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A的鉴定显示骸骨主人和陈士军的父亲不存在基因遗传关系,而且死亡时间为一年左右,年龄也不相符,这就完全排除了死者是陈士军的可能,接下来要大面积撒网,呼吁群众提供相关信息。
在没有其它信息来源之前,在派出所登记的大约一年前的失踪人口是警察关注的重点。根据尸骨的鉴定,死者为男,身高1.76米,年龄40岁左右。在已登记的信息里,只有一个人和死者的信息接近。——唐海,46岁,有精神病,走失时间恰在一年左右。
杨万看到报案的人是唐海的母亲,那老人显然不识字,在该她署名的位置是一个指印。找这位老人花了不少时间,当杨万见到老人的一刻,他的心里很不好受。老人住在荒郊处,两间低矮的砖房是她的家,房子周围堆了各式的废品。老人当时正在整理又脏又破的塑料袋,杨万和李金龙的出现让她倒退了两步。惊恐让那张苍老的脸几乎变得触目惊心,杨万想可能是他和李金龙的制服吓到了她,他示意李金龙上前说话,因为李金龙向来讨人喜欢。
老人的年龄至少在75以上,李金龙想了想,亲亲热热地上前喊了一句:“奶奶!”要是平时杨万一定会偷笑,笑李金龙也有骗子的潜质,可是这回他笑不出。老人还没从惊恐里还过魂来,听李金龙这么一叫更加不知所措。她把手里的各种颜色的塑料袋拧成一团,还在拧。李金龙伸出手,老人犹豫着把成团的塑料袋递到李金龙手里。李金龙把塑料袋放到地上废品摊着的区域,说:“奶奶,我们想问你一件事。”老人点点头,看样她耳朵一点也不聋。
“你儿子,唐海,他回来了吗?”
老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她颤抖着问:“你们是公安局的?”
李金龙回答:“是。”
“你们都知道了?”老人问。
李金龙看看杨万,杨万点了一下头,于是李金龙说:“都知道了。”
“那,你们是来抓我的?”
老人的话杨万听得清楚,他走上两步:“大妈,我们想听你说说事情发生的经过。”
老人指着屋旁的一棵树:“唐海,就埋在树下面。”即使是杨万,此时也是意想不到,他的耳朵里“嗡“了一下。
杨万和李金龙听着老人讲述她杀死儿子的经过。
老人的丈夫有精神病,但老人是婚后才知道,对于要不要打掉肚中的孩子她也犹豫过,可是要是这样她是不是就不能有孩子了?万一孩子生下来没病呢?就是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她生下了唐海。老天爷没有给她那个万一,唐海遗传了他父亲的精神病。在唐海两岁那年,老人的丈夫失足溺水而亡,她只有撑着把唐海带大。
靠拾破烂仅能维持母子两人活着,哪里有钱给唐海看病?唐海的病随着年龄的增长发作得越厉害,好在母子两人住在荒郊野外,不会伤着别人。——“要是伤着人家可怎么是好呕?”老人这样说。
唐海有一回跑没了,她到处找,一边拾破烂一边找,碰见人就问。一个警察带她去了派出所做了登记,她说:“那人和你们穿一样衣服,他说做过登记我就能找到唐海了。”
真的,后来唐海回来了。老人又担心起来,他下回要再跑出去怎么办?伤了人怎么办?想到自己也活不了多久,老人决定杀了唐海。——“我要是先死了,谁给他收尸?”老人说道这里的时候目光炯炯,但那眼神怎么看都不对劲。
在唐海睡着的时候,老人用几十个塑料袋捂在唐海脸上。“后来,我就把他埋在这里了。”老人指着树根部位。
杨万和李金龙从没见过凶手如此坦述,也许这是老人这辈子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杨万去屋里找出一把铁锨:“我要刨开看看。”他怕老人会阻止,可是老人并没有一点阻止的意思。
那树是一棵香椿,根部盘绕得厉害,杨万用尽力气才把树根铲断。——不对呀,这棵树的树龄绝不止一年,五六年都有,看树根的生长情况也不像根部在一年内受过伤。事到如此,只能眼见为实。
泥土里还是只有伸展很远的树根,并没有人骨。杨万拄着铁锨,头脑里只闪过一个念头:“老人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谎?”
老人来到树坑前,摸着树根说:“看见了吧?这是唐海的骨头,我帮他收过尸了,他再也不会死了后变成野鬼。”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神色间是一片心满意足。
杨万长叹一口气:“李金龙,轮到你了,把树还栽到上面。”
栽树要快得多,李金龙没费什么事。
两人走的时候,老人又开始整理那些塑料袋,不时也会看他们一眼。李金龙说:“你确定她不是装疯?”杨万说:“我不能确定,但是,怎么说呢?——唐海的精神病是不是遗传自父母两人的概率要高呢?她为什么会嫁给一个精神病人?她不承认自己有病,但不代表她没病。让唐海死在自己前面,是她最大的心愿,于是她勾勒出如果唐海回来她会怎么办。她这样想了,在她的精神世界里也等于她这样做了。你看,她现在已经忘了她是一个凶手,她并没有怕我们会带她走。她在‘杀死’唐海的过程里,会有一点罪恶感,但满足感会盖过罪恶感。更多的时候,她只是一个母亲。不过,我还是收集了她的几根头发,去屋里拿铁锨的时候。”
“你希望那个人是唐海吗?”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5月的第个星期天。如果我希望,我的希望无疑是不可饶恕的恶。”
杨万回家后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他换了衣服说:“我出去一下。”
这是杨万第一次去花店,花店的主人热情地招呼他:“先生,想要什么?”杨万知道要买康乃馨,可是买哪种颜色的呢?他说:“让我再看看。”
店门被推开,进来两个杀马特造型的年轻人。他们进店后摇摇晃晃,没一刻是消停的,一副脑残症状。进店都是客,主人招呼道:“两位要点什么?”“那个,哪种叫‘康乃馨’?”店主人指着放花的塑料水桶:“这里,这里,都是。”两个年轻人做恍然大悟状:“就是这种啊,给我们一人来十支。”
年轻人走后,杨万指着粉色的花说:“给我来十支。”店主人笑说:“先生,你的语气和他们一样呢。”杨万说:“来买康乃馨的都是没有分别的。”
杨万的母亲接到花时说:“没出息的,这花送给女朋友多好。”嘴里这样说,可是她的笑容藏不住心里的欢喜。
晚上杨万哥哥一家三口过来吃饭,带来一大捧康乃馨。杨万也不示弱,对他哥说:“花我也买的。”他哥翻着报纸不动声色地说:“你说花啊?不是我买的,是你嫂子买的。”——完败。
吃饭的时候老太太不停地给儿媳和孙子夹菜,又顺手用筷子敲了一下杨万:“你呀,什么时候才不用吃我做的饭?”杨万愣愣地说:“你千万不要担心这个,我可以出去吃,生活各方面我都能自理。”老太太瞧着他:“怎么是好?在外面看上去人模人样的,动不动就犯神经病。——我要不在了,你可怎么办?”
杨万这时才知道,不仅是买花的人是一样的,收到花和收不到花的人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