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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之后的夜晚便不会如仲夏夜般闷热得令人难以入眠。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只是窗外草丛中不间断的虫鸣,会扰了人清梦。
今夜,却是一个例外。慕鱼在榻之上,一次又一次细数着甬道中传来的打更的悠远声响,辗转几番依旧内心烦躁,难以安寝。
忆及白日里云慕雪对乐喜表现出的不同寻常的兴趣,已是有了不祥的预感。云慕雪要的东西,又岂会轻易罢手。往往是千方百计掠夺到手,随即弃置一旁转身就忘,不管不顾旁人是恨得如何咬牙切齿,我自如故。
怕就怕乐喜过于刚直,不受利诱威逼,真挑起了云慕雪的争强好胜之心,后果反而不堪设想。
倏然觉察一股冷意。拢了拢锦被,将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却依然能感觉到寝室之内骤降的寒气。这寒气太过熟悉,令她不自觉的抬起头颅,往四周探看。
目光触及窗棂一侧,蓦然发现一具修长而挺拔的身躯。那身躯有一半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另一半被柔和的月光罩上一层淡淡的银色,如梦似幻。
瞠大了的双眼,想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来人。由于他背着月光,只隐约看见那人身着玄黑的长袍,五官隐藏在阴影之下。松散的长发被黑色的流苏随意的系在身后,偶有几缕不羁的发,随着潜入的微风徐徐翻飞。
即便未看清他的五官,此刻慕鱼也猜测到来人是谁了。
猛然坐起身,双手环抱着双膝,缓缓移动将蜷成一团的身子挤入榻的最里侧。
那夜在紫宸殿中不堪的回忆再度袭上心头,几乎击垮她费力建立的冷漠伪装。原本以为自己早已成功将之深埋在心底,却在一见到他的刹那,又浮现眼前。
原来,她故作的坚强,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外衣,揭开就暴露血淋淋的内里早已不堪一击。
幔随着她身躯不易觉察的轻颤而微微晃动,她妄图逃避的举动全然落在他的眼里。“你在想什么?是感激太后的美意,还是感激云家终于给了你出头之日?”苏琅轩矜冷的语气却透着浅淡得难以觉察的嘲讽。
深埋在双膝之间的头颅缓缓抬起,瞪大的眼眸直直的望向黑影,眸底神色微微一闪,唇角微动,最终却未吐露半句言语。
她并不惊讶于他对太后与云家的动向了若指掌。这座宫城,乃至整个敬德对他来说也不过是面前的棋盘,任何人在他翻手覆手之间都可以成为棋子,或是弃子。
而她,便是他留之无用的弃子。
“沉默是何用意?”半敛的眼睑,分明表示他已失了耐性,“别让朕再问第三次。”
竭力睁大的眸子有些涩疼,用力眨了眨,视线却依旧执拗的对着那团阴影。低缓的声调划破清冷的空气,淡淡道:“我在想,要不要承了太后娘娘的美意,听凭云家安排。”
“那么,你的决定呢?”话语刚落,他已敏捷的移动步伐,迅速离开原本的位置,立在榻边,伸手挑开半掩的窗幔,低垂目光,直直的凝视着她。
慕鱼的眼眸随着他的移动而上移,螓首斜仰大胆回视着他深凝的目光,半晌。才低声道:“三清宫清净,在此常伴青灯也未尝不可。”
未得到正面回答,苏琅轩也不难听出弦外之音。半阖的鹰眼却因这话语而透着莫可名状的怒意。修长的手指随着她脸庞轮廓轻轻刮蹭,指尖在她小巧的下颚处稍稍停留,又倏然翻手狠狠将之扣住。毫不迟疑的低首贴近,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鼻息,然后道:“你似乎忘了决定权不在太后,不在云家,更不在你…而是在朕手里。你,云慕鱼,没有丝毫置啄的余地……”
他冰冷的唇瓣,随着他吐出的豪不留情的话语而微动,在触与不触间蹭着她的红唇。下颌受制,她只能保持蜷缩的姿势,对上他浮着危险幽光的暗眸。
她不懂,真的不懂。对他来说,她已是一颗弃子,为何他还是执意不肯放过她?
不再想逃脱云家的桎梏,也不再奢望能离开这华丽的樊笼。她只求偏安一隅,难道最后也只能是求而不得吗?
她没有争胜之心,在这宫城之中也不求荣华富贵。没有生存的目标,没有活着的动力。连唯一期盼的对自由的憧憬,也早已被活生生掐死。
“那就,听凭皇上安排吧…”
若是连抗争的方向都没了,又何苦再苟延残喘,还不若束手就擒来得痛快决然。
一直以来苏琅轩习惯了她以倔强而不服输的姿态面对自己,突来的柔顺反而令他措手不及。如若这样的顺从是她全心全意的依附与信赖便也罢了,偏偏他却清楚的知道这是她恣意摆脱外界影响的被动之举。
全然的妥协,意味着全然的淡漠。
念及此,深黑的瞳眸骤然一缩,指尖力道加剧,冷漠的俊颜换上愠色。冰眸直直的望进慕鱼空洞的双眼,想窥探她内心深处,是不是真若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无波。然而,令他愕然的是,这一次他是真真的看不真切。
胸口溢出一股难言的烦躁,突然而来的陌生情绪令他几乎失了平日的冷静与理智。
慕鱼淡漠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反应,然而,当他的舌窜入口中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为这突来的接触而有了微弱的反抗。
他没有给她反抗的机会,她无法挣脱下颚的力道,几番挣扎最后也陷溺在他的吻里。
室内的空气一改先前的寒凉,变得旖旎而微妙。暴露在空气之中的寸寸肌肤,也随着他的温柔的碰触而渐渐燃起一朵朵小小的火苗。灼热的温度,足以燃掉她仅存的理智与淡漠。
下意识伸手覆上他的背脊,却出乎意料的摸到柔软的布料。那布料质地上乘,触感柔和,却柔和得仿若会一不小心刺伤她的手。
含着迷蒙水色的眸子蓦然张开,望见他诚如意料中的衣衫完整未有半点褶皱。心中一激,身躯燥热尽数褪尽,仿若刹那间被千年寒冰淋了个透彻。那一晚的记忆又再次在她脑海中翻腾不休。
云慕鱼,你还有自尊了吗?还有自尊了吗?
耳畔不断响彻云慕雪的话语如同利剑一般在她心上划出血痕。疼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由内而外透过血管,渗入骨髓。一股自弃自厌的情绪在身躯中崩裂开。
察觉到身下之人的微妙变化,苏琅轩停了手中的动作,低头深深的端详着她面庞上的表情变化。良久之后,才翻身躺在榻一侧,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此后接连数日,他必然会夜夜悄然而来,有时候只是呆上须臾然后就无声的离去,然而大多数时日他会与她同塌而眠直至卯时才起身离去。
他从不过多言及朝政,也从不提及后宫妃嫔,甚至对着她时,也永远都是冷淡而疏离的表情。她便只能靠着观察以直觉来猜测他的心情好与坏。有时候他面带疲惫倒塌即眠,她便安静的陪着他。有时候他又若遇到苦恼般即使是在睡梦中也紧紧的拢着眉头,她便趁他熟睡之际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
这些时日,他们之间的相处就好若寻常夫妻一般,平淡却安适。
那么,她能凭此就以为他心上有她吗?
这些时日,他都未曾碰她。这令慕鱼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感觉心中烦闷,说不出个所以。
拧着的眉头透露了她的心事。这几日她总捧着书册发呆,自然也引起了乐喜的注意。
“才人是在为何事烦恼?”乐喜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关切的问道。原本想把这书库中的书册重新整理方便检索,这才找了她来。谁知这几日,她便只顾着发呆,疏忽了手中的事情。
思绪被打断,慕鱼涣散的焦距终于凝在一起,对上乐喜担忧的双眼。唇角微动几番,也还是未吐出心中的疑问。
见慕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乐喜扯开一个温和的笑意,“你不是想知道送来医治你手伤的药材的究竟是何人吗?”能让慕鱼烦恼的,除了那人,又还有谁呢?
问话一出便引起了慕鱼的好奇。心中隐约浮现一个人的名字,却又马上让自己否定。“是谁?”
“不正是你所想的那个人。”乐喜转过身,自顾自在此拾掇起书册,若无其事般继续做着分类的基础工作。
乐喜素来了解她,不难猜到她想到的的确是他。
那么,真的会是他?
原本以为他对自己并不存有关心,因而也不会在意前些日子自己手腕包扎了纱布。却不想他是早就注意到了才未曾刻意提及。“这般隐晦,又如何让人探测他的真心。”
“真心如何,难以探测。但是至少在老奴看来,才人在他心中当是特别的。”理完了面前的一堆书籍,乐喜又转过身继续理着另一侧的一堆。
特别的?这三个字如同三月的暖风,往她干涸而冰冷的心中渐渐注入一道暖意,令她感到欢悦与悸动。然而欢悦与悸动之后,却是更加绵长的空洞与怅然若失。
仅止于“特别的”而已吗?她想奢求的,似乎更多。
乐喜虽专注于手中的工作,却也未忽视慕鱼突如其来的缄默。“前些日子,宗正寺大牢的两个守卫蹊跷的被人斩断了双臂。而宗正寺卿孔君石又被撤职查办,寻了个渎职罪名流放到了鹿州。这事儿,才人可有听闻?”
“那两个侍卫,该不会是...”该不会是那两人吧?一想起大牢中两人狰狞的面孔,慕鱼左腿上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似是应对慕鱼的猜测,乐喜转过面庞,对着慕鱼点了点头,然后就不发一言,专注手中的工作去了。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一席话,在慕鱼心中投入了多大的巨石,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鹿州更在帝都以北,实属苦寒之地。孔君石若是被流放于此,只怕凶多吉少。那么,他此举,是何意?会仅仅是为她出一口气吗?
此时,她竟是有点迫不及待的期待夜幕赶紧来临,她心中有好多话,想要亲口问他。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今夜,他却迟迟未来。
直到子时,她强撑着的眼皮已然半合,神智也陷落在半梦半醒之间时,才依稀听见外室传来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
这声响,将她从睡意中唤醒。张开眸子,盯着黑暗的一角,静静的等着他的到来。
片刻过后,她感觉榻一侧微微倾陷,随即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拥入怀中。她枕在他的臂弯,听着他的心跳,心中沉淀了一丝安定的闲适,想问的话语迟迟无法开口。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期间,汲着他身上的龙涎香,不经意间就堕入了深沉的美梦之中。
直到窗外传来卯时更声。
身侧之人将手臂抽回,动作轻且缓,却依然令她觉察到了。她转过身,睡眼迷蒙的怔怔地望着他。见他已穿着整齐,知他是急着赶回紫宸殿更换冕服,准备上朝。
或是因为睡意正浓,理智仍在九霄云外,她竟是忘了平日的矜冷的伪装,伸手抓着他黑色的裙裾,面露不舍之情。
苏琅轩低垂俊颜,望进她迷醉的神色,诧异她少有的依恋,心中一动。俯下身,在她唇角烙下浅浅一吻。“晚上我会再来。”
拽着他的手依然未放,慕鱼定定的望着他,迷蒙的神色稍有褪去。黑眸闪着淡淡的光芒,“我有话想要问你…”
刚要离去的脚步顿了顿,苏琅轩抬眸透过窗棂看着天色。垂下的右手不露痕迹的挑开慕鱼拽着自己裙裾的左手,却未觉察腰间抖落一块月白色的东西。“天色尚早,你再歇歇。”说罢,便是头也不回转身快步离去。
抓空的手臂依然停留在半空中,慕鱼怅然若失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睡意全无。
手臂贴着榻处,一个冰凉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将那白色的东西捡起,放在手心仔细端详。
月白色的玉佩,千年寒玉所制。混体通透、四季如冰、不怕烈火。正面刻着一个隶体的轩字。
她可以错认这世上任何一件珍宝,却唯独不会错认此物。车干为轩。她却迟钝到此时才发现。
记忆中那个清冷孤绝的少年,与苏琅轩的身影渐渐重叠在一起。那眉目之间的冷傲分明就是同一个人:清冷如玉,孤傲如松,绝美却遥不可及。
双手捧玉,心中有一丝失而复得的情绪在激荡。
她想问他,一直想问他。
假如,假如我给你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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