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显德四年三月初,淮河沿岸战火再起,周边百姓不敢春耕,多数远远往南往北逃离避难。
去年,淮河边的正阳刚历经大战,这次主要战场挪到了寿州城北的紫金山附近。
不过两军的冲突和接触并不是只在紫金山上和紫金山东麓才有。
其实在淮南,从去年开始,于正阳到下蔡、寿州、涂山、涡口、濠州、定远、清流关、滁州、六合、和州、扬州一带的广大地域上,两军时不时都有小规模的冲突和战争。
战一直在打,特别是以史彦超部为代表的周军各地骑兵部队,隔三差五就会找机会外出袭击劫掠南唐军粮道。
而南唐军也会仗着水军,在河岸一些地方发起小的规模反击。
双方你来我往一直没停过,不过都是局部小打小闹,伤亡有限,短期内不足以影响全局胜负,除非数年,十数年的长久坚持才可能影响全局。
不过这次阳春三月发起的攻势,气氛显然不同往昔。
数不清的周军部队不断在淮河淝水之间调度,山上上下到处都是军队的旗帜,很多时候能够延绵数十里。
甲胄整齐,兵器擦得铮亮的骑兵步兵在大道上成数百人大队来来往往。
附近久经战乱经验丰富的老人们则知道,一般平时巡逻的士兵少有一队超过十二人以上的,如果数百人的大队经常出现,那就是军队有大动作,有大战要打了。
三月初六,早上下了一场小雨,淮河边上的树林水雾朦胧,笼罩一层稀薄浓雾,远远看去南唐军的大帐也变得若隐若现。
淮河边上本就水资源丰富,很多地方往下挖个几米就能慢慢渗水,再往东面下游,各种支流和湖泊池塘密布,如今再下一场雨,出了大帐,人来人往的军营中几乎到处都是烂泥。
早上雨停之后,太阳隐约露出个位置,已经高过远处森林的树梢头,放出去的斥候回来,张永德得了消息来向史从云汇报。
昨天说的话张永德听得有些懵懂,不过史从云觉得在场的大概只有闾丘仲卿和潘美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那些不重要,要是张永德那么聪明,自己早让他出去单独领兵了。
当下重要的是各支军队的统帅,他多数放心得下。
水军统帅司超、李处耘能放心,赵匡胤、王审琦、向训不是无能之辈,都很有本事和头脑。
至于老爹史彦超,虽然脑子里长的都是肌肉,不过他反而是最放心的,因为老爹肯定会不折不扣的执行他的命令,还不用担心打不过南唐军的问题。
他第一次有些懂郭荣为什么喜欢史彦超这样的猛将了,听话又能打,哪里像他那样不安分。
“史招讨,淮河边上的伪唐军派出很多斥候,咱们的斥候往东去时好几次遇上,那朱元是个会打仗的。
请给某五百骑兵,天天守在东南面各个路口截杀,不能全杀至少也让他们害怕,少探查些我军情况。”
史从云看着眼前的地图,大致推断各军位置,摇摇头:“不用,反正他们迟早会知道,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即将被合围说不定还更好。”
张永德有些懵,没再多问。
“我觉得我军营垒要加固,往外堑壕还要加筑。
南唐军人多势众,再者他们的北面招讨使朱元不可小看,要想长期对峙,就要有周全的打算。”潘美在旁边岔开话题说。
潘美说的史从云心里赞同,就点头吩咐:“这件事就你去主持,我把辅兵都调给你用。”
潘美领命,随后出去组织人手做事去了。
南唐如今的北面招讨使朱元在去年发起反击后,接连从周军手中收复两个州,众多县,击败了罗彦环。
他和之前的刘彦贞之流显然不是一类人物,有战争经验,不是吃素的,不能轻视。
之后,史从云紧紧盯着眼前的地图,心里盘算各军位置,又问闾丘仲卿,“现在什么时候?”
“快到正午了。”
史从云又仔细的估计了一番时间,高声道:“传令兵!”
这种要紧时刻,传令兵一直在等候待命,一听到声音立即就过来了。
“传令,命史彦超部出定远,两天后到淮南市.......呸!是西濠河西岸边,淮河边上,截断河边大道,进军时要大张旗鼓。”
“要包抄回伪唐兵的后路!”张永德激动的说。
闾丘仲卿听了只是轻轻摇摇头,史从云也没多解释。
接着提笔写了三封密信,并把亲兵叫来,郑重的告诉他们,必须送到赵匡胤、向训和史彦超手中,越快越好。
......
下午,天空开始逐渐放晴,史从云下令从寿州再抽调两千名民夫过来,帮助潘美修营垒堑壕,让大军与南唐军对峙更加稳固。
王审琦和高怀德派人来请示下一步的作战指示,史从云给他们写了几个大字,“深沟高垒,勿与战”字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
太阳西斜,许文稹骑马穿过泥泞大道,远处淮河在霞光下波光粼粼,大营中人声鼎沸,众多将士来回穿梭不停。
营地中的泥土被众人往返踩踏,板结之后来一场小雨,踩上去就跟涂一层油一样,滑得站不住脚。
所以即便事情紧急,他骑马依旧十分小心,不敢加速,心里骂了几声,十分不爽。
周围将士看见纷纷向他行礼,许文稹也没功夫去回应。
等到大帐外,有士兵为他牵马,他翻身下马之后,立即火急火燎走进去。
一进入大帐,就见众人早在等候,招讨使朱元,监军边镐,各军将领都在。
眼睛刚适应大帐里的昏暗光线,立即开口汇报:“果不出大帅所料!
南面回来的斥候发现定远往西的大道上到处都是周军骑兵,人马众多,而且看旗子应该是周军第一猛将,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史彦超的马军没错!”
“大帅高明!”
“大帅真是料事如神,运筹帷幄!”
“......”
众人纷纷恭维,上方大胡子,三十来岁的朱元哈哈大笑,随即抬手让众人安静。
“到底不过是个毛还没长齐的毛头小子,他一动手就知道斤两!
打法上确实称得上调度有方,经验丰富,难怪刘彦贞不是他对手。在紫金山咱们也差点着了他的道。
不过一看他出紫金山后不抽调南面的部队和咱们打大战,也不继续全力围寿州,而是在那修营垒堑壕和咱们对峙,老夫就觉得他背后有招!”
言罢,指了指身前的图经,“那史彦超原本在扬州附近,看他的做法似乎是要放弃扬州,在这淮河边上和咱们打一场大战,把我们合围在此地。
他亲率大军,和王审琦等人在这和咱们对峙,然后让他爹领骑兵从东面包抄咱们!
想法是好,可惜在老夫面前还是太嫩!老夫就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哈哈哈......”
众将跟着大笑,听着主帅自信的发言,许文稹也安心不少跟着笑起来,说实话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有些六神无主。
周军野战向来比他们厉害,其中又以史彦超率领的龙捷精骑最为突出!
从正阳大败,到清流关大败,再到六合、扬州之战,史彦超威名赫赫,他麾下的精锐骑兵给南唐士兵将领留下巨大心理阴影。
当得知史彦超不在扬州,已经率精骑往西,出了定远向他们奔来的时候,他心里又急又怕。
直到朱元这番话,他才想起来,既然朱元早就料定周军主帅想玩一手三面夹击他们,那定然是成竹在胸,早有对策了。
顿时安心下来,朱元在他心中的形象也高大起来,不愧是连续两次击败周军的大将。
“老夫已经有了对策,首先令人去涂山、濠州求援,让他们再多派些人来增援。
其次,在东面深挖堑壕,设置鹿砦拒马,准备抵御周军骑兵,既然咱们都知道他们会来,提前多挖好陷马坑,设置好陷阱就成。
把多数兵力往西面调度,抵御王审琦,史从云等人的大军。
同时让河边的船也随时准备,事急则随时可以前往涂山让水军增援,水上粮道不断,咱们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说到这,朱元又一次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那史从云或许有些本事,之前打得不错,不过还是看得不够透彻长远。
老夫多次与周军交手并取胜,靠的就是看透两军长短。
周军马军多,擅长野战却弱于攻坚,野战咱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军多步军,甲胄比他们更加精良,但人始终跑不过马,甲胄沉重也会拖慢速度,所以咱们擅长固守而弱于野战。
若我是周军大帅,绝对会把所有兵力集中起来去围寿州,以寿州为诱饵打援军。
寿州不能丢,那样咱们就不得不试图靠近寿州设法解围,势必会与他们在紫金山南面,寿州北面的宽阔地方野战,于我们十分不利!
老夫之前相出修筑甬道接近寿州,挖地洞接近寿州,都是被逼无奈,想要尽量避开与周军野战。”
听着他的话,众人纷纷点头。
“没想到如今周军换一个大帅,居然主动出兵想来围攻咱们,那岂不正好!
咱们擅长的就是固守,他们弱于攻坚,这不是用他的短处来碰咱们的长处!
老夫断言,此战,只要诸位勠力同心,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定能让周军在这淮河边上碰个头破血流!”朱元信心满满的道。
此话一出,极大提升众人的信心,他们本就人多,而且大帅说得没错,只要打防御战,多数情况下他们就没吃过什么亏!
战打到现在,双方都对彼此了解得差不多了。
仔细想想确实和大帅说得一样,多数时候他们吃大亏是与周军野战。
如果打防御战、守城战,吃亏更多反而是周军,这一年下来多数情况都是如此。
想到这些,众人对北面招讨使朱元又更信任一下。
.......
大帐散会之后,许文稹已经对接下来的战信心满满。
那周军主帅史从云据说只有十八九的年纪,还是太年轻,他以为大帅只想到第一层,而他在第二层,能以突袭包围剿灭他们的主力。
可其实哪有那么简单,大帅早想到第三层的东西,反而是史从云自以为是的留在第二层,就等着被拆招算计。
想到这些,他不由得有些热血沸腾,这就是两军主帅,千军万马之间的无声博弈么!以往他从没想过这些,而如今却亲身经历了,这些东西正悄无声息的决定着整个淮南,千里土地的大局。
这就是所谓的运筹策帷幄之中么!他忍不住感慨。
正当他想着,回神时大帅出来,对他道:“向濠州求援军的书信以你的名义写如何?”
许文稹看了年纪和他差不多的朱元脸色不自在,明白怎么回事,点头道:“大帅尽管放心,我自起草让传令兵送往濠州。”
朱元点头,拱手道:“多谢了。”
许文稹目送他远去,明白大帅为什么会找他代写,而不是自己发求援书信。
朱元与齐王李景达不合。
两人在权力上有争端,一个是北面招讨使,一个是诸道兵马元帅,淮南的战到底谁说了算,两人心里都对对方不服。
加上李景达太过软弱,在军中没有威望,去年他率大军渡江,结果在南面六合附近被周军大将赵匡胤打得落户流水。
如果李景达不是皇室宗亲,那他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本事能坐镇濠州,凭什么担任诸道兵马元帅,指挥淮南各军?
这是朱元不服他的地方,也是不少将领不服的地方,有战功有本事的大将处处受一个软弱无能的宗亲节制指挥,谁都窝火。
相比起来靠着军功上位的北面招讨使朱元得人心的多。
许文稹摇摇头,这些高层之间争权夺利的事他不想参合,而且也没那本事。
他想好好打完这场战,大帅已经看穿周军招讨使的伎俩,往后打仗会胜算很大!
如果这场他们打得漂亮,周军在这里伤亡严重,他们继续往西推进,之后解围寿州,再走渤海和北面契丹北汉联络,再用一两年的功夫,彻底把周军赶出淮南也是可行的!
再往后的事许文稹没去想,也压根没想过,把周军赶出淮南已是最大的期盼了,也是当下最迫切的之事。
朱元没有拖沓,命令下达之后,当天下午众将士就按照之前的吩咐开始忙碌起来。
到了第二天,四方斥候陆续回报,事情果然正如大帅预料的那样发展!
西面紫金山脚下两股周军正修筑堑壕营垒,做出与他们正面对峙的态势,东面周军骑兵正已经出了正阳,向着他们的方向靠近,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想要从东面夹击他们!
不过这些都早在大帅朱元预料之中,将士们早调度准备好,修好陷阱工事,知道这战要怎么打,如何打!
事情到这一步,人人都信心满满,因为周军以为能打出其不意,三面夹击,岂不是他们早就准备充分,以逸待劳,就等着周军来这淮河边上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