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吸粪车停在院子里,发出轰隆隆的响声。经过车旁的大人都会稍作停留,彼此交谈两句,交谈的内容不外于:总算来弄了,往后下雨天也不怕院子被淹了。
这个院子属于棉织厂的宿舍区,有三栋楼房,其它都是平房。前几年一直有开发商打这一片的主意,院前院后不知量了多少回,但现在倒消停了,关于拆迁的话题没有人再提。说道这个下水道,是院子里住户的一块心病。整个院子没有化粪池,所有的生活废水都通过下水道流出。天冷时,下水道味道小些,夏天那酸爽的味道让人不敢开窗户。味道还不算,下水道过几年就要大堵一回,各家各户都抱怨,但是到筹钱处理时总是有些人家不愿意出。今年也是,一拖再拖,但总算赶在雨季来临之前清理,对于住在这里的人也是喜事一件。
吸粪车把上面一层吸走,下面都是黑色腐臭的淤泥。清理的工人说:“塞实心了,你们看看里面什么都有。”可不是,饮料瓶、酱油瓶、碎树枝、鞋子等等混在淤泥中却还保持原有的样子。围观的住户都谴责:“什么人扔的?真是!”没有说过分的话,因为知道这些杂物有可能就是自家扔的。——有几块下水道上的水泥板缺了角,是扔东西的好去处。
工人停下吸根烟继续工作,围观的人也渐渐离去,时近中午,得回去做饭。放学的孩子成了新一批围观者,他们不怕臭味,几乎是津津有味地看着。工人又甩上几铣污泥,一个孩子眼快:“骨头!”工人说:“去去去!没什么稀奇,这里什么都有。”可那些孩子不知怎么想的,或者他们就觉得看清理下水道好玩,还是赖着不走。
“骨头!”又有孩子喊。工人想这是谁家把下水道当垃圾堆了,什么都往里倒。孩子们笑嘻嘻地等着工人下一把能挖出什么——“还是骨头。”孩子们有点兴味索然了,要是能挖出一个奥特曼玩具多好。可是工人听着这个词被反复说,觉得有些不对劲:“我的妈呀,这可不要是人骨头!”他喊来在另一端的两个同事:“你们来看看。”
那两个工人看了也生疑:“再挖几铣上来。”三人合力,都在这一处清理。果然还有,那长40厘米左右的难道不是人的腿骨?越看越像,三人一合计,报警。
当警察出现,整个院子接近沸腾,这下有热闹好瞧了。老百姓也看到警察的工作不是那么好干的,他们在成堆的污泥里寻找骨头,连铅笔粗的也一一摸出。
杨万是后到的,从那一堆骨头的形状初步可以认定是人骨,骨头上有刀砍痕迹。
下水道宽90厘米左右,深60厘米,放进一整具尸体都没有问题,可能凶手也考虑到整具放入会立即引起水道堵塞,或者整具尸体不易搬运,才分尸处理。
不仅是警察,围观的人也已经想到这一定和失踪人员有关,因为院子里在四五年前有一个名叫陈士军的棉织厂老职工失踪,而他家原来就住在发现尸骨地段前面这栋楼上。陈士军家的房子在陈士军失踪后卖出,现在住着一对在这里做卤菜生意的外地夫妻。
没想到线索轻易就找到,不要说踏破铁鞋,根本是一步还没走,但是眼面前有路自然不会再绕路,就从陈士军查起。
按照棉职厂的职工登记,陈士军如果在世的话现年68岁,他曾是厂里的维修工。陈士军的妻子是一名小学教师,两人有一儿一女,都已成家。关于陈士军,认识他的人对他的评价众口一词都是“老实”,但“老实”一词近年已演变成窝囊无用的近义词,所以被称为老实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陈士军的妻子陆琴据说已改嫁,但她再婚的人是否在陈士军失踪前就和她认识不得而知。
妻子伙同情夫杀死丈夫,抛尸楼下的下水道。事情可能就这么简单,杨万这样想。
陈士军的老父亲还健在,当他听说儿子可能是被杀死而不是失踪时,他老泪纵横:“不要是他啊,他就是在外拾荒讨饭也行啊……”警察提取了老人的DNA样本,以便和尸骨的DNA做比对。杨万想;如果没有基因比对,该怎么认定受害者的身份呢?离开科技的支持,他寸步难行。
陆琴见到警察时的脸色有些不自在,但这不能说明什么。杨万请她回忆一下陈士军的失踪经过,陆琴就不是不自在了,她有些失控,尖声问:“你们问这个干什么?他走没了,我和两个孩子找了几天,谁不知道?后来,就是去年,孩子又去法院申请,是法院宣告他失踪的。你们现在又翻出来问这个干什么?”难道她还不知道棉织厂院子里的事?杨万他们是在当天下午找到陆琴的,当时这个消息已传得满城皆知。
杨万说:“上午在棉织厂的院子,就是你原来住的地方发生了一件事。”他停了一下,看陆琴的反应。陆琴的眼光在杨万和李金龙脸上来回逡巡:“什么事?”她是警觉的,或是紧张的,杨万想起弓着身体的猫。——是的,这个女人长着一张猫脸,年轻时一定很漂亮,即使现在也能看出当年的风姿。
“在下水道里发现一具人的骸骨。”陆琴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以后,反而冷静下来:“你们以为那是陈士军的?那你们就查啊。”她在杨万和李金龙进屋说明来意后一直坐在一只单人沙发上,这时站了起来:“我给你们倒杯水。”
陆琴倒水的手没有发抖。是骸骨和她无关还是她知道警察不会查出什么?杨万说:“请你说说陈士军的失踪经过。”那双像猫一样的眼终于没敌过杨万的眼神,她垂下眼皮:“也没什么好说的。——一天下午,他说出去一趟就再没回来。我是到晚上九点多才意识到他是不是出事了,请几个亲戚和我一起分头去找。当时两个孩子都不在家,他们是第二天回来的,回来后我们又到处去找,也没听说哪里出车祸,我们就到河边去找。——找遍了呀,就是没找到。”
“你们没有报警?”
“没有,贴了寻人启事。”
“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就能找着吗?那些失踪的孩子警察都找到了吗?”陆琴的语气里有一股嘲弄。
“他失踪前有什么异常吗?”
“很多人都问过这个。或许他有,但是我没看出来。”
“你们的感情好吗?”
“我说好你也不会相信,对不对?”她的口气真像一个小学老师,权威加循循善诱,就等杨万和李金龙朗声接口:“对!”
“那到底好不好呢?”杨万像张膏药死贴着这个问题。
“普通。”这也许是实事求是的说法,也是最好的说法。
从陆琴家出来,杨万问李金龙:“这个女人有问题吗?”李金龙说:“有点,但说不清楚。”杨万说:“我可以肯定下水道里的不是陈士军。你想想她是怎么说的?‘你们以为那是陈士军的?那你们查啊。’她为什么那么肯定不是陈士军?陈士军失踪后也可能被杀,也可能恰被扔在这个下水道里,可是她否定了。陆琴的否定和陈士军父亲的否定在感情上是完全不同的,她这样让我怀疑她知道陈士军的真正下落。”
“所以,她才能知道这具骨头和她无关?是,她像是一下轻松了,还给我们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