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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食言了,那日之后,未再出现。品书网
宫中的流言蜚语最是传得迅捷,更何况他对那位新人毫不掩饰的恩宠。半月之中有七日,他都招了那位传言中抚得一手好琴的采女侍寝。
夜夜的相伴麻痹了她的心智,她几乎忘了他除了是一个男人外,更是一个帝王。他有后宫三千,他的心又如何会单单在一处停留。
更何况,他从未曾予她袒露过真心。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以平复胸口如生生剜去一块血肉般疼痛。她的心还未曾交付就已付诸东流水。
是真的未曾交付吗?扪心自问,如若未曾交付,她的心又岂会如此纠疼。
原来,失望真的比无望更令人神伤。
紧紧的拽着手中的玉佩,汗湿了双手也无法使之变暖。千年寒玉所制,又岂是凭借她微暖的体温就能温暖的?
徒劳神费力而已。
望着窗外一轮明月,那月儿正是将圆未圆之际。掐指一算,竟是快到中秋了。入宫不过半年有余,她却恍惚觉得仿若过了半生。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太后娘娘会循例举行家宴。到时候她会见到他吗?她也好趁机,把这玉佩还了他。
中秋当日参与早课时,慕鱼就觉察到整个正殿一改往日的喧哗,显得沉闷而死寂。尤其是先帝那几位年轻的妃嫔,望向她的眼神不再似是以往透着怜悯,反而含着羡慕。对于这满殿跪坐的“方外之人”,中秋佳节存在的意义,或许就仅剩下一种讽刺罢了。
前一日慕鱼便接到了太后娘娘的懿旨,钦定参与翌日晚举行的家宴。于是她申时三刻便回了寝殿做准备。
长烟早早翻出了积压在箱底的杂色钿钗礼衣,准备了玉制双佩和小绶,又在妆台放上了五支镀金银制的花钿。这一身妆扮,合乎礼制也简单利落,倒是贴合了慕鱼的喜好。
家宴的地点,按照惯例设置在麟德宫外的广场上。
麟德宫规模宏伟,原本就是修建以接待外宾及开设群宴之用,尤其正殿门外的广场,能同时容纳万人。
甫刚入夜,整个广场已是掌上了灯火。划空而过宛若星辰的吊灯,每隔一步安放于地的宫灯,置于桌案之上以轻纱掩映的纱灯。数以万计,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广场正北角,登上九层台阶,便是一座十米见方的台基,台基四周以汉白玉雕砌石栏围合,中间平台上端端的安置着三方主位,铺设腾龙软垫坐席。
台基之下,原本空旷的广场上,座席依次排开,整齐划一,首尾相接,绵延半里。
慕鱼随着宫婢的引领,通过正中的过道,踩踏着柔软的长毯行至中央的位置,寻找到位于过道右侧的指定坐席之后,便安稳的坐了下来。她来得较早,周遭仅得三三两两女子,皆不相熟,只得微微点头致意。
她所处的位置,位于广场中央偏东,背后不远处,便是一望无际,烟波浩渺的太液池。时有秋风掠过水面扑来,含着水汽,也带来一丝沁凉。
未几,丝竹管弦之音乍起,响彻天际。
慕鱼循声往北望去,才发现那九层台基之后,不知何时已坐满了歌伎伶人,吹拉弹唱各自忙碌。乐声悠扬悦耳,充满喜庆,倒也符合今日的氛围。
各宫各殿妃嫔陆续到来,慕鱼依着礼仪一一颔首或是行礼。
此时到来的妃嫔仅有姝美人份位在她之上。姝美人跟她算是有几分交情,不过这交往也谈不上太深。因而姝美人经过过她身旁时,两人也就仅仅互相递了个眼神,含笑致意罢了。
原以为姝美人会按照以往惯例坐在自己右侧,未想,她却是又再往前走了几步,刻意空出了一个席位,然后才落了座。
慕鱼面色淡然,心中却是有了些猜想。那坐席,当是留予那位传言中的采女的吧。以采女之身,享正五品待遇。她所受宠幸当比传言中,更甚。
面前飘过一阵若有似无的暖香牵引了她的思绪。下意识抬头一望,正对上一双熟悉的明眸。
锦颜之?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场合?
慕鱼的惊讶,在亲眼瞧见锦颜之缓缓落座于她右侧坐席之后,全然消去。那位传言中的采女,竟然是她!
三品祭酒之女,无权无势,当是毫无可利用的价值。他选了她,应是出自真心实意的喜爱。
这个推测令她心中又泛起了一股难言的酸涩,悠远而又绵长。不是疼痛,却比疼痛更让人难以忍受。
仿若是觉察到慕鱼探究的眼神,锦颜之转过头来,含笑瞅着她。那眸色中有着善意,也有着春风得意之时难以掩饰的优越。
慕鱼被那样的眼神刺了一下,凝了凝神,缓缓吐了口气,这才回了个淡笑,随即又撇过脸庞,怔怔的看着面前桌案上的纱灯。
明知道自己的反应有失礼数,然而她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怕眼光相触之时,她会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心中的妒忌。
“云才人,近来可好?”
蓦地听到这久违的和缓而低沉的嗓音,一仰头,慕鱼就看见苏琅玥白皙而俊逸的面庞。早些时日听说他回了封地,也未想到他会赶回帝都参加家宴,见了面多少有些诧异。撑着桌案,缓缓站起身,“怎生会不好。倒是煜王爷,一别几月,您身子可好?”言毕,眸光意有所指的划过他身上伤患之处。
知她询问的是自己的伤势,苏琅玥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多谢云才人记挂,旧患早已好全。只是…”只是有一个疑问一直缠绕在他心头。那夜,他唇瓣上温热的触感太过真实,真实得令他以为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一般。若当真是发生过的话,那他亲吻的人,必然不会是雪儿。
那么又会是谁呢?
狭长的丹凤眼探究似地的打量着慕鱼尚算清秀的五官,那张面容,在后宫之中并不算出色,比起雪儿精致的面容来说更是平淡无奇。
视线游移,落在那在灯光掩映下泛着晶莹光泽的红唇上,他会把她错当成雪儿吗?
慕鱼看出苏琅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未多问。眼角余光却觑见一道白色的影子从远处走来,越来越近。
不经意的回眸,却瞧见一位绝代佳人翩然而至。
那人拥有接近透明的晶莹肤色,星子般灿烂的眸子,比玫瑰花瓣还要鲜艳欲滴的双唇。他的美不似凡人。尤其是他举手投足间的风姿,令他显得更加高贵优雅。他的美,超出了性别的限制,甚至能轻易掠夺人的呼吸。
他唇间含笑,轻轻的往她的方向走来。眉间眼梢无一不透着魅惑的味道。含水眸光扫过她,转而望向苏琅玥,启唇问道:“表哥,这位是…”清润的嗓音,仿若汩汩流水,沁人心脾。
“是皇上的云才人。”苏琅玥将目光从慕鱼身上撤回,对着白衣人简单回道。然后又向着慕鱼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表弟,逸安侯墨寒衣。”
慕鱼俯身见了个礼,“久仰逸安侯风采胜似天人,今日得见,不甚荣幸。”早听闻煜王生母晟孝皇后母族墨氏一族多有丽人,偏偏却人丁凋零,现而今仅存逸安侯一脉。佳人难再得,空让世人唏嘘。
墨寒衣唇角微勾,乍开一朵如花笑颜,白皙的双手抱拳一揖,道了声,“云才人好。”优雅的动作带动了白绸云纹的衣衫,飘起一股奇异的幽香。
未等慕鱼回礼,墨寒衣已转身对着苏琅玥,柔笑道:“时辰差不多了,表哥,我们入席吧。”
听闻墨寒衣之言,苏琅玥凝目眺向北,却见台基之上右侧席位仍然空着,眸中划过一丝难掩的失望,无意识伸手轻抚了抚腰间的玉笛。忽而想起面前的慕鱼,这才回过神对慕鱼道别离开。
待那两人往北行了一段,慕鱼才又缓缓落座。
咚——咚——咚——鼓声三振,乐音四起。众人起身向着中间过道方向,敛容静立。
“恭迎皇上御驾——恭迎太后娘娘、贵妃娘娘凤驾——”唱和之声,一声高过一声,随着源源不断的回应,在广场上空激荡,久久不散。
慕鱼凝神屏气随着人潮跪拜,行五体投地之大礼。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身体僵硬。才听得一声:“起——”
众人站起了身,伸手整理衣襟,如是一番,又听得一声:“坐——”
侧目望向九层台基,三位主位都已各自归座。众人齐声道谢三呼万岁,这才敢抚裾跪坐。
还未开席就这番折腾,慕鱼已觉得有些吃不消。余光觑见右侧的锦颜之,却是端坐如钟,举手投足间都极为合乎礼仪。也不愧是国子祭酒家的千金,敬德名噪一时的才女。
或许苏琅轩中意本该就是这样的女子。隐隐压去心底涌上的怅然若失,思绪停顿在此。令人意外的是悠扬的乐声也在此时倏然而止。
从上位方传过来的太后娘娘与云慕雪争执的话语,被时续时断的微风轻轻吹散,只依稀可辨。
整个广场上欢乐的节日气氛瞬间被低气压所覆盖,仿若晴日忽然变天,黑压压的乌云笼罩一片。主位之下众人只顾低头顺目,大气也不敢出。
宸乾太后眉目之间流露着一股自然而然的威严,凤眸眄睨云慕雪,道:“向来这九层台基之上左侧方位仅容得下母仪天下的皇后。慕雪,贵为贵妃代掌凤印,却是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吗?”
云慕雪紧抿唇角,对于宸乾太后的苛责不置可否。心中却是翻山倒海五味杂陈。往日只要是她与苏琅轩一同出席的场合,她便是堂而皇之的占了他左侧的位置。偏生得今日凭何就占不得了呢?抬起如水美眸往正中端坐之人递过一个眼神。
苏琅轩自是知晓云慕雪递过的眼神是何用意,冷峻的俊颜却未露一丝一毫的表情。貌若无事般,只顾自斟自酌,万事与己无关。
他这般反应,莫说是云慕雪觉得诧异,就连宸乾太后也觉得有些蹊跷。不过既见他不语,也就推测未存有偏帮云慕雪的心,便是有了计较。眼睑一抬,睇着云慕雪,提高音量斥道,“还不下去,莫非等着哀家遣人撵你不成!”
这声斥责,冷不丁让云慕雪吓了一跳,身子微微颤抖。她自小到达无论到哪儿都如众星拱月般,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更何况又在此番场合,众目睽睽之下,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被身后的水墨与丹青一同参扶着,惨白着脸,退到了台基之下。
那首位坐的本是娆充仪黎落,极为聪敏灵慧之人,便赶紧起了身,让出了席位。而次位的妜婕妤牟轻娆也起了身,腾出坐席。如此类推,右侧的宫妃便都起了身调整了坐席。
云慕雪僵硬的身子直直坐着,低垂螓首,紧抿唇瓣一言不发。
原以为有没有云氏一族的支持,都丝毫不会动摇她在后宫的地位。太后对她的为难不止一日,她不在乎,她知他定然是会护着她。
如此笃定她与他之间的情分。原来,竟然是她痴心妄想了吗?
隔着远远的距离,慕鱼对云慕雪的一举一动并不能看真切。然而,单凭她多年来对云慕雪的了解,便是能猜测此时她的感受。
苦涩吧?
一如她一般。
刻意将目光调往苏琅玥的方向,瞅见他半垂着俊颜仿若专注在手中的金樽上,只是微微隆起的眉头,出卖了他苦苦压抑的真心。
我本将心向明月啊……
扯唇露出一丝苦笑,一撇眉视线正好对上跪坐在苏琅玥右手边的墨寒衣。他泛着如水般光芒的杏眸带着评价的色彩上下游移打量着她。
这眼神,令她极度不悦。
缓缓移开视线,对着桌案上新上的冷菜,却是半点胃口也无。见着周围的人都举箸食之,亦不好凸显另类。便举箸拨动一番,啖而食之,味同嚼蜡。
“云才人——”一声低缓却透着威严轻唤乍起,划破了沉闷的空气,直达慕鱼耳中。
听到这声突如其来的呼唤,慕鱼放下手中的银箸,缓缓起身,绕过桌案,跪于铺着猩红软毯的巷道中,回道:“贱妾在。”虽未抬头,已是感觉四下投射过来的目光,有探寻,有好奇,却并不包含太多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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