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儿以如此正式的口吻开了头,菁娘先是怔了怔,既而想着佩玖应当是问与姜家季家有关之事,便又握上她的手,点点头,鼓励道:“玖儿想问什么便问,慢慢说,娘听着,娘不气。”
她不怕女儿问,就怕女儿憋在心里什么都不与她道,像昨日那样一个人跑出去犯傻!
然而佩玖开口,却也给了菁娘一个意外:“娘,我亲爹可是姓秦?”
菁娘原本握在女儿手上的一双手,顿时惊慌的撒开!蹙眉凝视着佩玖:“你……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事?”
“娘,他是不是叫秦纶?”佩玖追问道。
就见菁娘的脸已变了色,她别过头去不看佩玖,脸上既有怒意,也有惧意。埋藏十多年的秘密,难道就要这样揭开了吗?菁娘不想如此!
“不是!你不姓秦!”菁娘语气笃定,她并没有诓骗女儿,佩玖的确不姓秦。毕竟“秦纶”这个名字,也只是他为得童生名额冒用来的。
“那……”见娘矢口否认,佩玖一时有些乱了方寸,不知再如何问下去。捊了捊,佩玖更加贴近的问道:“那娘可认得附马爷?崇宁长公主的附马!”
菁娘虚了下,但还是矢口否认:“不认得!”
“那上回崇宁长公主得子,全京城的勋贵官眷皆去了,娘却为何不去?”
“你见娘什么时候喜欢掺和那种场合!”菁娘气的站起,怒目瞪着自己女儿。
借着那残留的些许酒劲儿,佩玖也不退让,跟着娘起身,继续辩驳:“那婶母呢?婶母独自带养着济文济武长大,门出的比娘还少。可那日就连婶母也去了!”
“那时娘身怀六甲,怀了宝儿!”菁娘义正言辞。
见娘真的动了气,佩玖苦笑着低了低头,语气跟着低矮了几分,却也没有放弃:“娘从不是娇气之人,怀着宝儿七个多月时,尚登过山礼佛。又岂会连个宴席吃不得?”
她并非有意与娘争论这些,只是她太了解自己的亲娘了。若非是心虚,娘是不会被气到用这副语气的。显然,一切都被她说中了,附马秦纶,就是她亲爹。
佩玖突然跪了下来,直面着母亲:“娘,玖儿不该惹您动气,但是玖儿只想确定自己的身世。事到如今,即便是娘不肯承认,玖儿心里也明白了。”
女儿跪在自己脚下,菁娘心疼她,想要伸手去扶,却终未能伸出那双手去。她静静的落泪,看着女儿这副态度,她明白是真的瞒不住了。
菁娘忽地阖眼,仰面朝天,声泪俱下:“罢了,你既想知,娘就告诉你。”
见娘终于不再否认,佩玖眸中悠忽一亮,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娘亲,她哭她也哭。
就听菁娘缓缓将那段往事道来……
“你爹一介文弱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一心通过考科举来让我们娘俩过上好日子。奈何甜水镇是个不入流的小地方,每年能送去隔壁县里读童生的只有那么一两个。眼睁睁看着那些文才不如你爹的,给亭长送了礼夺下名额,你爹便也有样学样,将家里仅有的良田送予亭长,顶了旁人的名去了县里,开始了他的科考之路。”
“你爹他果真是个才华横溢的,一路顺利通过了县试,府试,院试,乡试。在你四岁那年,正值阳春三月,他背上箱笼,赴京参加会试。”
“你爹走时,娘知道他这一去便要在京城待上两月。那时的甜水镇连条通往京城的官道都没有,一路步行着翻山越岭方能到达,一但过了会试,你爹自然要住在京城等待一个月后的殿试。”
“只是两个多月过去了,你爹还是没有回来,甚至连个信都没有让人捎回。一日半夜,有人砸门,娘以为是你爹回来,便兴冲冲的去开门!结果却见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扑倒了进来,让我救他。”
“娘后来才知他是一位将军,在出征途中被忌恨他的人设计诓骗,误以为儿子病重,只身急赶回京,却在路过这片山头时中了埋伏,眼里进了石灰粉,什么也看不见了。”
“救了他后,他感恩娘救他一命,许了千金,可娘没要,只要他回京后帮忙打听你爹的消息。几日后,他派人送了封信来,说你爹已做了当朝驸马,若我自揭身份,则有可能给全家带来杀身之祸。他劝我隐忍,忘掉你爹,只当从未认识过。”
“那段时日,娘不知是如何撑过的。然而即便已隐忍至此,有一晚,家中还是来了刺客想取我们娘俩儿的命!”说至此,菁娘已是悲愤交加,声音颤抖。
佩玖早已泪流满面,跪在娘跟前儿伸手拽拽娘的袖口,想给她些许安慰。
缓了缓,菁娘则继续:“所幸那时你出痘子,娘夜里睡的迟,警觉的早,先一步带你藏进了地窖。直至天亮隔壁大姐过来串门,娘才敢带着你爬出来!当时娘六神无主,想找个能出主意的人,便将你暂寄在那大姐家,然后独自进京,去找那位将军。”
“那位将军……就是穆伯伯?”佩玖恍然意识到这点。她一直不知娘与穆伯伯的缘起,竟是这般。
菁娘点点头,“是,你穆伯伯说,既然有人杀上了门去,便表示长公主可能知晓了我们娘俩的存在,为了保她与附马的新家,只得将咱们这个旧家抹干净。当时我跪下来求你穆伯伯给我们指条生路,你穆伯伯最终想到接我们娘俩进将军府这条路。一但成为了镇国将军夫人,便是权势滔天如崇宁长公主,也不敢轻易再起杀意。”
“所以……所以穆伯伯是为了救我们,才娶了娘?”扯着娘的衣角,佩玖哭的愈加厉害。她知道穆伯伯是真心待她娘俩儿好,可她不知,竟连当年迎她们进门,都是为了救她们的命!
菁娘边落着泪,边点了点头,又道:“你穆伯伯给了娘将军夫人的尊位,却无趁人之危的心思,故而娘来将军府十年,你穆伯伯都是在外间睡的。直至你去年及笄时,他想让你拜穆氏宗祠,成为他真正的女儿,而你不肯。那晚娘头一回见你穆伯伯红了眼圈儿,那日娘才……”
后面的话菁娘没有说下去,但佩玖听到这儿已然明了。娘是想说,直到那晚看到穆伯伯哭了,她才心生疼惜,与他做了真正的夫妻。
佩玖恍然明白为何娘嫁来将军府十多年,却直到去年才得了宝儿。
穆伯伯虽是名武将,却是位十足的君子!
佩玖松开扯着娘衣角的两手,扶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已!为何她上辈子竟那般不懂事,一而再伤了穆伯伯的心!
“娘,若是……若是穆伯伯还愿意,玖儿愿做他的亲女儿……”抽噎着,佩玖断断续续将心里压藏了许多的话说了出来。
“当真?”猝不及防切入的这个男人声音,粗犷的扰乱了母女二人的哭啼声。
菁娘与佩玖齐齐转头看向门口,竟是不知何时穆阎回来了!
“将军,您这是……”菁娘望着穆阎怔了怔,想问什么又没问出口。接着又低头去看女儿,果然佩玖已羞怯的缩成了一团儿。
菁娘忙扯着佩玖的两条胳膊将她拉起,这么大的姑娘了,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真是不好看。可这一站起来,佩玖就显得更加张惶不知所措。
她耷拉着脑袋,不敢看穆阎也不敢看娘,顿了顿,只蚊呐似的哼唧了句:“穆伯伯,娘,玖儿先出去了。”说罢,便一溜烟儿的往外跑去!
偏巧她错身路过穆阎时,穆阎笑了句:“穆伯伯这就让人去挑个黄道吉日,将玖儿的名字录入穆家族谱!”
穆阎这声音厚沉洪亮,如钟如磬,纵使佩玖两脚生风似的快,耳朵还是没能逃过。顿时一抹羞赧浮上面颊,只觉炙热滚烫。
从穆伯伯和娘的房里跑回汀兰阁时,恰巧可路过玉泽苑。佩玖小兔似的跑着,就听到旁边一声唤。
“玖儿!”
佩玖回头,见是穆景行,只得驻下了步子,转身快速在脸上抹了几下,生怕先前哭过的样子被穆景行看出。
听到穆景行的脚步走至跟前儿了,佩玖也笑嘻嘻的转回头来,唤了声:“大哥。”
听到这声“大哥”,穆景行不由得发怔。这么好听的话,他已好几日未听到过了,佩玖这是当真不生他的气了?
“玖儿,你……”穆景行想问她是否真的不气了,可又觉得问了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便转了个话锋,问道:“你这是去做什么,跑的这么快?”
这问题,佩玖有些不想答,便笑着反问:“大哥又是站在院子里做什么?”毕竟他先前若在屋里,也不会看到她了。
穆景行脸上冷了下,他也不想答这问题。他总不能如实相告,他是去看她了,发现她不在房里,便只好一直在这等着她回来,佯作巧合。
见大哥不说话,佩玖也不想细究,倒是突然想起另一件要事来。便紧张的咽了咽,极认真的看着穆景行,问道:“大哥,玖儿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想清楚了再回答好吗?”
她这般郑重,穆景行突然有些看不透了,好奇道:“你想问什么?”
迟疑片刻,佩玖重又捊了捊话意,才谨慎又羞怯的问出了口:“若是玖儿与大哥的关系,可以更进一步……大哥可乐意?”
是的,她想到了穆伯伯方才说的,要寻个日子将她录入穆家族谱之事。
之前总是她在拒绝,并不知大哥与樱雪是否欢迎,所以她想旁敲侧击的探一探他们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