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看喻晋阳面露难色的样子,他嗨嗨一笑:“你就放心吧老喻,多大的事儿,看你把孩子急的。孩子,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从塔尔寺乘车往回返找我就行,真是的。”
喻杰敏一听,心里乐的想蹦起来,可他还是淡定的用热切眼神看向他爹。
喻晋阳‘呵呵’一笑的说:“杰敏这是你吴叔叔,还不快谢谢你吴叔叔。”
老吴是个直性子人,见不得客套,他一边从饭盒里用两个手指捏起饺子往嘴里送,一边嘴里呜啦,一翻白眼冲着喻晋阳不客气的说:“你老喻怎么老是跟我来虚的,我还是那句话,多大点事儿,又是喊叔叔,又是谢谢的,烦不烦呐?”
转头又对杰敏说:“孩子,你可要记住我老吴这张大胡子的脸,要是记差了,找到别人,人家不认识你,不会理你的茬。你就是上车买票,这队你也排不起,哈哈,记住啦?”
正月十五的月亮,像一个玉盘,高高的挂在夜空,虽然冷风瑟瑟,却掩不住月色淡淡。
下午六点多,已是黑夜来临,家里的饺子包好,一家人围坐在炕上,就等在寒风中执勤的喻晋阳回家好下饺子。
王玉淑站在窗前,仰望着天空挂着的圆圆月亮,思绪万千,不知是在银般的月色下陶醉,还是......。”
人逢佳节月圆时,那种思念远方亲人的心情,就像月亮身边浮动的淡淡云彩,若即若离。
飘离的云一会儿汇聚成一座山,山上有棵树,树下蹲了个仰脸向上的小猴子,不知是在守候,还是在期盼。
一会儿又堆积成一片海,海中航行着一艘扬帆的船,不知途中有何风险,只盼早一天到达终点。
多彩的云,聚时虚幻成各种各样的景,散时又像是薄薄的棉絮,没有声息的缓缓离去,飘渺的没有踪迹,留下的却是月与云的不舍和牵挂。
玉淑就那么痴痴地看着天空,看那飘浮着多幻的云彩和洒落碎银般的满月。
家里人围坐在炕上说笑嬉闹,对她来说,好像离得很远很远。
玉淑对家乡亲人的思念心情,就像嫦娥奔月那么急切。
杰敏说笑了一阵儿,看玉淑站在窗前半天不动,他在炕上有点坐不住,就挪到炕前,下地穿上鞋,走到玉淑身边,小声地问:“哎,玉淑,你老仰着脸往天上看什么?”
“看月,你看十五的月亮多圆多亮,你再看那天上漂浮的云,第一眼看去像什么景物,就越看越像,看的叫你离不开眼。你要是眨眼再睁开,又变幻成另一幅景象,你会留恋失去的那朵云景,可又觉得新出现的一副更加新奇。嗨,杰敏,你说咱海边老家的月亮是不是也这么亮?我、我想家。”
王玉淑说着说着就感叹起来,在窗外月色的映衬下,她的眼里噙着晶莹的泪花,梨花带雨的就要顺势哭出来。
喻杰敏一看不好,这家里人大好的心情,可别叫玉淑哭得搅合了,杰敏赶紧把她推到了厨房,走进玉淑的‘卧房’,悄声安慰了几句。
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喻晋阳还没回家,颜轩嘴里一个劲的念叨“天这么冷,还飘着雪花,就你爹那小身板站在露天地,又冷又饿,可别冻出个好歹,嗨,也不知几点能回来。”
巷道里慢慢的热闹起来,在明亮的月色下,路灯越发觉得刺眼。来往的行人越来越多,大人们边走边‘唧唧咋咋’‘嘻嘻哈哈’的说笑。
尕娃们嘴打口哨,‘呼啦啦’从窗前跑过去,一会儿又跑回来,相互追逐,一刻不得闲。人们兴高采烈的涌向大十字,十五满月观花灯,是他们一年之中最大的乐趣。
每年过了春节,市里都要搞一场隆重热闹的花灯会。进入小年,人们就开始筹备,正月十五这天上午,各团体、乡镇扎的花车,龙飞凤舞,栩栩如生;社火、秧歌、锣鼓队,纷纷进城,舞狮舞龙划旱船,载歌载舞踩高跷,无所不能。
这种带有高原雪域民族风格的社火,他们通过各种形式,以调笑夸张的化妆,诙谐肢体的扭动,穿着衣饰各异的服装,配以奇形怪状的道具,把社火推向一浪又一浪的高潮。
从西门口到东稍门,摩肩接踵,人潮涌动,盛况空前。
到了夜晚,从西门到建国路,大小车辆一律禁行,整条大街,全部服务于正月十五的花灯会。
坐在家里的喻家大小,听到巷道里人流奔走,嬉闹说笑,不免心中躁动。
喻杰梅实在憋不住了,催促颜轩说道:“妈,你看都几点了俺爸还不回来,咱们先下饺子吃饭吧,再晚了大十字的灯会就散了,我真等不及了。”
几个孩子也都出声附和,催促颜轩。
颜轩听孩子们起哄,就嗔下脸没好气的训斥道:“十五是个团圆节,你爸还在风雪里执勤,你爸不回来,你们吃得下吗?真是不懂事儿。”
这时杰敏替子妹说道:“妈,俺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在家照顾俺姐的孩子小峰等着俺爹,我领着子妹几个到大十字看灯会,看看就回来。要是俺爹先回来了,你们就先吃,不用等我们,这样总行了吧?”
颜轩知道拦不住,就答应了,又追了一句“杰敏,灯会人多,你们可都要扯着手,千万别走丢了,要是回来少一个,我和你爹可饶不了你,快去快回,听见了没有?”
喻家子女从香坊巷走到北大街,那么宽的马路,全是人,他们朝着灯会涌去。
老远就看到大十字人山人海,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喻杰敏他们相互扯住手,涌入人流。
街道两旁,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有的灯笼在自动旋转,花灯变换着各种栩栩如生的鱼虫鸟兽、楼堂殿阁图案,透着一种神秘。
有的花灯里面,藏着几个小人,不时地更替出来,或是弄枪舞棒,或是翩翩起舞,逗得观灯的人们‘啧啧’称奇,流连忘返。
喻杰敏子妹几个,哪见过这么稀奇古怪、花样繁多、各领风骚的灯笼?更没见过这么多潮起潮涌看灯会的人众。开眼了,这次真的开眼了。
他们边走边看,看灯笼,眼花缭乱,美不胜收;看人群,面相各异,脸上都绽放着笑容。
天气寒冷,不时飘着散碎雪花,却挡不住圆月的光晕。
人们簇拥在人流里,挤来涌去,一点都觉不出冷意,身上倒觉得汗露露。
从大十字开始,在人流的推动下,喻家子妹顺着马路南边,观灯到了湟光,再往前走,路两边挂的灯笼明显的少了,灯饰的格调也低了,人流稀疏,显得人气不足。
他们转身又顺着马路北面重新拥入人流,观赏着花灯,返回大十字。
快到大十字新华书店跟前,也就是大十字路口东北角,好家伙,人头攒动,形成一个很大的人流漩涡,推搡得老人吆喝谩骂,挤得孩子呼爹喊娘的嚎哭,街边的灯笼早不知挤飞到了哪里。
执勤的公安、民兵,手持木棍驱散人群,可这漩窝里的人们,被挤得快要窒息,拼命地想挤出漩涡。
外面的人,不知里面出了什么新鲜事,又好奇的跳着往里挤,你挤我挤大家挤,人流越积越多,漩涡越来越大,叫喊声、谩骂声、歇斯底里的呼救声,声声刺耳。
好不容易从里面挤出来的人,踉跄着脚步,吓得哪还再敢观花灯,狼狈的赶紧往家跑。
那些不怕事大的年轻尕娃,还在起哄的往人群里冲进去,再退出来,来回骚动,给这人流漩涡推波助澜,潮起潮落,更觉得场面动乱不堪。
喻杰敏看到这些冲动的尕娃,明显是在捣乱,把他吓得赶紧招呼着子妹几个,紧紧地相互拽住手,他们从人群稍微松动的地方,硬是挤到了人流漩涡的边缘。
出了人群,他们立即觉得一身轻松,取下帽子擦着满头大汗,解开衣扣畅怀透气,一阵冷风扫来,冻得他们猛的打一冷颤,赶紧戴上帽子,重新系好扣子,唏嘘的走出老远,还能听见嘈杂疯狂的声音。
杰敏拍打着胸脯,看着兄弟姐妹和玉淑,深深的吐了一口气,连声说道“险,太险了,稍不留意,咱们就会成为漩涡里的一份子,非死即伤,妈呀,越想越后怕,这明天塔尔寺的灯节不会也这么混乱吧?”
回到家里,已是九点多了,喻晋阳也是刚到家吃完饭,坐在炕边上抽烟。
几个孩子进门就摔躺在炕上,嘴里哼哼着喊到:“妈呀,爹呀,差点见不着你们了,吓死了。”
杰敏躺了一会儿,把在大十字观灯时遇到的场面,一边唏嘘,一边吐舌的描绘了一遍。
吃完饭,几个孩子收拾着就睡下了,他们要养足精神,明天再探塔尔寺灯节。
第二天一大早,颜轩和玉淑就把饭做好,几个人草草吃了点,又带上几块大饼当干粮,在喻杰敏的带领下,姐妹兄弟玉淑几人兴冲冲的直奔西门口发车点。
颜轩留在家里照看外孙小峰。
正月十五后半夜,下了一场中雪,城里的街道房顶,都被白皑皑的厚雪掩盖着,早晨起来,走在街道上,脚下是冰雪,稍不留神,就会摔倒在冻得硬邦邦的地上,摔的腚痛,还要一瘸一瘸小心再小心的往前走。
几个孩子到了西门口,天才刚放亮,排队乘车的人已排成了一条长龙。他们捂得严实,还是冻得在地上直跺脚,数九寒天冻死狗,就这天气,人也好不到哪去。
几个孩子找到他爹,晋阳把他们推到一个能避风的墙根,嘴都冻硬了,打着哆嗦说:“你们这些孩子,这么冷的天气,不在家好好坐在炕头上暖和,还非要到塔尔寺去不可,真是有好日子不过,瞎跑什么?既然你们要去,那就在这避风等着,找个合适的机会我再把你们送上车。”
喻晋阳说完,转身蜷缩着身子,两手操在袖筒里,链接两只鸭掌式棉皮毛手套的绳子套在脖子上,空手套随风一会儿飘起,一会儿落下,晋阳又回去执勤了。
杰敏子妹几个,在墙根下站一会儿,蹲一会儿,冻得在地上直跺脚,他们几个浑身都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