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日竺欣出谋画策帮助倪久芳伪造了“叨扰令”之后,果然调来了几位盟兄,使宝光寺的混战有了胜局。那一天,“蟒仙双信”白焕晶、“浑元无敌剑”裴骏宗、竺家大公子竺柯相继出现之后,月漪庵主持莲寂、“醉牡丹”倪久蓉及京都捕快崔钧山又适时赶到,化解了竺欣和倪久芳的危势。幸而周嫡尘并不卖力、邹坡凌和莫寄岩各怀鬼胎而溜走,云隐和尚躲在佛祖脚下、“白衣假女”霍仪中和刘匆担心露出马脚而中途避匿,最后只剩下杜九宫和郎继平苦苦支撑。恰在这时,竺柯曾大叫一声:
“别打了!孩子又没有啦!……”
尤如一声惊雷,震止了群雄拼斗,给杜九宫和郎继平一个悄然而退的机会。
竺柯一惊一乍的喊叫当然是歪打正着。在他是因为原本从未寻到过小闹闹,不过是借这声喊来掩盖自己的伪善,而殊不知默隐和尚恰是在这场混战中送走了乔五娘、崔钧山和小闹闹,这个话头前有详述,暂此不提。
只说竺欣。听大哥说崔钧山趁众人拼杀时已领众人逃走,没有跟众好汉道半个谢字,心中不快,以为崔钧山太不仗义,没把自己的侠肠义胆放在眼里,不由得一阵冲动,火冒三丈地抬脚离开了宝光寺。
懵头懵恼乱走一通之后,心火稍平,这才觉出自己赌气赌得不值。崔钧山当然应该领了孩子逃走,他们不走,双方苦斗何时能平?忽又想起没有跟倪久芳打个招呼一起走,懊悔得直想撞树碰头,再折回去寻她吧,又恐被人耻笑,怎么办?想来想去,索性把心一横,先在外面游荡几天再说。
竺欣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汉,当机立断之后,心头轻松不少。此时正是阳光直射的时候,黄土路躁尘飞扬,是疲敝的马车辘辘地辗起团团沙雾。放眼远眺,极望之处是一片黑褐色的山崖,宛如衣不遮体的老汉,悲哀地蹲踞着;视野之内的墨色村庄,在孤独无助地沉睡;近看低矮的茅屋和荒凉的园地,呈现出一片寥寂的苍凉……
一股浪迹天涯的慷慨悲歌的感觉在他心里鼓荡,他似乎已成为“自古燕赵多豪士”的孤傲剑客,在无穷无尽的途陌中,潇洒地踟蹰!
竺欣不喜欢眼前这种悲怆凄寂的美,他渴望勃发生机的刺激,他欣赏五彩缤份和绚烂多姿。于是,不由自主地,他突然想起景色别致的“甄氏祠堂”来了。
“甄氏祠堂”座落在四十里以外的古山镇上。那是一座古老的小镇,只有一条东西走向的青石板路,路两边大小铺店不足百家,青石板路的尽头,有一座粉墙黑瓦的高门大院,而无论是粉墙还是轩窗,一律布满了绿色的爬藤,远远看去,它仿佛是一块绿色的玲珑秀玉,这就是远近闻名的“甄氏祠堂”了。光这外观并不足贵,令人称奇的是祠堂院内有四棵红豆树各把一角,茂盛的树冠在院中央上空互相压搭,仿佛给祠堂小院做成了一副密不透风的天然棚障,而各把一角的红豆树又分别将繁茂的枝叶伸展出墙外,仿佛是专为避风躲雨的路人撑起了浓绿的半个伞盖。
相传“甄氏祠堂”旁曾有个尼姑庵堂,一位小姐婚姻不如意,一恨之下在此削发出家。但她人在庵堂,心恋情人,便默默地栽下了一颗红豆树,每天借浇灌之机聊寄相思之情。到了收获的季节,她一边采撷红豆一边默默流泪,泪珠颗颗带血,把红豆浸润得格外晶莹剔透。她死之后,红豆树遍地生长,甄氏祠堂里也冒出许多幼苗。甄氏老族长感念天地有情,砍掉了大部分的幼树后,特意在院中四角各留下一棵,终于形成现今“四棵红木一棚天”的美景。每年秋天,成群结队的青年人簇拥在“甄氏祠堂”前,以采集红豆为乐,以得到奉赠为荣,久而久之,甄氏祠堂相思树已成为地方一景,闻名大江南北。
竺欣知道现在赶奔到甄氏祠堂去并不能采得红豆,因为时值盛夏红豆还没有成熟,但他可以借采摘红豆的名义去探望十六盟兄之一,甄氏祠堂的少主人甄英萍,他相信见面之后,肯定会有不少有趣的话题。
这位甄英萍小姐,是甄氏家族第三十一代传人。甄氏家族家丁不旺,上溯五代都是独子单传,到了甄英萍这一代,偏偏又断了男丁,只她一个独女。得说是甄老先生有先见之明,英萍五岁上禀承父命开始从师习武,十一岁上得昆仑山游方道人真传,学了一套鸳鸯双剑,长到十八岁上,这套剑舞得出神入化,成为她护身防匪支撑门户的看家功夫,随着她名扬故里,甄家祠堂的声威也震赫远近,引起无数善良人家和歹恶之徒的注目。姑娘没有兄弟姐妹,一向心中孤寂,幸而听说北边不远倪家渔寨有两姐妹武功甚佳,甄英萍便登门拜访,以武会友,与倪氏双花结成莫逆,进而加入了老倪松“叨扰令”的圈子。
竺欣还记得,他们这伙结盟的密友,曾有两次仗义之举全是为解救甄英萍而出力。一次是阻拦府台大人动用八位武林高手强抢甄英萍成婚的事。府台大人的公子是个痴呆残废,为了传宗接代,也为了虎背添翼,府台异想天开,打算抢甄英萍过门儿做他的儿媳,他情知甄英萍不会肯允也不好对付,于是找来了八位高手,以重金为贿,指派他们去甄氏家抢人。甄英萍的老管家危急时刻找到老倪松求助,老倪松立即下了十万火急“叨扰令”,调来了十八员好汉中途拦截了抢亲的花轿,救下了险落火坑的甄英萍。打那以后,府台再没提过这件事,大约他也明白,自己本来理亏,甄英萍也不象他原先所想的那样孤单可欺。
得说是甄英萍实在太妩媚,娇小婀娜的体态,音容笑貌的甜美,时时刻刻是一朵含苞带露的秀色蓓蕾,引动无数色心想入非非。不久,古山镇的地头蛇胡阿强想娶个小妾,见府台抢婚失败,心里头幸灾乐祸,于是指派手下设谋将甄英萍“请”至家中禁锁起来,打算寻机施暴。这一回,老倪松没有下“叨扰令”,只是唤来了“云形雾影”刁仲平,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绑架了胡阿强的小儿子胡永光。胡阿强得此凶讯,为救儿子性命,不得不放了甄英萍,灰溜溜地结束了这场较量。
竺欣也很喜欢甄英萍,如果不是倪久芳捷足先登占据了她的春心,如果不是甄英萍钟情于他的二哥竺怡,那么竺欣很可能会央父亲俯允找人做媒求娶英萍的。想到这儿,竺欣脚下加力,如飞似跑地朝久违了的甄氏祠堂奔去。
老远,看得见古山镇黝黑的轮廓了;不久黝黑变成了一片浓绿;转眼间,红豆绿荫蓬勃伏动,树下人影幢幢分明,忽而随风传来时强时弱的呐喊声,其声浪险恶,全不是往昔那种欢声笑语。竺欣不由一怔──出了什么事?!三步并做两步,恨不得足下生轮背后生翅,竺欣急赤白脸终于赶到树下时,才发现包围了甄氏祠堂的仍旧是胡阿强的打手们。
“你们想干啥!”竺欣惊喝。
“关你屁事!”马上有人过来挑衅。
“没瞧见吗?我们要放火烧房子啦!年青人,小老弟,没你的事,你最好走远点儿……”一个头领模样的中年汉子故做斯文地说。
“放火烧房子?你们敢!”竺欣大叫,他实在不能容忍让这伙无赖地痞把甄氏祠堂变成一片焦土。
“怎么不敢?不放火,那丫头能出来?”
“又是你们!”竺欣怒不可遏:“胡阿强为害一方早晚报应,你等为何痴迷不悟助纣为虐?甄小姐性情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又怎会惧火而出?一旦发生不测,你们何人敢担罪责?”
“假斯文”狞笑道:“倒看不出你是何等人物,敢在老虎嘴上拔毛太岁头上动土!伙计们,别理他,烧!”
“住手!”
竺欣跳将起来,靴筒里拔出雌雄双匕,厉声断喝:“谁敢动一动,让他尝尝我竺氏三郎的厉害!”
“假斯文”拍拍手,阴阳怪气儿摇头晃脑说:
“好、好、好!原来是竺家小少爷,早有耳闻、早有耳闻!可惜啦,你家老爷子可以在慈虎镇呼风唤雨,却难在我古山镇吐唾沫成钉啊!怎么?没听说我胡龙光也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角色?”
言罢,迅猛凌厉的一拳,直朝竺欣前胸击去;竺欣挥雌雄双匕封胸还未到位,那胡龙光的一脚已踢向竺欣下裆,原来掌上是虚,脚下才是实的。竺欣侧身躲避,顺势反撩,那胡龙光却跃步上前意欲扑撞;竺欣闪跳一旁再次撩击,胡龙光却略闪了闪一个横扫腿扫向竺欣面门;竺欣身子向下一矮,乘机蹲扑直刺,而胡龙光似早有准备,待匕首刺向极处未及回收之时,一条回身摆踢腿闪电般摆踢过来,踢中了竺欣右腕,匕首当即脱飞。竺欣这才知道胡龙光并非一般的地头蛇,他的武功造诣远在竺欣之上,也不是宝光寺里那些大内高手们所能匹敌,心里憾恨不已。但竺欣却又不明白,既然胡龙光有如此卓绝的武功,那么当初他为什么任由老倪松和刁仲平绑架了他的小弟而装聋做哑呢?
刹那瞬间,不容多想。竺欣见胡龙光踢飞了匕首,胸腹露出空当,立即挥左匕迫步向前,胡龙光忙向后仰身打算让过这一匕直刺,不料摆踢腿落地之处正在竺欣足跟之下,竺欣狠命狂蹬,胡龙光猝然大吼,足背骨险至断裂,痛怒之下,胡龙光拿出看家绝活──“连环三脚”,向竺欣踢来。这三脚胡龙光是下了死力。一踢到肩,竺欣被震得整条手臂酥麻;二踢中头,竺欣晕旋跄踉身不由己;三踢正着腰,竺欣扑地而倒,好一阵瘫麻起不得身……
“给我捆起来!”胡龙光厉声喊喝。
“慢着!”
一声娇脆,吸引了所有的目光。竺欣抬头观看,原来甄英萍不知何时已走出老房,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两手紧攥闪闪银光的鸳鸯剑使娇小玲珑的体态挺拔出一团正气,她似嗔含怨的黑眼睛怒光烁烁,使婀娜妩媚的秀色里飘逸出潇洒的无畏:
“大少爷!答应我两个条件,我跟你走!”
胡龙光喜出望外,色迷迷的两眼只顾盯住在甄英萍丰满的前胸上,连声说:
“好说好说,什么条件?尽讲尽讲……”
甄英萍朝地上的竺欣点点头,对胡龙光说:
“甄胡两家的事情,与竺三少爷无关,况且打抱不平乃是好汉的本份,你放了他!”
竺欣惊惶地喊:“英萍!你要干啥?!”
甄英萍继续说:“纵然我可以任由你们烧死,但甄氏祠堂和百年老树却不该被焚于一旦,我知道你们是恶人,你们说得出做得到,纵然得到的是我的焦尸,你们也不会因焚烧祠堂而懊悔,我看透了你们!所以,胡大少爷,我可以跟你,但你务必发誓不损坏甄氏祠堂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胡龙光哈哈大笑:“这就是你的两个条件?好说好说嘛……”
甄英萍摇摇头:“不,这只是我的第一个条件,不许抓拿旁人,不许焚屋烧树!”
竺欣狂叫:“英萍!你疯了?你早该告诉我们,让我们来帮你……”
甄英萍苦笑了一下:“我给大家带来了麻烦太多了,一次又一次地,实在不好启齿……”即尔转向胡龙光:“我还有第二个条件,你立起耳朵听清楚些:我们甄家五代单传人丁不旺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我自小所以被当做男孩调养是因为父母指望我长成之后坐堂招婿延续甄氏烟火。胡大少爷有意于我,只可入赘甄家,改名换姓,以承袭甄氏宗族,胡大少爷若能答应这个条件,我甄英萍再无二话。”
胡龙光万没想到这第二个竟然是让他更姓入赘,一时目瞪口呆。甄英萍这一招实在厉害,虽然出人意料,但却合情合理,任谁也只能张口结舌。然而胡龙光瞥见竺欣在一旁满脸窃笑,不由得心头火起,恼羞成怒道:
“一派胡言!小子们,给我烧!”
甄英萍摆双剑大喝道:“住手!”
竺欣有意戏耍胡龙光,欲擒故纵地说:
“英萍!让他们烧,烧了这份累赘,咱们更可以无顾无忧浪迹天涯!来,跟我走!──”
甄英萍眼中含泪,果真意欲随竺欣而走。
胡龙光挥臂吼喝众打手:
“没眼睛的东西们,给我上!”
甄英萍双剑两分,做出攻防兼益的招架姿势,圆瞪秀目咬牙威吓道:
“看哪个敢冒死近前!”
打手们领略过甄英萍的武功,自然胆颤,果然没有一个人敢近前。
胡龙光气恼万分,两眉倒竖二目圆睁,只好赤膊上阵,喊喝道:
“口说不能算数,咱们比武较量!”
甄英萍正一肚子盛怒积怨无处喧泄,听了这话,转身就刺,恨不得把胡龙光一剑毙命;胡龙光见甄英萍眨眼功夫连环三剑勇猛无比,几至逼他没有避躲余地,才知道这玲珑小姐的确名不虚传,不敢大意分神。竺欣见那些打手们一个个看得入迷尤如呆鸡木鹅,灵机一动,扑入打手群,以双肩、双肘、两胯、两臂、两掌和双膝、双腿以及前胸后背,把那些有勇无功、有功无力、花拳绣腿、酒囊饭袋的地痞流氓,好一通狠揍,哭爹叫娘的声浪此起彼伏。
胡龙光见手下这伙人惨败,自觉脸上没光,心中恨闷,十分的功夫也只能使用出七分,那三分都因分神而耗损掉了,空手夺剑已不太可能,但又不甘退败,只能和甄英萍练出个旗鼓相当,双方相持不下。竺欣瞥见胡龙光心怀忐忑,不由大喜,随手举起一个小个子罗兵,没头没脑地朝胡龙光砸去,同时喊道:
“英萍!跟我撤!……”
甄英萍反应极快,那小个子从斜空砸向胡龙光时,她也已收剑转身同竺欣相视一笑,随即抽身拔步逃走了。胡龙光被猝不及防地一砸,身眼步法都顷刻乱了套,待他甩掉那倒霉的小个子打手,抬眼寻找竺欣和甄英萍时,他二人已跑出十余丈开外。
胡龙光恨红了眼,咬牙切齿道:“别以为你们能逃出我的手心儿!我让你俩记得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
话说到这儿,胡龙光顺腰带摸向后身,闪电般一粒飞石又一粒飞石倏然射向甄英萍和竺欣,就仿佛这两粒飞石长了眼睛似的,笔直地砸向他们的后背夹脊穴,他二人先后晃了晃,没来得及哼一下就相继扑跌在地。这两粒飞石,空中劲力较大,一旦把人的任督两脉切断而得不到恢复,那么被击者很可能永远肢体酥麻,甚至下肢瘫痪。
胡龙光仰天大笑,吩咐手下将他二人捆绑起来带走,心里好不得意,暗想:一粒飞石赚得一位美女,只有我胡龙光有这种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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