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一会儿,喻晋阳对小儿子说道:“去去去,你小孩丫丫懂个么,好好的给我把书念好,比么都强,这些事儿不是你操心的,听见了没有?”
喻晋阳被几个孩子,‘爹’‘爸’叫喊着说了一大堆,心里乱糟糟,也不等颜轩再说什么,就断然的说道:“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你们就不要再说那些没用的烦我了。”
孩子们都知道他爹的脾气,听晋阳这么一说,也不再纠缠,郁郁不欢的散去。
喻晋阳这次二十天的探亲假,时间一到,没再磨蹭,收拾了几个包裹带上,就离开家返回大西北。
冬去春来,这年的冬天有点长,毕竟季节到了,七九八九,已经是耕牛满地走了。
喻杰敏再怎么不愿种庄稼,总不能一个大青年成天呆在家里,这不,他天天照样跟队里的社员,起早贪黑的忙活在地里,正儿八经的成了生产队的棒劳力。
当队长的杰敏大姨的闺女女婿喻福海,还真按村党支部的要求,重点培养喻杰敏,安排他当上了生产队的记工员,准备以后叫他干队长。
记工员虽然不是生产队的队委,可谁的工分多少,都操在他的手里,要是他的心眼不好,看你不顺眼,一年里少给你记个十分二十分,你还真没法子。
队里的男女社员,敢得罪政治队长、副队长那些队委,却不敢小瞧记工员。
喻杰敏根本就没看上这破记工员,就是叫他干生产队长,他都没那穷心思。心想,小队长有什么好干的,成天累死累活的拉驴套,最脏、最累、最重的活儿,你小队长不抻头往前冲,社员就等着,只有那有能力加二虎,才能干好那出力不讨好的小队长。
嗨,还真有那样的二虎,想干,社员还不推选他呢。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喻杰敏每挨一天都觉得很艰难,天天盼他爹的电报,做梦都梦见自己坐上了去大西北的火车。
一天,颜轩一家正在吃午饭,只听院子里有人喊:“大、大妈,杰娥在、在家吗?”
喻杰娥听是找她的,赶紧放下碗筷,推开堂屋的门,愣在门口,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文弱的高个青年,黄白的瘦脸,相貌一般,突出的两颗大门牙,分外显眼。
他上身穿蓝色的红卫装,下身黑裤子,头戴军帽,揽肩背了个黄书包,书包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
喻杰娥缓过神来,爱理不理的说道:“哎,你这人到俺家来弄么,是不是走错门了?走吧走吧,俺不认识你。”说着就又把门关上。
青年看喻杰娥关上门不搭理自己,站在院子里,走也不是,进也不是。还好这人脸皮还行,他紧走几步,轻轻的敲了几下门,也没敢自行开门进屋。
颜轩不知是谁,问杰娥,闺女没好气的说:“妈,你不用管,俺也不认识,是个要饭的。”
“你这个小憋你,现在哪还有要饭的?净说那些没用的。”说着,颜轩起来就要去开门,被杰娥一把拉着坐下来。
站在门外的青年,难受的直搓手,他等了一会儿,看还没人给他开门,就大着胆子,自己把门推开个缝,把头伸进屋里,腆着脸看着饭桌上正在吃饭的喻家大人孩子,结巴着说:“大、大妈,是我、我。”
颜轩一眼认出是头过年那阵子,本村邻居给杰娥提的对象,在东北林场剧团工作的李勤。她紫涨着脸,没好气的说:“你叫那个李么、李么啦?”
“李、李勤”,青年赶紧搭话,随着从门缝里挤进了屋,笑比哭还难看的站在那里。
“对对,哎,你不是看不上俺家杰娥吗?那你还来俺家干么?你这吃公家粮拿工资的,俺庄稼人的闺女配不上你,你就快走吧。”颜轩腚一扭,连看都不看一眼,气不打一处来的数落着青年。
“大、大妈,误、误会啦,那、那是做媒那、那人,传话不、不好,这哪是那回事、事儿,我、我是跟那媒、媒人说,俺单位、位叫我快、快回、回去,我一着、着急,就说拉、拉、拉、拉倒吧,等我回、回来再说,我没说、说我跟杰、杰娥拉、拉、拉倒啊。”李勤这一着急,结巴的还真不容易听懂他说的么,叫人听着就累。
本来喻晋阳在家没走时,夫妻俩对这门亲事就没看好,主要是青年他爹娶了个一年能嫁几次老头的后老婆,只从她进了李家门,好吃懒做,还挑唆父子不和,跟几个光棍儿子分家,就连十几岁的小儿子都分出去单过。
儿子看不惯,跟后老婆子动手动脚,李勤一气之下,抓起后老婆子,扔在猪圈门口,指着鼻子骂着叫她滚。
这一闹,大伙在骂这后老婆子同时,本村和周邻村的人,对这一家的青年汉子背后指指点点,说谁家的闺女敢嫁给这样的人家,弄不好就扔猪圈去了。
这李家弟兄几个,在村里呆不下,一夜之间,拍拍腚闯东北去了。还别说,这几个青年,在东北林场都落下了脚,李勤从小在村里胡琴拉得好,到了林场就被招进文工团。
说起这青年,附近村都知道他名声不好,结巴的又很够劲儿,要是谁家的闺女嫁给他,他一不顺心就动手,那不吭了自家闺女吗?这门亲事从一开始,李勤就没入晋阳的眼。
不管李勤怎么解释,喻杰娥始终不搭理他。
杰敏、杰恒兄弟俩吃完饭转身出去了,李勤赖皮赖脸的拖过一个小凳子,不打鸣不下蛋的就坐下,摸索着从书包里拿出四个苹果,放在饭桌上,顺手递了一个依偎在妈妈身边十一岁的小杰梅,小姑娘羞涩的看着妈妈,没敢伸手去接。
李勤笑嘻嘻的说:“小妹,拿上,吃、吃、吃吧。”
颜轩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说:“你走吧,这门亲事就按你说的,拉倒吧。”
“大、大妈,这这哪行?我、我是特意回老、老家办这事儿,以前都、都算我、我的错,大、大妈,你就答、答应俺俩的亲、亲事吧。”李勤听颜轩说拉倒,当时就急了。
杰娥瞪着眼睛,不留余地的说:“我告诉你李勤,你在这说破大天,我就是嫁不出去,做个老闺女,也不会嫁给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赶紧走,俺家不欢迎你。”
李勤就像个苦大仇深的苦主一样,低着头不吭声,嘴唇嚅动,抽搭着鼻子,一个大老爷们,脸上淌下了两行清泪。
颜轩哪受得了这场面,一时不忍,想说几句,可一想起他家那些事儿,马上灰心的站起来,眼不见为净的走开了。
站在猪圈跟前,颜轩舀了一瓢猪食添在猪槽里,看着毛猪欢实的吃食。
这时小杰梅从屋里跑出来,围在颜轩的身边踮着脚尖看圈里的猪,颜轩拉着小闺女,娘俩相视一笑,想说些话,可听到屋里杰娥高一声低一声的数落李勤,也就没心思说话。
这几天,在媒人强攻硬磨的撮合,加上李勤死缠乱打,一再的表决心,善良的杰娥,心理防线就像水坝管涌,慢慢的在扩张,三几个会合,呼啦就垮了,两人私下确定了关系。
晋阳和颜轩夫妻俩,从一开始就不认可的这门亲事,在大闺女的再三恳求下,松口了,不过,不负责任的甩出话来:“杰娥,这门亲事是你自己看好的,个人的福分个人修,你可不要后悔,俺这当爹妈的也不能跟你一辈子,先对你死猫子道,以后你跟李勤的日子过得好赖,可埋怨不着俺,自己掂量着吧。”
杰娥的亲事,就这样在爹妈不情愿,没有祝福的尴尬境况下定下,两人频繁的书信来往,感情越来越深,谈婚论嫁,就等着家里给定日子。
这一阵子喻杰敏的心情,可没有热恋中的姐姐那么舒畅,他最挂心的就是盼他爹的电报,早早的离开农村,比什么都开心。
早也盼晚也盼,杰敏终于盼来了他爹发来的电报,叫杰敏动身进城。
杰敏手捧着电报,喜滋滋的把电报贴在脸上,激动地在院子里连翻了几个跟头,心情大好的恨不得马上飞到城里,成为一个城里人。
这天喻杰娥一听说颜轩要陪着杰敏去大西北,又要叫她领着杰恒、杰梅在家里,心里就不痛快,嘟噜着脸,没好气的说:“妈,俺大兄弟都二十岁了,他就不能自己去啊,怎么还用你去送?再说你这一走,又不知去多长时间,家里家外的活,又撂给了我,我不干。”
颜轩脸一沉,也没好气的说:“你都这么大的闺女了,像你一般大不小的伙伴,结婚的结婚,生孩子的生孩子,早就操持着一家大小的吃喝拉杂碎,你还在家里当孩子,你都不知道羞臊啊?再说你大兄弟长这么大,连个县城都没自己去过,大西北这么远的路,半道上来回的倒好几次车,他两眼一抹黑,要是坐错车走丢了怎么办?我就不信,叫你大兄弟一个人走,你这个当姐的,你就放得下心?”
杰娥叫她妈这么一说,说实话,真的叫兄弟自己走,她这个当姐的心里肯定不踏实,可叫她领着两个弟妹忙着家里,还要顾着地里,实在是打怵。
经过几天的准备,颜轩把家里要干的活都料理的差不多了,喻杰敏紧着交接完生产队记工员的活儿,就等着进城。
一九七二年六月十七日,杰娥领着两个在学校请了假的弟妹,把颜轩和杰敏送到了金山汽车站。
颜轩看着留在家的三个孩子,心里还是不忍的再三嘱咐道:“杰娥,你在家是老大,我知道,把家里家外交给你,我也放心,可你的脾气急,不要和两个弟妹为了一点小事,就吵吵嚷嚷的大喊大叫,邻里听去了也笑话。再说杰恒,你也快初中毕业了,我和你哥不在家,你要多听你姐的话,我知道咱家就你胆大,在家不要惹祸,多帮家里干点活,学习千万不要放松,没看你哥不就上了个高中吗?村里就把这几个高中毕业的学生当成了宝贝,想着法子用他们。杰梅还小,你这两个当哥姐的,要多让着她,我这个当妈的不在跟前,别叫她受了委屈,我说的这些你们三个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你放心的走吧妈,可你也要早点回来呀。大兄弟,你进了城,一定要盯紧咱爹,追着他把咱全家都弄进城,咱爹就听你的,俺这几个做儿女的,就是说破大天,咱爹也听不进去。”喻杰娥有了一次当家的感受,对她妈这次去大西北也没太往心里去,可对她大兄弟却抱着很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