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我生。
你若走奈何桥,我便在黄泉水。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别想摆脱。
……
谁在说话?字字泣血。
谁在哭泣?声声含恨。
福凝陷在光怪陆离的梦里,黑的白的软的硬的,身体有时很轻,轻得能飞上九重天,遇见浑身神光的仙人;身体有时很重,重得能直坠地狱,碰见青面獠牙的死神。
仙人和死神隔着个天地吵架。
仙人,“她大限已至,你该收了她,放她入轮回,再投钟鸣鼎食之家。”
死神,“她大限未至,福泽厚长,况有一人,盼她归来之执念可爆天,她需回去。”
仙人慈眉善目,“不过是那小子合你眼缘,说什么冠冕堂皇大话,虚伪。”
死神凶神恶煞,“人间命数不受控制,你不过是想给自己少添麻烦,伪善。”
仙人,“你才伪善,你个随心所欲的死神!”
死神,“你才虚伪,你个道貌岸然的老头!”
“你伪善!”
“你虚伪!”
“你伪善!”
“你虚伪!”
……
两者的口水撒欢一样上喷下喷,夹在中间的福凝默默打起两把伞,一把踩在脚下,一把盖在头顶。
她是要死了吗?为什么都要死了还做如此神经质的梦?死因,被唾沫星子淹死?
俩神经吵得正欢,就听到一句礼貌询问。
“冒昧问一下,你们这儿有瓜子吗?”
视线纷纷移了过去,映入眼帘的却是半圆弧的伞面。
死神,“你为何打伞?”
“你们唾沫如雨飞,我不打伞,难道还拿盆啊?”
“……”
仙人毁尸灭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我们在讨论你的生死去留,你就没什么想法?”
“有呀!”伞面移开,露出小脸来。
“我想活着。”
仙人,“……为什么?”
福凝,“因为不想死。”
仙人,“……”
雨势渐小,福凝也没有醒来,躺在床上,呼吸渐轻,随时会停止。
白可跪在雨幕中,浑身湿透,血水被冲淡,顺着下垂的衣角,滴进晶莹的雨水里,蔓出朵朵血花。
天光映在脸上,墨黑的发,刺白的肤,眼皮下阖,睫毛阴影,明与暗的交错,绝望哀戚铺天盖地。
他妥协,对着雨幕,对着光影,对着任何能够实现他愿望的神灵鬼怪,包括他唯一的信仰,哀求般低声妥协。
“姐姐,只要你醒来,我不缠你了,我再也不缠你了,只要你醒来,做什么,我都愿意。”
说着,双手伏地,额头重重磕下,溅开虔诚的水花,眼眶有温热的液体混了进去,一滴一落。
呼吸渐停的人儿忽然倒吸一口气,慢慢,睁开了眼。
“醒了!!公主醒了!!!”
……
两日后。
公主醒来后,沉重压抑的公主殿也重新蹦哒着活了过来,每个伺候的宫人脸上都是过年发薪的欣喜,充满干劲与希望。
“快快,把玉容燕窝羹端进来,小心点,别洒了。”
香桃指挥宫人,款款走来中带了丝着急,恨不得瞬移,叫公主立马吃上珍贵补品。
“公主,吃燕窝羹了。”
福凝趴在床上,身下是柔软的被褥,她伤在后背,这个姿势最适宜。
听到香桃的话,小眉头皱起,嘴巴嘟囔,“又吃?香桃,我刚用完午膳,你莫不是忘了?”
香桃走到床边,笑道,“公主,这是饭后甜点,很补的,现在趁热吃,伤口很快就能好了。”
说着捧起燕窝羹,巴巴看向她。
福凝,“……”
自打她九死一生活了过来,香桃……就疯了。
不是神经疯,是行为疯。
夜里睡在外间,一晚能起个一百次,就为了看自己是否无恙,呼吸是否还在,尽管她一再保证吃好睡好,不会嗝屁,香桃确实听进了,夜里只起来看了五十次……
就连出个恭,但凡时间久了半分钟,都会急得不行,在外面猛拍门,如果得不到及时回应,感觉就会立马冲进来“救人”,为此,福凝现在最害怕的就是上厕所,可偏偏无法如愿,反而甚是频繁。
原因在于香桃不间断的食补大法。
灵芝人参,玉盘珍馐,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桌桌满汉全席,极尽奢华铺张。
只有一个胃的福凝曾表示过抗议,“香桃,你这样,我会被批斗的!”
抗议无效,就连父皇母妃也甚是支持。
用香桃的话说就是:瘦的那块肉,流的那抹血,都要吃回来!
在香桃的搀扶下,福凝慢慢坐起身。
她瞅了两眼熬得极好的燕窝羹,肚子饱饱,实在提不起什么食欲。
眼皮子上掀,撞上香桃眼巴巴期盼的目光,眼周尚有轻微红肿。
她想起,刚醒来的时候,看到的香桃,双眼真真肿大如桃——在她昏迷不醒生死莫测的这段时日,香桃日日夜夜以泪洗面。
不光是香桃,还有母妃与父皇。
她第一次见到如此憔悴的母妃,要知道母妃可是保养达人,极注重外表容貌,却乱了发,熬干了唇。
包括父皇,头发如雪,一夕之间,衰老十岁,看得她,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皇帝还笑着安慰她,“只要福儿没事,朕头发掉光都没关系!”
他们都是真心爱她关心她的人,掏心掏肺不计付出。
思及此,福凝不忍辜负,闭着眼,微微张嘴,一动不动。
香桃怔愣,“公主?”
福凝闭着眼说,“喂我,我现在伤筋动骨,不方便,先说好了,点到为止,我吃不下就可以不吃了。”
香桃这才快乐起来,“当然!”
福凝只喝了三勺,就再也吃不下。
香桃没有勉强,只要肯吃,多多少少,都能有营养。
福凝坐了会儿歇肚子,“小影怎么样了?”
她醒来就没见到过无影,听香桃说,也受了不小的伤,不知现在伤势如何了,等她好些,就去看看。
香桃把燕窝羹交给宫人,让她们拿下去,“不知,奴婢遣人去问问?”
福凝刚要点头,就看到一个影子从房梁落了下来。
“公主。”
突然冒出个人,吓了众人一跳。
福凝目瞪口呆,“小……小影?!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在养伤吗?”
无影单膝下跪,微一颔首,“属下小伤,不用卧床。”
“可可是……也要好好休息,不能留下后遗症,回去休息吧,我给你放假,我在宫中很安全,不用急着给我站岗。”
无影没答应,在她看来,给公主站岗,就是在养伤。
“这是属下的职责。”
说完,旋身飞了上去,身手利落。
福凝抬头,无影坐在房梁上,一只脚吊下来,房梁空间大,居高临下,俯视众生,好像……还真挺安逸的。
安逸就好,福凝没再劝。
有宫人走进来通报。
“公主,时墨公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