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的心漏了一下,脱口道:“不可能!昨日魏其侯的长子去我府上,还说侯爷身体很好,早上吃了一碗饭。”
“真的!”黄门看着他主子,“这么大的事奴婢哪敢扯谎。侯爷的家人此时就在宣室外候着。”
刘彻跨步出去。
卫青和霍去病忙不迭跟上。
卫婉懂事时魏其侯窦婴已回家养老,对他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以前是丞相,早年窦太后专权,他身为窦太后的亲侄子,不向着窦太后,一心跟着刘彻,忠心耿耿。
这样的皇亲国戚,卫婉挺喜欢的,也希望他能活的久一点,“母后,魏其侯多大了?”
“比你祖母大。他是太皇太后兄长的儿子。”
卫婉:“家人进宫禀报,怕是不好吧?”
“估计想见你父皇最后一面,再叮嘱他一些事吧。”
卫婉不由得朝外看去:“父皇他还不放心?”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这句话听说过没?”卫莱道:“于忠心耿耿的老臣而言,你父皇就是那幼子。也有可能希望你父皇能看在他忠君爱国为社稷的份上,将来子孙后代犯了错,能饶他们一命。人之将死,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卫婉:“这么快?”
“昨天早上还好好的,今天病重,多半是突发急症。”卫莱道:“这种病神仙来晚片刻也无能为力。”
卫婉对其没啥感觉,闻言就转移话题,“现在的那个丞相,我有次从宣室过,瞧着年龄也挺大,走路都晃晃悠悠的。他身体还好吧?”
卫莱想说,还行吧。忽然想到后人盘点刘彻一朝的丞相,得善终者没几人,其中就有公孙弘。卫莱隐隐记得孙弘便死在任上。
未时三刻,刘彻回来。卫莱瞧着他脸色不大好,窦婴怕是回天无力,没敢提公孙弘。
翌日,卫莱才问:“公孙弘的身体如何?”
“他——”“好好的”三个字咽回去,公孙弘可比窦婴大多了,按照前世他只有一年寿命。八十岁的人,卫莱玉佩空间里的那些东西再好用对他也没用,身体各种器官衰竭,除非有返老还童丹。
这种丹药卫莱没有,刘彻更不可能有。
用早饭时,刘彻寻思着要不要放其归家。随之想想公孙弘的性子,看似仁厚,实则是个爱记仇的。这等心胸,让他回家不论什么理由,都能要了他的命。
今日没早朝,抵达宣室,刘彻令郎官拟定诏,令各郡国举孝廉,非孝廉者有两年乡村或私学经验也可进京。未被录用者,朝廷报其车马费用,且此令长期有效。
传至天下,举国皆惊。然而,除了各郡国举荐以及自费来京的人才,并无其他人。
这其实也不能怪天下百姓,县学都没几所,哪有什么私塾,更别说村学。
这一诏令反倒让商人起了办学的心思。不过,也是一闪而过。好的老师在私学里呆两年跑来,谁还来上课啊。
无人上课,拿什么赚钱啊。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商人歇了,京郊周边富裕村落的村长里长动了心思。
朝廷默许办私学,早年还给过他们《论语》,城中有学问的人还不少,他们完全可以几家凑一下钱请个老师啊。在他们村里待两年,不会写辞赋也能一步登天,哪怕束脩少一点,他们肯定也愿意干。
确实有不少文采还不如东方朔的人动了心思。
诏令发出去之后,刘彻也没当甩手掌柜,特意命几人留意城中和京郊的动向。
两个月后,传来消息,京郊周边多了五处私学,长安也来了不少孝廉和有才之士,刘彻可算放心了。
此时窦婴已葬入窦家祖坟。
刘彻这人经历了太多生与死,心脏早已坚硬如铁,除了偶尔看到公孙弘苍老的样子,会颇为感慨的叹了一口气,再也没有其他波动。反倒是卫青,教他做人,为他解惑的师者长者去了,一直郁郁寡欢,事情认真做,人也是真没精神。
眼瞅着三伏天到来,刘彻热的心情烦躁,不光要面对他这幅样子,每天还要看到一个比一个老的老臣,没几天他就待不下去。
匈奴元气大伤,今年来犯的可能性极少,前世今年也没有大的天灾,可谓外无外忧内无内患,朝中没有要紧的事,刘彻索性带妻儿前往甘泉宫。同时带去的还有他令孝廉和自荐者写的文章。
抵达甘泉宫歇息一天,刘彻亲自教小太子学问和骑射。卫莱带着女儿去菜地。
卫婉想不明白:“母后,我还要学怎么种菜种地啊?”
“你知道一亩地产多少粮食?”卫莱问。
卫婉下意识摇头。
“你的食邑这些年都是你父皇代为管理。过些年要你自己管,一亩地收获三百斤,他们跟你说一百斤,你是不是也觉得挺多的?”
卫婉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一百斤不多吗?”
卫莱顿时不想搭理她。
“母后,我错啦。”卫婉拉住她的手臂,“您说,我先用脑袋记下,回去就写下来。”
卫莱:“今天我先跟你说一下,过活儿我们去摘葡萄,我教你酿葡萄酒。”
“酒也要学?”卫婉惊呼。
卫莱道:“你可以不学。但你以后要么高价去杂货店买,要么跟你二姑似的,三天两头去宫里打秋风。你选哪个?”
两个都不选行吗?卫婉看着她母后。
卫莱:“行啊。以后别喝。”
“母后!”卫婉扯着她的手臂,“我不长大行不行?”
卫莱被她摇的想笑:“我不想老行不行?”
卫婉歇了,屋里的倒在她身上,“为什么啊,为什么人一定要长大啊。”
“好了,赶在天热起来之前摘好。”卫莱拍拍她,就让奴婢去拿筐。
母女俩绕着菜地转一圈,就朝葡萄架下去。
“弟弟学不学?”卫婉一边摘葡萄一边问。
卫莱:“过两年你父皇便会带他去皇庄。想当一个好皇帝,不了解百姓可不行。”
“会管理呢?”
卫莱反问:“你都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怎么去管?像秦二世‘指鹿为马’的管吗?”
“弟弟再混账也不可能是秦二世。”
卫莱:“为何不可能?你现在看到你父皇是勤政爱民,时常开他的私库赏士族。你可知十年前,你父皇整天惦记着什么?”
“什么?”卫婉不知。
卫莱道:“他要大兴土木,在上林苑再建一个比未央宫还要雄伟壮观的宫殿,还打算把廷议搬到那边。上午处理政务,下午出门就能打猎。”
这事卫婉第一次听说,不禁说:“父皇真会享受。”
“少听你母后胡扯。”
母女二人回身看去,刘彻站在树下,正朝卫莱瞪眼。
卫婉一时弄不清真假:“既然没这回事,母后怎么会这样说?”
“你母后的脑袋天马行空,谁知道她整天想什么。”刘彻捏一个红彤彤的葡萄,“怎么还有点酸?”
卫莱顺嘴说:“大概太阳光不足。这东西就该种在西域。”
“西域除了种棉花和葡萄,还适合种什么?”卫婉好奇地问。
卫莱道:“红枣,比蜂蜜甜。还有各种北方的瓜果。”
“橘不行?”
卫莱:“橘生淮北则为枳。”
“以淮河为界?”卫婉又忍不住问。
卫莱点头。
“说到淮河,朕突然想到淮南王。”前世淮南王正是这一年谋反被他发现,继而处死的。而今不敢再反,刘彻却想念他那些土地,真的很肥沃啊。
卫婉:“刘陵的父王?”
刘彻微微点头,“婉婉,交给你一件事。朕在宫里你祖母不敢召见田蚡。朕来到这里,你祖母一定忍不住。回头问问你祖母,刘陵想不想她父王。”
卫莱忙问:“你要干什么?”
“这事你别管。”
卫莱:“你不会想一箭双雕吧?”
卫婉听糊涂了,都什么跟什么啊。
当然是田蚡胆小如鼠,淮南王优柔寡断,成不了大事。刘彻一刺激,俩人乱了分寸,每天寝食不安,作息不规律,又都不年轻了,还能活几岁啊。
卫莱瞧着刘彻笑眯眯的样子,越想越觉得猜对了,“不怕母后知道了跟你拼命?”
“岁月可令沧海变成桑田,时间也能冲淡人的情感。十五年前,母后天天见她弟弟,姐俩自然好的跟同父同母似的。如今一年难得见一次,还有多少感情?”刘彻问。
感情是处出来的。常年不见,关系再好的人也会变得陌生。何况错还不在刘彻。现在这一切都是田蚡自己作的。
按照大汉律法,就凭田蚡跟淮南王刘安说的那些活,足够抄家灭族。
刘彻看在王太后的面上,让他活这么多年,也够了。再说,前世田蚡八年前就吓死了。还是自己被自己吓死的。
卫莱:“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等一下,你们在说什么啊?”卫婉忍不住问。
刘彻:“你一向自诩聪明,自己猜。朕去看看据儿的字写好了没。不许问你母后。”
“母后,透露一个字,否则我不帮父皇。”
卫莱笑着说:“你最好不要拿此事威胁他。小心你父皇一到手谕,让你此后只能在未央宫打转。”
“他——不问就不问。”卫婉道:“我还不关心了呢。”捏一个葡萄放入口中,顿时酸的吸溜嘴。
卫莱无奈地摇摇头,“你祖母说的没错,要不把你的亲事定下来,你是永远长不大。”
“我没喜欢的人。”卫婉连忙说:“你要有空,还是赶紧给去病哥哥找一个吧。他的婚事定了,祖母没了念想,我自然就安全了。”
卫莱:“他不急,明年从边关回来再说。”
“您和父皇怎么那么笃定,去病哥哥一定能凯旋啊。”卫婉实在想不通,他们哪来的自信。总不能因为大将军舅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