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药费,5000。”
如约到了和林弋说好的饭馆,还没坐稳,苏音就扔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林弋抬头,眼底带着疑问:“什么?”
“三个骨折,两个外伤,还有一个需要补牙,两颗。”
不出所料,林弋更懵了:“你说什么?”
苏音就低头跟包里翻出一堆票子,一股脑推到林弋跟前:“医院的收据,一共是4798,我给你凑个整,5000。”
顿了顿,苏音看着林弋一边拿起收据一边仍旧茫然的模样,终于开口解释道:“这些都是我老公的组员,还记得那天晚上你拜托的事吧——”
“是那些黑社会做的?”林弋皱眉接过话头,心说太嚣张了吧,公然袭警?
可苏音就一摆手:“别冤枉人了,是那个叫温祈的。”
“……”抬眼,林弋明显有些诧异,隔了几秒才反问一句,“温祈?”
苏音点头。
“你的意思……是温祈把那些警察打伤了?”
“没错。”
推了推镜框,林弋眯眼:“怎么回事?”
“我饿了。”苏音往后一倚,说道。
“……”
沉默片刻,林弋起身,极其绅士地将苏音的手袋挂在自己手臂上:“走吧,去对面的西餐厅。”
“谢谢。”毫不犹豫地开口,苏音率先走了出去。
于是,直到第一块鲜嫩无比的牛排被优雅地送进嘴里,苏音美人儿才终于心满意足地将事情经过告诉了林弋。
“其实那些黑社会知道附近有警察的时候立刻就散伙了,再怎么说也是一群流氓地痞,没你刚才想的那么夸张。”
叉了颗水果沙拉,苏音继续说道:“当时那些警察追到一胡同口,里面太黑了也没怎么看清,就隐约觉得角落里好像还蹲了一人,他们起初以为是没来得及跑的同伙呢,就没多想冲了过去,打算带回局里先问话来着。”
“结果才一靠近连男女都不知道呢对方就突然动起手了,身手还特别的利落,没几分钟就一个都站不起来了,后来外边停了一车,车灯特别亮,这时候对方才停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他们当时一直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地方实在太暗了,不过听喘声和大概的身形轮廓倒可以确定是个男人。”
说到这,苏音停下来看着林弋,半晌,抿了一小口红酒说道:“那个男人,就是温祈。”
“……”
林弋没出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不是说没看清?”
“你当警察都是傻子?挨了打因为没看清就调查不出来了?”
“但温祈没理由——”
“他有。”
迅速打断林弋,苏音微皱起眉:“你知道……恐惧症吧?”
“什么?”
“恐惧性焦虑障碍,简称恐惧症,它有几个种类,场所恐惧症在其中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看字面的意思你应该很容易理解,简单说来就是患者在某种特定环境下产生的不正常恐惧心理。”
林弋面色微怔:“你……什么意思?”
“如你现在所猜,温祈,他对黑暗场所有很严重的恐惧障碍。只是和大部分患者不同的是,他对黑暗环境的反应除了不能控制的恐惧,伴随而来的不是发抖无力,而是极其过度的警惕甚至会主动发起攻击。也就是说,一旦陷入黑暗,他会下意识认为周围的所有人都是危险的。”
说着,眼看林弋仍旧一副怀疑的模样,苏音抢在对方之前继续开口:“还有一个细节,温祈在和警方动手的时候,几乎不会用到拳头。——哦,听说他是个钢琴师。”
从外衣兜里抽出一张薄纸,苏音递到林弋面前:“就知道你不可能轻易相信我,那看看这个,医院的诊断证明,就因为这个,温祈可以不用负任何有关袭警的法律责任,其实你该高兴才对。”
“不过那几个警察是我老公的组员,是受我老公的私人托付才去,算不上公伤,所以医药费是我老公付的,但归根结底又是因为你,所以你得还给我。”咽下一小块牛排,苏音补充道。
林弋不说话,只是很认真地看着医院的诊断证明。
温祈的恐惧症不是天生,是后天环境影响导致,而且他至少每两周要见一次心理医生进行治疗,已经持续了有几年的时间。而看了看证明书上的诊断医院,竟然和秦安所在的医院是同一家,于是暗暗记下那名心理医生的名字,林弋推着镜框,莫名的心底一阵酸楚。
他和温祈的见面次数虽然不多,但他始终觉得,温祈该是被众人捧在心上当太阳一样围着转极力讨好的男人,因为他有这个资格,无论是长相还是能力。可让林弋实在想不到的是,这个在人前向来高傲的男人,竟然也会有如此脆弱不堪的一面。
摘了眼镜仔细擦拭一遍镜片,林弋动作很慢,沉默着将心情平复下来。
于是重新戴上眼镜的时候,林弋还算镇定地开口询问:“知道原因吗?那个心理医生有没有说?”
苏音有些好笑:“疯了吧?这属于个人隐私,当然不会说。”
“……”林弋皱眉,却也只能低应一声。
而几分钟之后,苏音放下刀叉,一边擦拭嘴角一边斜眼看林弋:“你不打算听听别的?”
“还有什么?”
“你不好奇那天的黑社会和温祈是什么关系?”
林弋一愣,好像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茬,刚刚就只顾着想恐惧症的问题早把这茬忘脑后了,于是急忙抬眼看向苏音,等着对方的下文。
“记得我进报社之后写的第一篇报道么?被警方追查很久才破获的那起团伙贩毒案。”
“……记得,我当时还替你组织语言了。”
“没错,就是那篇。不过你不知道的是,当时还有几个因为证据不足释放的,其中一个就是温祈他爸,温明。”
停顿一下,似乎对林弋镜片底下一闪而过的惊讶十分满意,苏音笑笑:“这名字听着倒够文明的,不过人可真的是……差劲到了极点。”
“他其实大大小小没少进过监狱,整个就一流氓地痞,只要挣钱什么坏事都干,当时那个贩毒团伙还用小孩和女人的身体藏毒,我才不信和他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且警方盯他也盯了很久了,但这人特别狡猾,总能大事化小趁机成了漏网的那一个,何况他后来的势力虽说不算大却也不小。只是四年之前不知道他得罪了哪家豪门,随便找了个罪名就给弄到监狱里了,还被特意关照来着,这几年倒没少在里边受罪。”
“不过就半个月之前,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给放出来了。出来之后就一直纠缠温祈,所以就像你那天看见的,温祈想要避开的那伙人就是他爸,温明。”
说着,苏音长呼了口气,视线落上一直不语的林弋脸上:“还要继续听吗?从朋友的立场看,这些已经足够作为我劝你远离温祈的理由了。”
“……”林弋一阵沉默,沉默过后,轻点了下头,“你继续。”
“成吧,听完这个再做决定也行。”
于是苏音最后说的,正是温祈和陆家的关系。
因为时隔太久加上陆家的势力不方便过多调查,所以没人知道当时具体的情况怎样,只知道温祈是打小就被陆家收养了,而陆家有一女儿和一儿子,就是陆然和他姐,陆妤。温祈那个五岁大的儿子就是他和陆妤的,只可惜陆妤在儿子没满月的时候就病逝了,那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之温祈就带着儿子搬出了陆家。
本来这么井水不犯河水的也挺好,温祈从小受的教育和陆然几乎相差无几,又弹得一手好钢琴,就算离开陆家也依旧能活得有模有样,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温祈承认了自己是一gay,还总是和陆然一起出入各种声色场所。
得,你要说陆然同样喜欢温祈也成,关键是陆然丫就是一暴君,这点根本不用质疑林弋早就见识过了。
所以,现在横在林弋跟温祈面前的问题非常严肃,相比之下心理障碍倒还好说,可温祈他爸跟陆然两个人绝对没一个是省油的灯,随便动根手指就能把林弋他们家抄了,一点不夸张。
再者说,温祈,人家压根就对林弋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这才是决定性的内伤。
正因为如此,苏音才觉得林弋根本没必要继续纠缠,容易惹火上身不说,还是那种惹上了既输不起又赢不起的局面。
低头看了眼时间,苏音叹气:“本来想多磨你一会儿让你死心来着,但我现在没时间了,下午要去个重要现场,所以我长话短说,还是那句话——温祈这人吧,不是你能招惹的角色,包括我在内,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以前现在之后都不会是。”
站起身,临走之前苏音突然转头补充:“医药费别忘了。”
“给你这个吧,我怕回去会忘,密码还是离婚之前的一直没变,下次见面还我就好,还有今天……谢谢你了。”将银行卡放在苏音手里,林弋起身道别。
苏音就挑着眉,毫不避讳地接过来扬了扬手:“是我谢谢你的牛排,走了。”
于是,等苏音离开之后,林弋一个人回到座位上,出神很久。
久到服务生过来礼貌的询问时,林弋才急忙付账离开。
而出了门,看看手机,和昨天差不多同样的时间,林弋又一次拨通秦安的号码。
依旧是很久才接,电话那边的声音有气无力:“老子今儿休班正午睡呢你他妈有事儿快放!”
林弋轻咳:“你信不信一见钟情?”
“……”另一边足足停顿有一分钟,之后一声怒骂,“你丫有病吧!就你这岁数我他妈更信一夜情!别扯了赶紧滚蛋!”
林弋笑,挂断电话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