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龙睁大眼睛,倒抽一口凉气:“可是,你是怎么想到的?”
杨万说:“所以我说你是我的好搭档,总是能给我启示。就是刚才你拿枪的时候,我意识到一般人的判断都有一个粗浅的标准,或者说是依靠某个特征。陈全离家十年,从一个少年成为一个青年,我想除了极为亲近极为想念他的人能记清楚他少年时的相貌,村里其他人对他的记忆早就模糊。但陈全父母双忘,没有几人会记挂他,所以十年后陈全回村后,首先他自称是陈全,然后村里人依据他脸上的那道疤顺势就认为的确是陈全回来了。只要能把户口迁走,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再不会有人质疑陈全的身份。”
“这个人盗用了陈全的身份,但是被杜立秋识破了。——原来是这样啊。”李金龙如醍醐灌顶。
“这个人为什么敢明目张胆地冒充陈全?只有一种可能,他知道陈全死了,而且是只有他知道陈全死了。或者说,陈全的死是用了另一个人的身份,就像吴佳佳制造自己自杀的假象让林嘉代替自己死。”
“但是,吴佳佳那样做是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她和林嘉长得非常像。如果不是两人的相貌几乎无差别,替自己而死是不容易做到的。”
杨万挠挠头:“是的。先暂时撇开这点,我想明天再去一趟陈全的老家,再见见那个老叶,他和陈全是少年时的玩伴,相对来说对陈全的印象要比别人深。上次忘了给他看陈全的照片,如果他看了说不定当时就能指出这个陈全不是他记得的那个陈全。”
像是卸下了一块大石头,杨万倒在床上很快睡着了。李金龙摊开笔记本,他要把杨万的思路写下来。杨万不知道李金龙做的这项工作,李金龙也不想告诉他。李金龙可以想象他在得知后一定会用不屑的口气说:“我不是福尔摩斯,你也不是华生。”
去竹竿村是坐公共汽车再换小巴,杨万和李金龙已是熟门熟路。杨万说:“上次来这里我就觉得很奇怪,有生之年自己怎么会到这地方?没想到还要来第二次。”李金龙说:“我们中国人喜欢用‘命中注定’来解释某些事情,其实这是偷懒的思维。真正要追根溯源,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你说你想不到第二次会来这个地方,但是决定来这里的人也还是你。”杨万说:“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需要用知乎上的答题体来解释。”
老支书看见杨万和李金龙时满脸意想不到:“咦,你们?还真是你们!”杨万告诉老支书再来的用意:“我们想问老叶一句话。”老支书更是惊讶:“为一句话你们跑这么远?警察的活也不是好干的。”
老叶没想到自己成了关键人物,拍着胸脯说:“尽管问,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
杨万把手机里的照片给老叶看:“陈全回来迁户口的时候你并没有看见他,现在请你看看这些年他的相貌变化大不大。”
老叶仔细地看着照片,最后对杨万露出歉意的笑:“我实在记不得了,这样算起来我已经将近四十年没有看见他。真是对不起啊。”
白跑一趟。杨万和李金龙交换了一个眼色,对老叶说:“没事,记不清很正常。”
还是老支书的头脑活络,他问杨万:“你们到底要问什么?你的意思,难道这不是陈全?”他把杨万的手机又拿过去,对老叶说:“这事情太大了,比天还要大,你不能记不得。”老支书的逻辑很明显不讲理,但对老叶很管用,他又看起照片。
老叶的确为难了,说:“可我真记不得呀,还有他会长成什么样子我更不知道哇——等等,不对啊,这人真不是陈全!陈全的伤疤是在右边,这人的却是在左边!”
老叶兴奋得有些哆嗦,杨万忽然想起上次和老叶说起陈全时老叶用手指在脸上比划了一下,他当时的确是对着右脸比划的。
老支书代替杨万问:“你能确定?你这话说出去可是比金子还金贵,不能掺一点假。”
“陈全从树上摔下来时,我就在旁边,现在说起来,那情景就在眼前。我怎么能瞎说呢?”老叶一脸笃定。
杨万的思绪已经拐到另一条路上:那么,在原生墅被杀的是谁?真的陈全基本没有活着的可能,杜立秋的身份又从何认定?如果不能证明杜立秋就是陈顺,那么他杀死假陈全的动机就不成立……
——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也就越多。
原本应该流露的高兴因为参杂着对未知的担忧让杨万的脸阴晴不定,但是他最终还是很理性地肯定了老支书和老叶给自己的帮助,两个不算老的老人都露出孩子被表扬时的欣喜。
接下来,接下来该怎么办?那么多接踵而来的问题,有一刻杨万几乎后悔为什么要找到这么一条线索:“太难了,我做不到。”他说这话的时候真的是满脸愁苦。
李金龙沉默了很久,说:“你会做到的。”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份工作,但是让我重新选择的话我大多数还是选择警察这行业。咎由自取,自作自受,说的就是像我这样的人。”杨万的笑是苦涩的:“还有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能够找出被杀的不是陈全对于整个案子一定是关键的转折点,即使是作为副手,李金龙也觉得兴奋,但是杨万的反应太悲观消极。——当然会有压力,杨万体会到的压力还一定和自己感受到的不一样,李金龙这样想着也就觉得杨万的反应不是那么不正常。
坐在汽车上杨万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但李金龙知道他一定是在思考,甚至他睡着的时候应该也没有停止对案子走向的探索。李金龙看着车窗外面,他想到要证明杜立秋就是陈顺在目前几乎是无解的难题,因为没有比对对象。这样的话,是不是要追查陈全的去向?他究竟是怎么死的?死在什么地方?可是,从哪里着手?如果陈全在将近三十年前就化为一堆灰烬,即使找到又能怎样?——这些,杨万早就想到了吧?难怪他会是那样的反应,李金龙也是头疼得厉害。
杨万却在想杜立秋是无意中发现那个拥有他哥哥身份的人是假冒的还是通过自己的寻找才找到的?如果杜立秋是自己找到的,他一定也回到过竹竿村,只要从同村人的嘴里知道陈全的户口已经迁走他就能找到陈全的落脚地,但是老支书他们都不曾提起这个,难道杜立秋从没有找过陈全?当年他和陈全是怎么分开的,又是怎么成为了杜七山的孩子?而陈全和在原生墅被杀的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钱!冒充陈全的人一定是因为钱杀了陈全,所以他后来才能有开金店的资金。可是当时也只有二十来岁的陈全手里怎么会有那么多钱?他是不是也做着非法的生意……
越想越多,杨万的脑袋明显内存不足,他睁开眼回到现实中以中止假设。他真想说一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可是他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他是警察。
李金龙问:“有头绪了吗?”
杨万皱着眉头:“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再说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
听这口气并不是完全没有头绪,李金龙想不出杨万如何在短时间里就能找到切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