糊涂!”
“你真的不知道?”似秋瞧她的样子不似是装出来的,随即拉着墨冬的手道:“你这一日一日的,我还以为你是动了什么心思,不独我,莺歌也是这么想的,不成想你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墨冬一把甩开似秋的手道:“你这人,有什么话就赶紧说,我知道什么的还不是和你们说的?”
似秋这才叹口气,原来当真是个不知道的,这才拉着墨冬道:“我这几日去三太太的院子里的时候,倒是听说了一件事情。”
墨冬聚精会神的听着,只听似秋道:“听闻开春的时候,谢家的舅爷就上京来了,听说是来述职的,只不知日后还回去何处做官。”
墨冬看着似秋道:“这事儿我知道啊,院子不是都正在收拾呢吗,等着谢家舅爷上京来,太太就要拨人过去侍候的呢,这有什么的。”
似秋压低声音道:“你原是不知的,我听太太屋里的几个人私下里说,听闻三老爷和三太太一直为姑娘的婚事忧心不已,早先石家的事情眼看也要过去了,这蒋家又凭头冒出来,如今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这一来二去的,若是再蹉跎两年,只怕姑娘就真是耽误的了。”
墨冬皱眉,直觉似秋是有话要说的,接着就听似秋道:“听闻这几日太太就往舅爷家去信,听闻要谢家的舅老爷帮着在江南那边寻个稳妥的人家,若是能够嫁回江南,也算是有姑娘的母族所在,日后也能有所倚仗的。”
墨冬大惊失色,随即看着似秋道:“这话可是做的准的?太太真的是要将姑娘许到江南那边去?”
似秋忙道:“可不是真的吗,姑娘眼看就及笄了,这个时候一般人家的姑娘早就定下了婚事,两家在一来二去的商议起来,没个一年半载的能成吗?若是姑娘再为了蒋家的事情耽搁个些时候,只怕到时候适龄的人家就没那么好挑的了。”
“这事儿姑娘知道吗?”墨冬赶忙问。
“应该是不知的,没人敢在姑娘面前说起呢,姑娘刚从长安县回来,这转头又要出去……听闻四爷近日也是脾气暴躁的很,好似还被老爷责罚了的,只不知是不是为了这事儿。”
墨冬怔愣在原地,姑娘现在满心的都是那个不能诉说的心思,这时候再听闻要嫁去江南,只不知姑娘能不能受得住啊。
“先前见你面色苦闷,以为你知道了此事,是不愿意和姑娘去江南的,这才有心思找你问问的……不成想你倒是不知道的。”似秋在一旁说道,可是墨冬哪里听得进去啊。
她只下意识的笑笑道:“我自是跟着姑娘的,哪里还有别的去处了。”
似秋又说了什么,墨冬却是没再听进去的了。等到晚间进到屋内侍奉徐萦的时候,徐萦正在炕上抄写佛经,蔡妈妈还在感叹徐萦是转了性子,只有墨冬满嘴的苦涩,她和连春默默的对视一眼,都不说什么话了。
今夜却是墨冬守夜,因有着心事,一直没怎么说话,外间的烛火都熄灭了,墨冬正在一旁的榻上铺着被褥,眼角一扫,便看见徐萦正坐在床上摩挲着手中的桃木佛珠,手上铺着被褥的动作不免一顿。
正在徐萦对着那桃木佛珠发呆的时候,却见面色一黑,原是墨冬坐到了床沿上,正好挡住了那边过来的烛光。
徐萦抬头看着墨冬,正想问怎么回事的时候,墨冬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徐萦正抓着桃木佛珠的手,直直的看着徐萦道:“姑娘……莫再想那么多了……”
“太太……已经动了心思,要将您许到江南……江南那边有谢家,是太太的娘家,那处一向都是富饶之乡,姑娘若是嫁过去,定会很好的。”墨冬热切的看着徐萦,多希望自己这微薄的描述能够使得自家的姑娘放下这不可能的妄想。
徐萦的脸色蓦地一怔,呆呆的看着墨冬道:“你说什么……”
是夜,徐萦一个人躺在了床上,她看着床顶的幔帐,却是久久不能入睡。她从前没想过要怎么,只想到要是能见到清弘法师就好,等到能在靖国寺见到后,又希望天天见到,天天见到后又希望日日相伴。
可是天总不遂人愿,如今她既不能日日相见,就连同在一座城池都是不可能的了……徐萦忽觉得眼角冰凉,伸手一摸,原是眼泪不知不觉的下来了,原来,当自己心里住着一个人,一个和自己不可能有未来的人,竟是这样的苦,苦的她说不出话来,苦的她辗转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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