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这可是小店最拿手的菜色!”小二吆喝着揣上了芝麻小羊蹄。
宇文盛希搓了搓手,享受地嗅了嗅汤牛肉的香气,然后为拓跋语盛了一碗:“将军,你尝尝。”递给他的同时嘱咐他:“小心烫!”
宇文盛希又为自己盛了一碗,为了让牛肉汤凉一点儿,拓跋语看见她花瓣般的唇,吐出细细凉气。好久没有见到不施脂粉的女子了,而这一位,美得如此脱俗。拓跋语放下牛肉汤问:“你也常和你师兄一起喝牛肉汤吗?”
宇文盛希小尝了一口,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笑盈盈地说:“我师兄那个人就爱瞎讲究,我和吉红最喜欢去三丈酒馆喝酒,每次请他去,他都不去,嫌那里的酒掺了水。像这样饭馆,他肯定也会嫌脏的。”说着宇文盛希夹了一个羊蹄给拓跋语:“别提那个胆小鬼了。羊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拓跋语会心一笑,开始啃她夹给他的羊蹄。
这时小二上了酒。拓跋语为她斟了一杯。
接过酒,宇文盛希问拓跋语:“将军,你相不相信一见如故?”
拓跋语笑了:“姑娘何出此言?”
宇文盛希看着眼前的男子,他是将军,他高大英武,他箭法如神,他是那么似曾相识:“盛希以前并不相信,但遇到了将军,真的是一见如故。”
拓跋语一听,满面笑意地问:“所以呢?”
“所以让盛希敬将军一杯吧!”宇文盛希抬起酒杯,二人相视而笑,一同饮尽了各自杯中酒。
“等一下!将军!”宇文盛希突然说到,然后伸手为拓跋语拿去粘在脸颊上的芝麻粒。
拓跋语心中一颤。
对坐人笑得温润和熙,拿着羊蹄示范起来:“把嘴张大点儿,芝麻就不会粘在脸上了。”
拓跋语也笑了,大大的张开嘴去啃那芝麻羊蹄。
出饭馆时,秋雨早已不期而至。没带伞的二人站在屋檐下,相视而笑。
拓跋语给了店家一钱银子,换了把伞:“让言吾送你回去吧!”
雨中的漠北城,清凉得让人有轻快之感。晚风从雨丝中穿过,吹在脸上,像一只只跳跃的小鸟,令人愉悦。
在雨伞下的小小世界里,她侧脸看见他温热的目光,又低下头开心的笑。
“将军,你是哪里人?”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她问他。
拓跋语低头看她,温柔地对她说:“言吾家在京城。打完战就回去。”
宇文盛希欣喜的抬起头说:“真的?”
拓跋语的停住了前进的脚步,双眼暖暖的看着宇文盛希:“还有呢?姑娘还想知道关于言吾的什么事情?”
宇文盛希怔了怔,想了想说:“你老问我的事,我也想问问你的事。”
拓跋语笑了,对她说:“家中有老父。有四个兄弟。”
宇文盛希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侧头微微一笑:“你猜猜盛希还想知道什么?”
拓跋语轻咬嘴唇,装作沉思的样子。
宇文盛希抢过他手中的伞,往前就走,拓跋语被晾在细雨中,他立刻追了上去,看见宇文盛希低头轻笑,于是跟着她轻盈的脚步,缓缓地往前走。
来到梨花楼,宇文盛希止住了步:“盛希到了!”
拓跋语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客栈,还想再与她说话,但眼见时间不早了,只好与她道别:“姑娘早点儿休息。”
“其实盛希想问……”听到她的声音,转身的拓跋语又回过头来,宇文盛希想了想,问他:“将军还没有告诉盛希,你是不是也对盛希一见如故?”
拓跋语看着她,想了半晌也没有说话,只意味深长地笑着。
宇文盛希投去期盼的眼光,他看到了,因而还是没有回答她。只是笑,然后转身撑伞走入雨中。
三日后,又一次告捷,太子帅营前移到秦燕关外。
“此别一去兮,再难复还。夜夜梦回兮,父恩如海。”又是一个睛朗的日子,狼烟已散,在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凉广阔中,宇文盛希正在与父亲坟冢告别,已经十天,是时候回去了。
“姑娘这么不义气,拜祭将军也不相约言吾!”宇文盛希身后,拓跋语、楚烈骑马缓缓而来。
看到他,宇文盛希的心卷起了千层浪,这三天的日日夜夜中,他与她之间的一次笑望,一句话语,一次相戏,这些细碎的点点滴滴,反反覆覆洗卷着她的心,让她辗转反侧,而此刻再见他,莫名的失了神,口中只飘出一句:“将军的伤可好了?”
拓跋语看她失了神的样子,温柔一笑:“并无大碍!”下马凝视已被风沙侵蚀得斑驳的墓碑,苍劲的隶书写的果然是“宇文将军之墓”,他对着墓叹到:“只怪言吾当年年级尚小,不能与宇文将军并肩作战。”
楚烈将供奉放好,拓跋语屈身便是一拜:“将军受我一拜,驱逐柔然是你我共同的心愿,我今日必竭尽全力完成将军未了之愿。”
宇文盛希也跪了:“爹爹!”十年艰辛,今天终于找到一个与她一样视自己父亲为英雄的人,而且他和父亲一样,也是一位将军:“言吾将军看您来了!”
“笛子!”拓跋语话音一落,楚烈便将羌笛递了上来,高亢、悲凉的笛声随风而起。
大漠的风吹进宇文盛希的眼睛,让它泛红、湿润,即因对父亲的思念,也因这笛声的感染,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位竟能吹出如此动情乐声的将军,莫名的美丽感触让她如痴如醉。
“曲子很悲伤吧!”一曲吹罢,拓跋语对宇文盛希说:“想当年宇文将军英勇盖世,对魏国作出过许多贡献,这样一位大英雄却惨遭小人陷害,冤死大漠,不过宇文姑娘也不必太过悲伤,当朝太子早已将那阴险小人治罪了。”
“当朝太子?”宇文盛希疑惑的问。
言吾想了想说:“面对将军的阴灵,言吾是不会说谎的!不过言吾希望姑娘以后不要再说自己的梦想是当将军了。”
和父亲一样的语气,宇文盛希更好奇了:“为什么?”
“所谓英勇、神武不过都只是阿谀之词,真正的战争只有你死我活,残酷异常。”拓跋语用指尖轻轻压下盛希紧锁的眉心:“每次打战,我都紧张得想吐,有时还真的会吐出来。”
看到宇文盛希的不解,拓跋语认真地对她说:“你想想!在我的号令之下,冲锋陷阵的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啊!”
八岁那年,魏皇亲自在拓跋语面前斩杀柔然战犯,鲜血从脖口喷涌而出,喷得拓跋语一脸都是,他清楚的看到那具落地人头的眼睛,里面还闪着仇恨的不甘,还闪着对这个世界的依恋。魏皇把大刀递给浑身颤抖的拓跋语说:“记住,你若不杀他,被杀的就是你!”
那个场景,足足让他半年恶梦缠身,一年没有吃肉。
拓跋语剑眉微颤,流露出了与之前全然不同的哀痛。盛希看着他,心中疼惜油然而生:“以前有两个国王,一位说他若一日救度不完苦难众生,便一日不成佛,他便是地藏菩萨,在炼狱苦海普渡众生。另一位则说,让我成佛,我必渡尽苦难众生。于是他成佛了,在极乐净土引度众生,他便是一切智成就如来。”
“那佛祖护佑的是柔然还是我魏国?”拓跋语并不相信护佑之说。
宇文盛希认真的解释着:“舍身为善是善,先强大再助人也是善,十万将士浴血,换来的是百万百姓的幸福,将士们的血是魏国强大的代价。魏国强大了,魏国子民才能繁衍生息。”
“强大的代价?”拓跋语想起灭北燕时,追兵把最后的残余逼到崖边时,独孤仲天颁下一个不留的军令,无论老小都被射杀怠尽。虽知灭族之恨不共代天,哪怕只留下一个,将来也会带回涛天的仇恨,不知又将兴起多少杀戮。但他还是免不了心海翻腾。难道这些挣扎徘徊就是所谓的强大的代价?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同样,拓跋语的低沉情绪也感染了宇文盛希,让她仿佛看到了那个迷失在战场上的士兵,无处可歇,无处可停,就连唯一的一线希望——可以带他回去的马儿也丢失了。原来言吾将军看到的,远远超过了所谓的丰功伟迹,他的身影在她心中更加的伟岸了。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拓跋语也很喜欢《击鼓》,转身看着身边如星辰日月般华光天成的美人,笑容又回到了他脸上,如果说浴血沙场是他摆脱不了的宿命,那女人温软的臂弯就是他暂时逃脱宿命的港湾,对于拓跋语,他的东宫可以容下太多女人,所以他从胡夏带回了舞姿超群的玉楠,从北燕带回了歌艺卓绝的芷兰。而在这漠北,他竟遇到个会打猎捕食的。
当发现拓跋语那炯炯的眼睛又一次热情似火时,宇文盛希的脸刹时一阵火烧,忙转过身去。
“这里不是你久呆之地,先送你回漠北城吧!”拓跋语笑着对盛希的背影说。
拓跋语话音未落,盛希转回了身,只见她黑瞳如波,朱唇轻颤:“盛希不回漠北城了。”
看到她满眼的不舍,他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了:“你怎么了?”
“盛希要走了。”道别来得出人意料。
拓拔语一把拉过她,质问到:“你要去哪里?”
“浪迹天涯,后会无期。”又是满口胡话。挣脱手,宇文盛希一跃上马:“将军好好养伤,盛希打扰了。”
转身刹那,心如刀割。任由他叫喊:“宇文盛希!”让他的声音在风中飘散:“走吧!走吧!全当你没来过!”
次日清晨,楚烈递上一封信,柔然人的信。
“他们终于还是跑出来了。”拓跋语看完信说。
步六孤急忙对拓跋语解释:“姑娘连夜骑行,我们骑卫虽在暗中保护,但大漠天高地阔,实在难以面面俱到。”
收起信,拓跋语对手下说:“看来已经知道本殿下的身份了!”只要拓跋语一个人前去,内应的讯息的确很灵通。
“莲花丘,在秦燕关外三十里。”楚烈对着羊皮地图说:“方圆数里都是胡杨林,林中丘壑纵横,地势险峻。”
拓跋语看着羊皮地图说:“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楚将军,你说她到底有什么事要连夜回京?”拓跋语的话猜度中带着嘲讽。
楚烈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恕莫将直言,宇文姑娘有诱饵嫌疑!”
拓跋语想了想又问:“步六孤,你的看法如何?”
“直取莲花丘!”最有效最节省兵力的方法便是弃人质于不顾。
“步六孤,穿我的战衣吧!毕竟嫌疑只是嫌疑。”拓跋语沉思了片刻,下达了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