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勋虽是当世首富却始终甩不开暴发户的名头,雪绢又是花钱也请不到的人物,今夜这一舞不止成就了雪绢,也提升了顾勋的声名。
可能这本来就是顾勋借以宣传的手段,不少人都提前知道雪绢要来,纷纷备好了礼物。
雪绢才入了座,各座的礼物就像流水一样朝她送了过去,半人多高的珊瑚树,鸽子蛋大的明珠,斗大的金丝砗磲,这些稀罕物件以往苏颜见到的都是道具,现在见了真品才知道什么叫做稀世奇珍,光看着都觉得眼馋。可这个雪绢也是个奇人,任凭送上来的东西多么珍罕,她连看都不看一眼,也不给送礼人面子,当场就退了。
苏颜正在忙着看热闹,廖诚志袁青斋王屏山三人组上场了,
“当年伯牙为失去知音断琴,从此再无高山流水。高山流水世间不复,尚留一弦以为纪念。”王屏山先拿出一只红色锦盒,“这盒中之物便是那伯牙之弦。此物得来不易,王某收藏多年,今日得见姑娘,方知唯有姑娘才配得上这世外之物。”
雪绢眉头微微一挑,淡然道:“雪绢受不起这样的大礼,王先生还是自行保管吧。”
苏颜笑得头都快埋到桌子下面去了,尽管拼命压抑笑声,肩头依旧不住的发颤。
吴焕章看着奇怪:“郡主,你可是身体不适?”
“没事没事……”苏颜连连摆手,“断弦……断弦不就是死了老婆吗?拿这种东西送人,也不怕挨天打雷劈。”
吴焕章也觉得好笑,却也只能强压笑意:“虽然寓意不祥,但此物得来不易,屏山兄总是出自一片赤诚。”
雪绢是个痛快人,也不会来回耍嘴皮官司浪费时间,她说不收就不收。王屏山悻悻的下去,另外两个又捧着一个盒子上来了。
“雪绢姑娘,左边这罐是胡邦进贡的极品血燕,右边这罐是皇上御赐的天山雪蛤。此二物滋阴养颜,每日煲炖服用,不出十日便会容姿焕发。此物为齐王殿下府上珍藏,今日赠予姑娘,望姑娘收下。”
吴焕章压低了声音:“郡主,你看这次雪绢会不会收下?”
“女人都爱美,送这个倒没错。”苏颜答道,“但她一定不会收。”
吴焕章奇怪的望着苏颜:“您说这礼物不错,又为何笃定雪绢不会收?”
苏颜还没开口,雪绢那边就答道:“这些都是皇家才能见到的珍品,原本雪绢该是感恩戴德。只是不知这是二位的心意,还是齐王殿下的赏赐?”
两人都傻了,如果不是齐王的意思,这些东西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齐王来不了,只好嘱咐这两人送礼讨好,他们却想借这礼物为自己做一份人情。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响,结果却被雪绢识破了。
“你想知道为什么雪绢不会收下?”苏颜用下巴指了指晋王那一席,“她原本就只为那一人而来,其他人哪里入得了她的眼?”
果不其然,眼看着大家都没有礼物可以显摆了,雪绢才望定了萧煜:“莫非晋王殿下对雪绢竟没有丝毫表示吗?”
苏颜看在眼里,又是一阵心潮奔涌——这女人果然是只为萧煜一人来的。
萧煜缓缓放下酒盏:“是本王疏忽,竟没提前准备礼物。此时身无长物,唯有一枚异香,不如与众座共赏吧。”
只见他对着韦望低语几句,韦望便快速离席去了。
不多时便有两位侍童端着一尊博山炉放在中央,四面垂挂起了薄如蝉翼的帘幕。
大厅中的灯火再次熄灭,这一次却再也没点起灯火。
月光自穹顶光孔落下来,萧煜离席一步步走向中央的香炉。
行走之时姿态如此闲适,恰如行云流水闲庭信步,香丸入炉不过须臾,白色的云烟便自他全身缭绕起来。
怪的是那烟气并不上升,却像流水般向下倾泻,顺着帘幕之下翻卷而出,再顺着每个人的身体缓缓飘升。
香气最初仿佛桃花初开,时有时无捉摸不定,不多时便又蒙上了一层水汽,仿佛茉莉栀子隔着雨幕静静绽放。不过多时又幻化出层层叠叠纷繁华丽的花儿,其中又交织着各种诡怪莫名的气息,香气相互缠绕,又在转瞬之间如烟花般在刚刚分辨清晰的瞬间变幻消散。
刹那间感官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色形质都变成了虚无缥缈的东西。
你只想追着那香气,把它牢牢握在手里。待你终于追上,才发现它根本留不住。
苏颜呆呆的望着那站在帘幕中的身影,月光穿过帘幕纤细的纹理,莹润的光泽与萧煜身上那一抹紫色交相辉映,虚幻摇曳的光彩让人有置身蜃楼幻境的错觉。不多时,越来越多的莹蓝光点浮现出来,如同水波在帘幕之中缓缓激荡。
直到有人低语着:“蝴蝶!蝴蝶!”
苏颜这才发现,那如水一般的荧光居然是一只只荧蓝色的蝴蝶。
蝴蝶总是白天起舞晚上憩伏,如今连蝴蝶都被这香给引了出来,简直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啊!
“雪绢斋主可还满意?”萧煜从帘幕中走出来,一只幽蓝的蝴蝶还停在指尖,翅尖拖曳着炫目的磷光,仿佛星尘的碎片聚集在他手上。
“此香……何名?”雪绢脸上带着泪光,声音微有哽咽。
萧煜答道:“求不得。”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而这求不得,恰恰是造化作弄,人生最大的遗憾。最想要的东西,偏偏就是得不到。
雪绢问道:“晋王殿下可否把此香的方子给我,待有闲时便让香师配上几剂。若是殿下舍不得这方子,有何愿望皆可提出,雪绢愿意倾力而为。”
“方子倒是没多少隐秘,只是引子难得,需得渡过寂川彼岸的亡者在彼岸摘得之彼岸花。此蝶名为妲娥纳,在波斯语中即是‘冥府的灯火’,是引导亡者去路的使者,亦是冥府之物。”萧煜举起手中的蝴蝶,“渡过彼岸之人多半已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尽忘,即便侥幸生还也会忘记摘取彼岸花,实在是求不得的东西。本王亦仅此一枚,否则倒是很愿意赠予姑娘些许。”
雪绢微微一笑:“如此说来,我与此香倒是无缘了。”
萧煜答道:“缘分这种事,原本也是求不得。”
苏颜也是泪流满面,彼岸花这种东西南方墓园之类阴湿的地方多得很,也许在这个时代还不常见,但绝对不至于要跑到阴曹地府去摘吧?这个B装的,我给满分!
吴焕章拿出布绢递给哭得一塌糊涂的苏颜:“原来郡主也懂香道?”
苏颜捂着脑袋诚恳的回答:“我晕香。”
吴焕章:……
“得了,我还是先去个躲躲吧。”
晕香和香气是不是美好一点关系都没有,有人晕茉莉有人晕玫瑰,不过是那个人对香气本身过敏而已。一旦晕香,轻则头晕流泪打喷嚏呕吐,重则天旋地转直接躺倒,症状和晕车差不多。美男再怎么好看,那香味实在消受不起。苏颜实在庆幸那‘求不得’只有一枚,要是再多点,估计她小命都会扔那儿。
苏颜直奔茅厕干呕了一阵,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是被晚风一吹,晕香的症状就好了许多。
正在蹲着慢慢回神,就听到外间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刚刚姑姑私下嘱咐的事你可听到了?居然要在晋王殿下的酒中下药……”
“听到了,我实在想不通,晋王殿下到底是得罪了谁,竟至于要令他当众出丑?”
“这不明摆着的事吗?今天雪绢斋主现身,各方才子公卿都抢着在她面前献宝,只求美人一笑。可晋王什么都没做,就用了一枚异香便妥妥的抢了风头。这么一来,被拒绝的公子哥们不都被得罪了吗?”
“你可声音小点,隔墙有耳,走走走……”
这世界上最容易走漏消息的地方无非两处,酒馆和厕所。酒能通神,上厕所之后通身舒爽,也是精神最为放松的时候。
苏颜捂着鼻子不敢吭声,萧煜这黑锅背得也冤,原本根本没打算送礼,雪绢主动讨要,他不得已才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没想到还白白惹来了麻烦。
这帮才子公卿实在是没搞清楚主要矛盾,香好不好还在其次,关键是萧煜颜值高啊,没见着雪绢一来就揪着他不放吗?
苏颜三步两步出了茅厕,转了一阵又转了回来,直接猫在了茅厕门口。
料想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苏颜自己只能听着里面各种呕吐和爽快释放的声音不住作呕,足足过了约莫半小时,晋王的那一袭紫袍总算出现在了视野当中。
“萧煜!萧煜!”苏颜不敢冒头,躲在柱子后面压低声音直朝他招呼,结果萧煜到了面前,连停也不停便大步离开了。
苏颜一脸黑线,这家伙是眼睛不好使还是人有三急啥都顾不上了?
她也顾不得细想,冲上去一把拽住萧煜,硬拖进了侧边小楼下的阴影里。
“你别说话,我先说!”苏颜迅速捂住他的嘴,彻底无视了那一脸诧异的表情,“等会儿送到你桌上的酒有问题,千万别喝。”
萧煜点了点头,表情很快平静下来,慢慢拽了拽她的袖子。
苏颜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捂着他的嘴,连忙把爪子收了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
萧煜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苏颜还以为他要问自己是怎么知道的,结果他问的却是全不相关的的问题,这倒令她觉得意外。
萧煜无条件相信了她。
苏颜压低了声音答道:“好歹也是夫妻一场,我不忍心看你遭罪丢脸啊。”
“你今日为我警醒,我先记下了。”萧煜微微一笑,“想我就回来吧,等着你呢。”
两个人紧挨着躲在那狭小的黑暗空间里,萧煜说话的时候温暖的呼吸就落在苏颜颈子里,绕着发丝轻轻飘拂,混乱的心跳带动着血液嚣张的从耳鼓里涌过,忽然烧成了一种熟悉的悸动。
“少来调笑,自己保重吧。”苏颜尽量稳住自己的呼吸,迅速从黑暗里退了出来。
她走得慌乱,心是跳的,脸的红的。
直到此时她才悲哀的意识到,她和萧煜之间这场游戏,不禁撩的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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