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离开的那波买粮人,到其它摊位一打听,粮价比早前报的又高了,质量还不如这老乡的,回头又来了,想从买家手里匀点儿,那人理都不理,钱货两清,一个胳膊夹一袋,瘪嘴不屑地走人了。
那些人看晋阳手里还有个半大的布袋,问里面装的是粮吗?卖不卖?晋阳摆摆手,直说不好意思,这是从老家捎给亲戚的,多少钱也不能卖。
走出了早市,晋阳心里算计着,两袋豆面和花生米卖了,把来的路费挣出来还富富有余,高兴的来到了大街,放眼看到的是高楼大厦,别致的洋楼,汽车、有轨电车,人力车、三轮车、穿梭于大街小巷,人来人往。他看的是眼花缭乱,晕头转向,已不知东西南北。
他心想:“呀,这可比烟台大多了,也不知有烟台几个大,还是俺村里好,闭着眼也能摸到家。老姐光说,她住在x区大安街十六号,过了三八广场往南走大约两里路,右拐下个大坡,再上到半坡,马路北面那栋楼就是了,可我现在在哪儿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叫我找哇?这就是大连啊,你也太大了吧。
大连,是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清政府在海湾北岸,建港筑炮台,设水雷营,形成小镇。1897年,一批对法国文化情有独钟的沙俄工程师,揣着巴黎的城建图纸来到这里,希望在这块远东土地上,再造一个“东方巴黎”。
由此形成了以多个广场为中心,街道向四面八方辐射,并给她起名“达尔尼”意为遥远的城市。
1905年,日本人占领了这个城市,把“达尔尼”音译为汉语的“大连”。
这是一个依山傍海,夏无酷暑、冬无严寒的旊旎城市。其临海处海湾较多,礁石错落大为黑色,这里是以蓝天、碧海、白沙、黑礁为特色环境幽雅的海滨城市。
这就是山环水绕,富有多国建筑风情的大连。
晋阳在闹市里,转来转去的半天也没找到三八广场,自己还舍不得花钱坐车,走的满头大汗,累的坐在道牙石上。
歇了一会儿找人又问了下路,好不容易来到一个广场,一打听这是二七广场,从码头过来,第一个就是三八广场,他走过头儿了。
路人告诉他,坐有轨电车三站,就到了三八广场,晋阳想,三站路对我这庄稼人算个么,还是用步量吧。
终于到了,打眼一看,晋阳傻眼了,这还真是一个三八,虽然广场不算太大,却辐射出五个路口,他本来下了船就没转过方向来,哪还能分出个东南西北。晕了,真的是晕了,他晃了晃头,闭上眼,定了定神,睁眼找太阳,咦,这大上午的,太阳怎么从北边出来了。
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拧不过方向来了,一赌气,管它东西南北中,还是找人问路吧。他这一问,倒把路人问住了:“老客你光说往南去的路,这往南有两条路,一是东南一是西南,不知你找的是哪个往南的路?”
路人一看晋阳好像有点儿说不清,不耐烦的转身走了。
晋阳听路人这么一说,懵了,彻底的懵了,弄不准是那条路,吓得他哪条路也不敢走。愁得他蹲在地上,焉头搭脑的抱着头,没主意了。
突然一拍脑袋,想起大姐来信说,是能通往老虎滩往南走的那条路,他起身拦下一过路人,问清了路,兴冲冲的奔西南那条路去了。
下了坡,又走上半坡,路北还真有个独栋二层日式小洋楼,门框上方钉了一块蓝底儿白字的楼牌,上写大安街,下面紧挨着是16号。到了,到了,真的找到了。
晋阳高兴地拉开红漆大门,松手扭身进去,大门嘭的把他扑的往前踉跄了紧跑了几步,‘哎嗂’一声,不是扶住楼梯扶手,险些摔倒。
晋阳纳闷的回头看,大门还在里外的晃悠,他哪里见过晃悠几下就能自动关上的弹簧门?
这时楼上的人听到楼梯口有动静,从屋里跑出一少妇,往下一看,急急喊道:“乖乖,我的妈呀,这不是俺大兄弟吗?天不亮船就该到港了,你怎么才到家呀,再说来就来呗,怎么还弄这么大的动静。”边说边哈哈大笑,顺着楼梯急急地就往下跑。
从楼上跑下来的少妇一把抓住晋阳又说:“几年不见,我可想死你了,走走,快上楼,刚才是不是你叫门给扑着了,你看看,多亏没出事儿,以后进出门可要记住,不要忘了那是弹簧门,推开要慢慢的放,可别再吃了它的亏。”
说笑着要接过兄弟手里的面袋子,晋阳说还是我拿吧,姐弟俩嘻嘻哈哈的上了楼。
一进门是个过道式的长方小厅,厅北靠窗是瓦斯锅灶,右手是一扇门,里面是卧室,顺着厅往里走,是在原来的大凉台上,自己搭建的简易房。
简易房东墙和南墙各有一个不算太大的窗子,屋内靠东盘了一铺大炕,能睡四五个人,炕前留有五六十公分的走道。
喻晋阳的大姐淑子,乐颠颠的把兄弟领进了屋,这时从里面跑出两个小男孩儿,淑子突然嗔着脸吼道“绪廓、振振,你两个猴头一天家就知道疯,还不快叫大舅,等挨打呀?”
绪廓几年没见大舅,早就不认识了,振振压根儿没见过,孩子一看家里来了生人,转身又跑回了屋,淑子嘴里不停的骂着孩子不懂事。
晋阳说:“姐,怎么你又添了个小子啊?哎哎,你也不要把孩子管得太死,孩子不是还小嘛,就不要计较了。”进了屋,见还有个四五岁的小子,满地跑着玩儿,晋阳呵呵笑着说:“哎嗂大姐,你这都三个男孩了呀,可够你累的啊?”
快吃晚饭了,听到咚咚的楼梯响,淑子看了一眼晋阳说,你姐夫回来了,话还未说完,推门进来一个黑大三粗的壮汉,看到晋阳,满脸带笑的说:“这这这就,就是他他.......。”
“对呀,是他大舅来了,你快洗洗手吃饭,他大舅和孩子都饿坏了,有话边吃边说吧。”淑子看她男人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忙用话把他堵回去了。
晋阳本身就是个活泛的人,紧着叫了几声姐夫,光听说他结巴,没想到竟能结巴出这个水平,忍不住‘噗嗤’一笑,淑子回头瞅了他一眼,晋阳红着脸,伸了伸舌头。
这时他姐夫也回头对他说:“他、他舅,你......你......。”还没等他说完,淑子在后面推了他一把,这汉子‘嘿嘿’笑着转身洗手去了。
吃完饭,大人孩子都坐在炕上说话,晋阳说他这次来是想找个活干,姐夫昊深才说:“你,......你这事、事.......好......好说,到俺单、单......位......位去,学徒、徒干力......力气活都都行。”
这老哥现在不干车把式了,在街道建筑队干泥瓦工,平时话不多,人老实肯帮人,人缘就好,虽然说话不利索,可他费劲说出的这些话,听的晋阳心里热乎乎的。
“拉倒吧,我不用钻到俺兄弟心里看也知道,他来大连,要是干那种活,打死他也不会来的,你就别操那份没用的心啦,这事儿还是我出头吧。”淑子回头问:“兄弟你说,你心里想找个什么活?”
“姐,我在烟台学徒管过账,你看能不能找个管账的活,我的算盘打得挺好,你......。”
还没等晋阳把话说完,淑子就抢着说:“哎呀,还真巧了,俺街道铁桶厂缺个会计,明天我去一说准行。”
昊深才看大舅子半信半疑的样子,哈哈哈的笑着说:“你可、可不要小......小看你姐,她、她可是、是个能人,好、好家伙,人家还、还是街、街、街道主、主任呢,说话......话好使。”真是好家伙,听他说几句话,能急的你出一身汗。
街道铁桶厂是个小集体企业,有职工二十几人,主要是回收旧桶,洗刷整形喷漆,那时铁皮紧张,采进多少铁皮,就制作多少新桶。
晋阳痛快的被招进了工厂,但不是专职的会计,闲时做账,忙时刷桶,实习十五天,期满经厂方考核录用,可带户口转为正式集体性质的职工。
这也是建国初期,日本战败撤出大连,全国刚解放百业待兴,各行业都需要人。那时全国人员流动不受限制,今天你是农民,只要你愿意,明天进城,你就是城里人。
晋阳自进厂后,工作踏实,办事灵活,善交际人,那时的小学六年,也算是有文化高文凭的人才了。
王姓厂长看这小伙子顺眼,能说会道,安排他出去办事,从不出差错,叫人放心。可他哪知道这年轻人,想当年贩过鸡鸭、针头线脑,开过粉坊,村子方园几十里,认识他的人可不少,虽然没挣上钱,也算是自己给自己当过老板的能人。
实习期满顺利转正,厂里开出证明,只要村里再开个介绍信,同意晋阳全家随迁大连就全托了。这可难坏了晋阳,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想,家里人都进了城,地谁种谁收?那么大的房子谁来搭理?
土地从老古辈儿就是庄稼人的命根子,爹临闭眼还再三嘱托,家里再穷,卖么也不能卖地。
喻晋阳思来想去,不行,我不能把地撂了,不能把祖宗留下的房产扔了,家里人不但不能来,就是我也不能在大连落户,我是农民的儿子,根还是要扎在老家的故土上。
晋阳和两个外甥睡在大炕上,越是睡不着,越觉得尿多,一趟一趟的下楼去茅房,轻轻的开门关门,还是把他姐惊动醒了,淑子披衣拉开卧室的门,反身随手又关上,也没开灯,摸索着推开孩子睡觉那屋的门,影影绰绰看到晋阳,坐在炕上抽烟。
她摸着炕沿上了炕,轻声问晋阳:“出了什么事儿?你深更半夜的不好好睡觉,闷头抽烟,跟大姐说说。”
只听晋阳‘嗨’的一声,把厂里允许他带全家户口转正,自己舍不得撂了房子和地,合盘说出来。
淑子还没等他兄弟说完,就焦急地说:“这哪行,房子是咱的祖根,地是咱爹的命,弟媳和孩子说么也不能来,要留在家里好好的照看着房子和地。别看咱现在住城里,这也不是一辈子的事儿,保不准哪天城里呆不下去了,咱再收拾着回去,有房子栖身,冻不着,有地种饿不死,要是房子和地都没了,那咱还不成了无家的野鬼了吗?不行不行。”
姐弟俩商量了半夜,最后商定,谁也不来,就把晋阳一个人的户口迁到大连,落户在昊家的户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