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了面和菜,颜轩变着法,尽心的调理着合口的饭给婆婆吃,可是她单做一个人的饭,心里没数,手下没准。
纯子看这样不行,就对颜轩说:“嫂子,这活儿我来干吧,要是你这么个弄法,咱妈要是哪天走了,家里把面都吃没了,到时就又抓瞎了。”说着拿出个小碗,抓了一小把面,加了点儿水,做出的面条或烙出的饼,伺候着她妈吃下,多也多不出一两口,算合适。
颜轩暗自佩服这小姑子,手巧能干。
年仅四十四岁的杨丽英,劳苦了一生,瞪着眼盼孙子,到头来还是未能如愿,五一年的七月,她走了,就这么走了,走的是那么仓促,走的是那么无奈,但愿她去往西方的极乐世界,一路走好。
晋阳一家人送走了他妈,家里为此也落下了二百八十块钱的欠债。虽说那时的钱不值钱,可这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他本家的佳牛叔说,喻晋阳不卖三亩好地,是翻不了身。
晋阳不服气,我就不卖地,看我能不能还清帐走出这个困境。此后,他起早贪黑两头不见人的骑车捎脚,家里家外的活,都撂给了媳妇和子妹。
白天谁也见不着他,村里人都以为他被家里的苦日子逼跑了,子妹也埋怨,说他哥不管家,成天不见人,嫂子跟他们说了几次,说你哥累死累活的在挣钱还债,可她们始终不信,颜轩也就不再说了。
不到半年,晋阳把欠的债都还清了,他要叫家里过上好日子,还是没黑没白的拼力气,挣了钱,就买些豆饼豆胚麸皮,好给地里的庄稼施肥。
每天都是半夜才回来,胡乱吃点东西,累的爬上炕钻进被窝,头一挨枕头呼呼的就睡过去了,一翻身,就哎哎的叫唤,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哪儿都疼,尤其是腿,也不知放哪儿舒服。
一会儿放在窗台上,一会儿搁在媳妇的身上,横躺着不舒服,竖躺着也疼。
颜轩看自己的男人为了这个家,把身子都累散了,心疼的坐起来,默默的流着眼泪,轻轻的按摩着晋阳的腿。
晋阳是穷怕了,为了挣钱都魔怔了。自己梦中约莫着时间,到时候一骨碌就爬起来,套吧上衣服扒拉几口饭,推上自行车,出了街门撩胯上车,一个清瘦的人车影子,淹没在夜色下的晨幕中。
颜轩眼看着丈夫影影绰绰的走远了,直到看不见才转身插上街门,就是回到炕上躺下她也睡不着,男人在外那么的拼命挣钱,她又哪能睡得着觉啊。
岁月如梭,转眼又是大年。自从婆婆走了以后,小姑子和闺女好子的大肚痞也治好了。晋阳一个劲的拼命挣钱,再加上颜轩勤俭持家精打细算,家中的日子慢慢的好起来,肚子算是能混饱。
挤出点钱,颜轩又把自己出嫁带过来的嫁妆,改吧改吧给小姑子、小叔子他们置办了过大年穿的新棉衣棉裤,都全了,最后就差小诺没有棉裤,颜轩愁得实在没法子。
日子过的好了,心情就好。颜轩自嫁到喻家两年多,过尽了苦日子,每次回娘家,想装出笑脸,可苦大无仇的脸上,外人看来比哭还难看。
现在日子过得好一点,回娘家自然流露出来笑脸,娘家人见了,打心眼里为她高兴。
她妈拉着颜轩的手说:“轩子啊,你婆婆也走了,你又是长嫂,家里的事可要上心呐,你有一点地方的疏忽做的不周到,邻居都会指着你的脊梁骨骂咱呀。这日子过的稍微好一点了,家里过年的衣服都给准备了没有哇?你第一年接手当家,家里的事,要多听听晋阳的,他说话有时随便点儿,可这孩子我和你爹都看好他,将来你会跟他沾光的。这两年苦日子的磨练,我看也是件好事儿,对你以后持家有用啊,我不求你像我这样,在家里能压住宅,不过你凡事能多掂量掂量,一切事儿就好办了。”
颜轩听了她妈的一席话,心里更亮堂了。回到家,翻出随嫁的暗底彩花棉袍,不舍的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又贴到脸上摩挲着,亲吻着,这可是连过年她都舍不得穿的棉袍。半天‘嗨’了一声,拿过剪子,眼含着泪颤抖着手,一狠心几剪子下去,棉袍已成了几大块儿碎片。
纯子听嫂子在屋里唏嘘有声,不知家里又出了么事儿,这个家可再也经不起磨难了,吓得她撩开门帘,几步跑进了嫂子屋里,一看嫂子手里拿着剪子,正在剪她最心爱的袍子,纯子两手紧紧抓住嫂子拿剪子的手,焦急的哭着说:“嫂子、嫂子,是么事儿叫你这么伤心,动手剪你都舍不得穿的袍子,嫂子,咱家就是出了天大的事儿,不是还有俺哥和我吗?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呀,我的嫂子啊。”纯子不解的又要夺剪子,又是苦劝嫂子。
颜轩用另一只手,擦了一下眼泪,转而又替纯子擦去了泪水,笑着对她说:“大妹,我没事儿,前几年那么多的事儿咱都挺过去了,眼下日子好过了,还能有么事能难住咱?你看我在剪袍子,说句实话,我也心疼舍不得,可你看马上就要过年了,咱全家都有新棉衣棉裤,就是咱小诺妹还差条棉裤,你说我这心里能好受吗?好啦好啦,你也搭把手,两个人动手还快些,你帮不帮嫂子啊?”
纯子听嫂子这么一说,松开颜轩的手,搂着颜轩的脖子说:“嫂子,你真是俺的好嫂子,这辈子,不管俺走到哪里,过的穷富,就是牙掉没了眼瞎了,剩下最后一口气,我也不会忘了嫂子对俺的好。”
颜轩听纯子这么一说,心里很受用,用手轻拍了几下纯子,笑着说:“我的好妹子,我可不想叫你留有最后一口气,还在记恨着我,那样我也不得安生,呵呵呵,只要你不找嫂子的事儿,嫂子就烧高香了。”说完,两人都哈哈的笑起来,喻家久违了的笑声,从屋里飞到了院子,飘上了大街。天显得更加清澈,更加明亮。
家境虽然好些了,囤子里有粮,西屋家摞了两垛豆饼,地里的肥料足够了,可晋阳还是拼命的捎脚,想着法儿的挣钱,村邻看到喻家的日子终于走出了苦窝,不得不佩服喻晋阳是一个有心计,肯下力吃苦的能人。
喻晋阳还是不满足,心想光靠捎脚出苦力挣钱不是个法子,这样一辈子也发不了家。他爹在世时也经常跟他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能给能人牵马坠蹬,不给乡熊当祖宗,老是围着老婆孩子转,离不开家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晋阳的心大胆子壮有想法,不是个能在家里圈得住的人。他大姐淑子自从带着儿子绪廓嫁到了大连昊家,听说这家人家不错,老是想去看看,一直舍不得功夫。
春天地里的活忙完了,正值农闲,晋阳和媳妇商量好,他要去大连看看老姐,就在家里凑了一些,又买了一些吃的,准备了一面袋儿豆面,一面袋儿花生米,用绳子拴好,前后各一袋儿搭在肩上。手里还提了一些生地瓜干儿、包谷面和一点儿花生米,在烟台上了船。
十几个钟头的海上颠簸,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船靠了大连港,码头离出港口很远,走了还不到一半儿,晋阳肩上的绳子细,直往肉里钻,他想倒个肩都不敢,要是取下来撂在地上,两个袋子重,自己根本就撩不上肩,老客也都急急忙忙的往出港口挤,谁也顾不了谁。
晋阳咬牙硬挺着,一会儿弓着腰往前小跑,叫后背受力,一会儿腰杆儿后仰,前胸帮忙。好不容易捱到了出港口,检票出门,没走出几步,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顺势一歪身子,卸下了肩上的两个面袋,仰躺在面袋上。
胸腔气憋,嗓子眼发干,口似牛喘,满头的大汗,衣服都湿透了,想抬手擦擦汗,胳膊酥软无力,闭着眼睛,任由汗珠子往外流,虚脱的像一滩乱泥。
“老客,老客,醒醒,你要睡在这不走了吗?你到哪?爷们儿送你。”晋阳半天回过神,无力的睁开眼,抬眼往上看,自己周边站了一圈人力车夫和三轮车夫,个个半弯着腰笑呵呵的盯着他。吓得他一骨碌坐起来,两胳膊搂住面袋儿。
这时一个大岁数的车夫,蹲下来笑着说:“老客,你不用害怕,俺这些人也都是些卖苦力的,你想到哪?想要雇车吗?车钱好说。”转头朝围着的人喊了一声:“都散去都散去吧,这老客有我照看,都别在这缠着了,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去去。”
其他人一看没戏了,怏怏的散去。
晋阳借着昏暗的路灯,细打量蹲在自己跟前的车夫,岁数在四十多岁,是一个憨厚老实本分的人。就壮着胆子问道:“老哥,打听一下,近前有没有早集,俺想到那去,你看......。”
车夫哈哈一笑:“老客,你说的是早市买卖东西的地方吧,有有,离这不远就是,我看你也是第一次来大连吧,做买卖的还是走亲戚?这样吧,你不是要到早市吗?那好,车钱我给你便宜点儿,路上咱哥俩再慢慢说。”
晋阳捎过脚,这行他懂,先说好车钱再上车,可别送到了,车夫坐地要价,那时说么也晚了,他说几壶就是几壶,连个商量都没有。两人先说好了车钱,车夫帮着把东西装上了车,叫晋阳也上了车,人力车夫熟练地拉起车,飞快的奔跑在昏暗的马路上。
早市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卖早点的吆喝声,小商小贩的叫卖声,讨价还价,一语不合,拳脚相向,鸡飞狗跳。自由的市场,自由的人流,有的人不知道自己要买什么,瞎逛游,有的知道买什么,又找不到在哪卖。你推我搡,在这地儿,找不到斯文,说不上教养,整个市场充斥的只有铜臭。
晋阳来到早市,天也放亮了,找了个卖粮的摊位,刚打开面袋摆上,就围上来几个人,看货问价,晋阳刚下船到市场,根本不摸行情,又怕卖丢了价。
这时他装出无奈的样子说道:“摊主还没到,我只是替着照看,他倒说了个价,不知各位出价是不是公道合适。”有个急性子的壮汉,看豆面和花生米都不错,又问出是从烟台背来的,张嘴就给了个高价,全包了。
围着的人摇摇头,都骂他是个二百五、疯子,拿着钱打响,转身都离开了。晋阳一合计,看来这人给的价是个好价,想爽快的就答应。
可又一想,先前跟人家说是替人看摊的,一时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嘴里说着“你看你.....我......。”喻晋阳突然一跺脚:“罢罢,我看你老哥实在,就替那人做主了,大不了挨顿骂,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