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想法.......”李重进一张黑脸上写着讶然。
嘴里的话说到一半就没接着往下说,而是吃惊的看着他。
远处紫金山东麓山丘起伏,大片树林正被辅兵和民夫砍倒,用于修建栅栏拒马,潘美正在指挥这件事。
昨天下午,史从云做了个调度,让淝水南的李重进过来替代张永德领军,张永德继续去围城。
史从云昨晚犹豫踌躇很久,心中还是有许多不安,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李重进更有能力,让他领兵相比张永德更加放心。
他也没办法,他不知道什么是最完美的办法,有些地方心里总是踌躇不定的,需要斟酌。
寿州围城必须步步紧逼,两面似乎都不能放下,相比较之下,他觉得寿州城里已经没能力反击了,人都快饿死了,人心还不散已经十分不易,于是对换两人位置。
和李重进说话就没那么难,他才说一些,李重进立即猜到他的意图,随即满脸惊讶,比张永德聪明多了。
“你是说咱们在这是就是为拖住唐军主力!”
史从云从旁边折了根树枝拿在手里把玩:“不错,我仔细想过,如果不彻底打掉他们的水军,咱们打再多胜战都会变成持久战。
他们的水军可以为大军补给粮草辎重,从南面运来源源不断的士兵,即便咱们在这赢了一场,往后的濠州、泗州、楚州等地依旧能受到他们源源不断的支援,与其如此.......”
“不如针对他们的水军,一劳永逸。”李重进道。
史从云点头,看着远处的南唐大营,“赵匡胤和司超已经在路上,向训会负责截断濠州援军。
史彦超将从东面靠近南唐军大营,看似包抄,其实主要是为截断他们与涂山之间的联系。
这样一来,唐军以为咱们的包围圈在这里,在淮河边上,某不惜放弃扬州、六合、滁州、清流关也罢兵调过来包围他们。
其实我围的是涂山,司超、李处耘水军所部,赵匡胤部,向训、韩令坤部都会围困,甚至史彦超部骑兵也能增援,其实都是冲着涂山去的。”
李重进眼中多了别的东西,定定看着他,“不过在南唐朱元等人看来,你是想要围歼他们......”
史从云点头,“南唐野战不是咱们敌手,所以只要断了补给和后续,他们完全没有与咱们交锋的资本。
我根本没想过急着对他们下手,心思也没放在他们身上。
长远的看,等他们没了水军,随便如何,只要一直打下去,唐军就会输。
不同的是,他们想着当下的事,某想着将来的事,这场仗已经打一年多了,南唐土地数千里,往后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李重进无言好一会儿,蓦然开口,“你倒真像个大帅。”
“难得你会说句好话。”史从云丢下手中的树枝,得意笑道,“我是天才!自己慢慢学的。
以往某只需要考虑每个士兵生死,考虑他们的吃喝拉撒,现在发现如果我再去那样想问题,战是没法打的。
所以怎么杀人的事应该交给每个领兵的将领去想,我去想那些长远的事,能决定全局胜负的事。”
“招讨使想说这支军队就交给某,我去和朱元对峙是吧。
你直说就是,不用在那拐弯抹角。”李重进直言道,随即又说:“招讨使大可放心,某知道你的意思,不会冒进,能把握好分寸。”
听他这么说,史从云放心下来,接着嘱咐:“破敌不是目的,只要把他们牵制在这就成,等到涂山和濠州有结果,细枝末节你自己做判断。
我会下令南面的王审琦,高怀德部都归你调遣。”
”李重进拱拱手。
史从云点头,他之所以把北面的战局交给李重进,是因为他要去寿州了,在寿州能兼顾各方,更好指挥各军。
之后,史从云再次渡过淝水,到达寿州城下。
.......
到寿州后,史从云让从事官写了不少劝降的书信射入城中,大意就是淮南大局将定,官家赦免他们抵抗周军的罪过,让刘仁赡等人赶快投降,此时投降城中所有人都能保全。
这点他已经派人去淮河北岸请示过官家了,郭荣是同意的,只要刘仁赡投降,能保他不死,而且还要重重封赏,城中百姓士兵都能免死,体现了他的胸襟。
史从云不断让人把劝降的书信射入城中,派人举着铜制的喇叭,顶着栅板靠近城下高声劝降,轮换着来,二十四小时不停。
除此之外,他也没有有效的攻城手段。
能用的之前的李继勋、李重进等人都尝试过来。
云梯、攻城楼车、床子弩、投石车等大小器械,撞门、挖掘水道排水、挖地道、垒土山等攻城的手段也都使过,全被刘仁赡化解。
到这会儿,想要用物理手段攻破这座城几乎不可能。
寿州城头可以跑马,下方地基有两丈左右宽的城墙,即便后世的手段也没那么轻松。别说火药,即便化学炸药也需要很大的量。
古城墙,特别是像寿州这样的坚城,并不是像人们想的那样修厚点的墙就了事,它们多是外面砖石,里面夯土的结构。
为方便守城,搬运物资和兼顾坚硬,光是上方城头的宽度就要求至少能让两个轮子的平板车通过过,而墙体越向下越宽。
想要靠蛮力把它破坏,几乎没可能,除非他有tnt炸药。
所以史从云其实从一开始就放弃了物理破坏寿州城的想法。
三月七日天朗气清。
一早,史从云刚从大帐中出来,随意洗漱吃了点东西,北面就鼓号震天。
“打起来了!”不一会儿就有从淝水北岸过来的传令兵告诉他消息。
史从云盯着北面,他已经给李重进交代怎么打了,李重进应该不会出岔子......
之后,向训、赵匡胤、史彦超等人派来的士兵也到了,向他汇报位置,同时告诉他已经看了书信,了解作战意图,并且做出安排。
赵匡胤走定远北上,正面攻击涂山当面之敌。
向训会走东面,一方面负责从东面攻击当涂,同时截断濠州方向的可能援军。
这其中最秀的居然是老爹史彦超,他在书信中说,他令手下大将龙捷左厢都指挥使慕容延钊率千骑向西,做出夹击南唐军主力的样子,自己则亲率大军向东从西面攻打涂山水寨。
史从云看了这些战报,心里十分激动,如此涂山水寨算得上四面合围,三面受到攻击,他几乎把一半兵力都集中在小小的涂山,为的就是一举剿灭南唐水军。
在那里周军兵力优势巨大!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司超的水军,如果没水军兜底,南唐水军打不过就会从淮河逃跑。
下午,北面战报不断传回来。
先是早上南唐军主帅朱元再按捺不住性子与他们对峙,派出三千前锋人马,穿过树林试探性的对北面王审琦、高怀德部发起进攻。
不过他们还没到北面王审琦大营前,李重进在南面得知情况,立即派赵晁率骑兵一千余支援,从侧面包夹。
南唐军发现形势不对,怕两面受敌连忙往后撤退,赵晁率军追击,杀几十人,之后立即被李重进叫回来。
等了一个多时辰,南唐军大营外的树林里陆陆续续撤出众多南唐士兵。
原来朱元不只是试探,还设好埋伏引诱他们。
好在李重进有史从云的交代,早明白这场仗的宗旨,是为了拖住南唐军,而不是与他们交战,所以南唐军一退,李重进也退。
下午,朱元计策不成,没了办法,不再试探,直接派出两支大军,穿过大营前的树林,分别往南北两个方向发起攻击,每边大约四千人。
今早上的试探给他教训,绝不能只打一边,另外一边的周军会支援夹击,所以只能两面一起打。
好在南唐军兵力多。
于是双方进入攻坚战,而这次几乎和之前所有的战斗都不同,自去年周军进入淮南之后,多数时候都是周军进攻,南唐军防守,正面野战南唐军几乎没有胜算。
如今却反过来,变成南唐军进攻,周军防守。
结果也在意料之中,野战尚不是对手的南唐军打早做好准备,原地防守以逸待劳的周军,自然更难打。
直到天色暗下来,大军收兵,两股南唐军继续退回到大营中休整时,南唐军已经损伤不少,不过只是扫平了周军营垒外围的鹿柴和部分拒马。
史从云时刻关注淝水以北的战事,听了传令兵的汇报之后,对李重进的表现很满意,心里也觉得他换人算是换对了,如果是张永德,说不定就上了朱元的当。
既然这边已经开打,那全局的大事也应该差不多了。
看着寿州城头清月,史从云心里开始紧张起来,他布局这么久,就是为了接下里的一两天了,成与不成,将决定整个淮南的局势。
.......
南唐军大营位于紫金山东麓山脚往东五六里的河边。
淮河在上游开始分流,分成南北两条,又在下游汇流,中间形成巨大的河中岛,足有一二十里长,四五里地宽。
所以他们背靠的淮河准确的说是淮河的一半,另一半在岛的那边,从南面河边看不见。
朱元有些烦躁的在河边踱步,今天的战事不顺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他早失去期初的自信,越来越不明白周军意图到底是什么?
几天前他原本以为周军就是要三面夹击他们,战事会进入他们防守,周军进攻的情况。
可接下来两天,他们积极准备防御,可对面的周军居然也积极准备防守,就这么和他们对着修起营垒堑壕起来,似乎也准备坚守!
这算什么?
朱元有些坐不住,周军打算和他们耗下去?还是另有图谋?亦或是单纯不想打,就等着刘仁赡投降?
他越发不解,也越来越烦躁,最后按捺不住焦躁,于今早发起主动进攻。
他没有着急,而是先试探然后设伏,都被对方将领一一化解,那就没办法,只能强打!
他左思右想,也没觉得自己漏了什么,只是总感觉周军的动作不对劲。
好在下午斥候探查到从扬州北上的史彦超部骑兵果然已经出现在西濠河西面,向着他们这边靠近。
难道是在等史彦超的骑兵部队?朱元想,史彦超的动向是在他意料之中的,这给他不少安慰。
......
第二天,朱元继续派出士兵往南往北攻击周军营垒,到下午,大军退回,战事没有太多进展,他们战死三百二十多人,没有攻入周军营寨。
而东面,斥候回报他们和史彦超骑兵部队的前锋在淮河大转弯的地方碰上,有三名斥候被史彦超的骑兵杀死,史彦超部果然已经到了他们的东面。
形势似乎在按照其预想而走,又似乎不是。
到底哪里不对,朱元说不上来,只觉得这场仗打得有些诡异,居然变成他们攻坚,周军驻守。
可面对当下这种情况,无论是他还是诸军将领士兵都有些焦躁,急于找点事情做,而如今他们唯一能想到能做的,就是把西面两个周军大营打下来!
双方如此大规模的部队不断调动,集结在附近,知道稍有经验的将领和士兵都知道,两国之间有一场大战要打。
这场打仗不是之前的小打小闹,打起来就会血流成河,不知多少人要死,也会影响全局,这是人们不安的重要原因。
对于高层将领来说,更多的不安来自周军主帅的调度,要是周军像以前一样一股脑杀过来,哪怕败一阵他们心里都没那么焦躁。
又一天苦攻无果后,朱元站在淮河边吹着风想事,几个监军和将领都跟在身后。
“老夫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想漏了.......”朱元回头问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都纷纷摇头。
“周军的举动很奇怪.......”见没人回答,朱元自言自语。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人道:“对了,我想起一件事,听说大周的带来了一支水军,到现在还没见到过,”
“大致在正阳或者下蔡吧,我们一直在淮河边上,若有大批船队通过,还能看漏了不成。”监军使边镐不在意的说。
众人点头,不再纠结,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吧。
朱元抬头遥望北面,整个人突然愣住了,面色越来越白,“二三十里地......淮河有南北两处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