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回心硬着头皮坐下来,总觉得最近和母后重归于好的父皇哪里都透着一种阴柔。
痛失所爱是一种病,失而复得难不成也不正常?
“吩咐人备饭,我和公主殿下一起吃。”黎孜念冷声道。
黎回心老实呆着,认真打量父亲的表情,没想到黎孜念一扭头,抓了个正着。
“囡囡看父皇干嘛。为何近来觉得不亲近父皇了……”
黎回心觉得冤枉,分明是他防贼似的防着她吧。
“父皇和女儿血浓于水,哪里会不亲近呢。兴许是父皇忙于朝政,自个觉得远了吧。”
“呵呵。”黎孜念淡笑,听起来又被嘲讽了。
“夏家罪定下来了。”他直言道。
黎孜念知道女儿和夏静行关系好,索性直接告诉她,说:“四房抄斩,一个不留。”
……
“五房贬为军户,发配边疆服役。其他三房贬为庶民,永安侯爵位撤除,财产抄家充公。”
……这比想象中的还要严厉几分。
“真想不明白这些人,既干出那些欺君的事情,若真是让永安侯府全部发配边疆,又能如何?可是朕没有处置郗家,囡囡觉得如何?”黎孜念眯着眼睛,眼珠流转,一张好看的脸庞多了几分道不明的柔美俊俏。
“挺好的。明明是郗家之错,最后却是夏家承受一切后果。想必这两家已结下死仇。”
“朕还亲自问过靖远侯,若是郗家和夏家必须择一,保谁。”
黎回心挑眉,暗道她父皇真是戳心的言论啊。
“侯爷是保了郗家吗?”
皇帝得意的笑了笑,说:“那是自然。”郗珍儿不但是欧阳韵之母,还是欧阳兰之母。夏家好歹明面上和欧阳家没半点关系,自然是会选择郗家了。
“朕还是很给你皇祖母和德妃脸面,否则以郗氏族人所犯之罪,足够抄家,甚至株连九族。大黎国是嫁勋贵霸道者不少,谁敢碰科举,真是给了他们脸面!”
……她父皇此举,却也是将郗家在火上烤着呢。
皇帝看重欧阳家,顾忌太后脸面,考虑德妃心情,那么夏家呢。明明主犯不是他们,却要硬是背下罪名,甚至丢掉了祖上传承百年爵位……
若夏家有冤情,兴许日后还能翻案。可确实是犯法了,皇帝再如何严苛那都是应该的。
黎回心没想错,此时夏家内部乱成一片。皇帝圣旨才下,锦衣卫那边就过来人抄家了。
永安侯是有实权的勋贵人家,祖宅扩建了好几次,已经占了整条胡同。
目前的锦衣卫统领是安亲王的嫡长子,黎定文。他看向身旁沉默寡言的少年,说:“弘诚,你稍后待在我身旁看着。别吓坏了。”
李弘诚一怔,对于这个始终将他当成小孩子的王府世子无语道:“定文兄放心。”
黎定文轻笑,说:“瞧你紧张的样子。第一次都会有些别扭,习惯就好了。”
……
“咱们锦衣卫效忠于皇帝,对待这些有罪的勋贵人家无需客气。所谓勋贵子弟,和寒门子弟的路是不同的。一切皆在圣心。”想到他父王有意将小女儿回宁嫁给李弘诚,同镇南侯府结亲,他对待这位小弟弟可真是煞费苦心的好。
李弘诚嗯了一声,没有多言。他今日本来无需过来的,可是想到夏静行……
他同她多少有些渊源,抄家这种事情女眷多是受罪,他就想着既然表妹也十分看重夏家姑娘,索性过来跑一趟。至少可以免了他们被人冲撞。
黎定文带人进去,根本懒得搭理迎上前来的永安侯世子。对方一把年纪,昨个还是侯府世子,今日就成了平民百姓,弟弟还成了戴罪之身。他漠然的敷衍过去,没留半分余地。
庆丰帝自登基以来,抄家的侯府并不多。现如今年岁渐长,权利亦是渐长,当年那些自以为是的老东西们,都要小心脖颈上的脑袋了。
黎定文是宗室子弟,父亲安亲王是闲散王爷,没有实权,守着一个穷封地。估摸是庆丰帝挑来挑去觉得安亲王最是老实,于是九年前就开始提拔他。
如今,他已然是宗室里最被皇帝看重的第一人。
他忍不住将目光落在李弘诚身上,当年皇帝提拔他的时候,他已经成年,十六岁。可是如今李弘诚才十二岁,就被皇帝这般看重,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也难怪父王想纳他为贤婿。
他们都属于亲皇党,自当好生接触。
李弘诚听到旁院有哭声,皱起眉头,道:“定文兄,我去盯着里面。”
黎定文大手一挥,说:“弘诚自便,若有喜欢的拿走便是。”抄家的时候难免有顺手牵羊的事情发生,他挤挤眼睛,小声说道。
李弘诚见他误会了,并未多言,走向内院。
“李大人!”有下属客气的打招呼,将路让出来。
李弘诚点了下头,他生的俊朗刚毅,面容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走过一个拱门,听到吵闹声。一女孩声音清脆,喊道:“这是我姨送给我的屏风。太后娘娘赏赐的,你们也敢动吗?”
李弘诚抬眼望过去,女孩穿着一身粉色衣裳,头上戴着金钗发誓,像是位受宠小姐。
“九娘,还不赶紧拉着你姨娘回去。父亲犯了罪,今个抄家是圣旨所示,容不得半分不敬。”夏静行从后面走过来,脸色发白,似乎是刚跑来的。
“呵呵。”女孩轻笑,不屑道:“大姐姐外祖家自从听闻父亲出事儿后躲得远远的,我姨娘娘家可并未如此。此乃宫里所赐,理应不同对待。”
夏静行被她说的面红耳赤,怒道:“夏静月,你再胡言乱语我就让妈妈绑了你!”
“你敢!”夏静月吼道:“我姨是郗珍儿是靖远侯府二夫人,我表姐是宫里的德妃娘娘,你们谁敢绑了我!”
……
夏静行刚想开口,却见不远处,一名白衣少年大步而来,他生的比一般同龄人还要高一些,面容俊美,皮肤白皙,细长的眉眼轻轻挑起,开口道:“此处怎么了?”
顿时,夏静行脸上莫名一热,没再吱声。
“李副统领!”
几个锦衣卫立刻行礼,说:“这位姑娘不让下属们搬走屏风。考虑到此处都是女眷,下属们不好动粗。”况且这种勋贵人家大多数是姻亲遍布全京城,包不起人家真有后台呢?黎定文可以不在乎那是因为他背景深厚,身份高贵。一般小兵却不敢轻易欺人太甚。
夏家九娘子夏静月一抬眼,没想到禁卫军副统领居然是这样一个俊朗貌美的少年郎。况且能给皇帝办差的多是勋贵子弟,难不成是谁家少爷。
夏静月倒是没猜错,李弘诚还是镇南侯府的世子爷。
夏静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李弘诚那双眼睛落在自个身上,反倒是不敢抬头了。
她们家今日大难,自个也显得狼狈,这般站在对方面前,莫名觉得心塞。天啊她在想什么呢,说起来李弘诚可比她小三岁呢。
夏静月脸颊通红,她生的貌美,有些小女孩的娇羞之意,开口道:“这位李大人,我母亲郗氏虽然是五房姨娘,可却是靖远侯府二夫人的庶出小妹妹。一向被外祖父疼爱。这件屋子里的几个贵重物件都是宫里皇太后和德妃娘娘赏赐,能否别搬了。”
李弘诚听了嗤之以鼻,夏静月此话显得太无知了。她以为什么叫做抄家。她根本没意识道夏家发生了什么。
“夏家大姑娘,此事到底如何。”李弘诚懒得搭理她,直接问夏静行。
夏静行咬住下唇,硬着头皮,说道:“让世子看笑话了。烦请各位官爷进屋搬东西吧。”夏家都快连平民都不如了,她那个庶妹居然当着众人面前娇声细语,这算撒娇吗?真是随了她姨娘。也难怪九娘子被养歪,五房郗姨娘最为受宠。她还老说会把女儿嫁进欧阳家……欧阳家三个字对于许多闺中姑娘来说,实在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夏静月听到夏静行的话特别愤怒,说:“大姐你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李大人不会帮我们一把?”
夏静行沉着脸,说:“王嬷嬷,把九娘子请回东屋!”
被唤的王嬷嬷犹豫片刻,走上前,一把就揪着九娘子拖着走。
夏静月脸颊通红,感受到四周的目光,尤其是那位俊俏小公子嘲讽的样子,令她倍受打击。
“夏静行,你敢这样对我,我、我告诉爹……”
夏静行苦笑,淡淡的说:“好啊。爹被发配漠北服役了,你跟着去吧。”
……夏静月老实下来。
夏静行扬声道:“府中所有仆役均是家生子。主子去哪里,仆役就跟着去哪里。想去漠北,还是留在京城,全看你们今日表现。”
此话一落,院子里立刻清静不少。
夏静行看着几位老人,说:“看顾好少爷小姐,别再让人跑出来丢人现眼了。”
老嬷嬷们脸上一热,点了下头。大难临头各自飞,谁不是想看热闹呢。
“世子爷,你们请便吧。”
李弘诚望着夏静行明显瘦了不少的脸颊,还有她不停揉搓的手指,说:“大姑娘受伤了?”
夏静行摇头,说:“没事儿。方才不小心磕到罢了。”
李弘诚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蓝瓶,说:“正巧我外出在外都习惯带药,给你拿着先用吧。”
夏静行一怔,拒绝道:“府上有。”
李弘诚没搭理她,硬是塞给了她。
夏静行脸上一红,没再多言。几个下属顿时明白了,副统领和夏家大姑娘有旧,于是在后院抄家的时候,大姑娘和夫人的屋子基本没怎么去破坏。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夏静行盯着手里的小蓝瓶,想起男孩不苟言笑的脸庞,甩了甩头不愿意去多想。
他父亲是戴罪之身,祖父也成了平民百姓,一大家子要她和她娘看顾,哪里敢再和镇南侯府相提并论。往日里打交道的小伙伴们,怕是都要疏远她了。
这样也好,清静。她没资本去招惹李弘诚。
咬了咬牙,她将小瓶子递给身旁侍女,说:“扔掉吧。”
……
她不想给自己留下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如今一大家子都要指着她和她娘。
宫里的黎回心并不晓得因为永安侯府抄家,今个京城街头甚是热闹。那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全部充公。
她和父皇吃了顿饭,聊到了选秀。
她想起娘亲的话,也意识到这件事情必须有个稳妥的处理方案。别再因着选秀,反倒是给娘扣上个狐狸精的骂名,到时候太后那老妖婆更有话要说了。
“父皇,听闻您又处置了一名御使。”
黎孜念挑眉,看向门外,说:“你娘怎么还没回来,待会我去接她吧。”他顿了下,说:“嗯,杀了,怎么了?”
“父皇,御使都是不怕死的。您能杀死一个,不能一天杀一个吧。”
“放心吧,人都怕死。我倒是要看看明天谁不怕死……”黎孜念算是和大家杠上了。
这群死老头子,连他睡谁都要管。
“话虽如此,可是皇帝子嗣确实是国家根本,动摇不得。”黎回心诚实道。
黎孜念不爱听了,道:“囡囡是何意?可是你娘说什么了?”
若是白若兰敢劝他开选秀,他就、他就、他貌似也没什么法子,晚上再说。
黎回心自然不可能把母后卖了,劝解道:“父皇不愿意开选秀,可见是看重母后,考虑到母后的心情,对吧。可是外人却不知道,定是认为我母后不好,霸着皇帝不愿意父皇宠信他人。届时母后名声都没了,女儿觉得母后怪可怜的。”
黎孜念皱眉,说:“我倒是要看看谁敢说!”
“父皇,这终归不是个解决办法。”
“若是你母后怀孕了呢?”黎孜念扬声道。他这次可是请了不少名医专门守着皇后娘娘,再不能被人陷害了去。况且风水轮流转,现如今的后宫,他看谁敢轻易违逆于他。
“我母后怀孕……”→_→
黎回心怔了片刻,道:“那也和开选秀没什么干系啊。这并不冲突。”
黎孜念大怒,说:“囡囡,你母后那般爱你,你居然想让朕宠幸他人。”
黎回心快哭了,委屈巴拉的说:“父皇,你怎么还不明白呢。大黎国历史上可没有不开选秀的皇帝啊,若是父皇真顾及母后名誉,反倒是应该选择开选秀。父皇开选秀与否,同是否宠幸其他女人也不冲突啊。”
她试探性的宽慰道:“父皇想啊,若是父皇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母后觉得父皇爱重她是因为并无其他选择。可若是父皇身在花丛中,尚能自律,兴许母后就能真谅解了呢。”黎回心顿时觉得自个很聪慧,这种话都想得出。不但不会刺激皇帝,还达成了母亲所愿。
不过若就算开了选秀,其他女人都成了摆设,父皇还是天天睡母后,不晓得母后会如何作响。养一群摆设,也是要花银子的。
黎孜念茅塞顿开,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还是他们家闺女贴心……
“囡囡,你说的没错。”黎孜念当初没守住虽然有其他人算计的背景,但是没守住就是没守住,说再多也是无用。那么、如今的他,却是和当时不同。他要让白若兰明白,现在的他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初登帝位的毛头小子,不是几个美人的诱惑,他就会自暴自弃的就犯。
他不会给她机会弃了他。
“既然如此,这次的脸面就给了你那便宜舅舅吧。”黎孜念当机立断定了下来。
“镇南侯吗?”黎回心诧异道。他舅舅写劝诫帖子写的可以办,他可是武官出身。
“不是、白若行。我打算让你母后和他的身份公开。你桓煜舅舅笔头太差,让他去打仗成,和文人打架就差太多。白若行我考较过,骂人不带脏字,很不错的策论底子。嗯,就这么办了。”
……
“对了。我若是应下开选秀,你母后会不会多想,伤心呢。”黎孜念有些忧愁。
黎回心同情的望着他,父皇、真是多虑了。她娘偷着乐还来不及呢。于是她忍不住去想父亲在床上多差劲儿?竟是让母后不想和他睡……
她没想过是她爹太猛似如虎,让她娘犯怵。
明明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好好做不成吗?偏要学年轻人玩高难度动作,白若兰真的郁闷。活太好的结果就是让她动情变得无法自控,这种感觉很不好。
“那你届时可要劝着点你母后。若是她心情不好,你要立刻同朕说。”黎孜念千叮万嘱道。
“父皇放心,女儿晓得。”
两个人聊天的氛围顿时愉悦了,白若兰恰在此时也回来了。
“若兰。”还是皇帝抬起身主动迎出去,两只手攥着她的手紧紧捂住,皱眉道:“天凉了,你穿的太少,瞧手这般凉。”
“我穿的不少。方才亲手给太后娘娘喂药来的。她那屋子凉……”
黎孜念眉眼一沉,说:“怎么亲手去弄?下人都死光了吗?”
白若兰无语,道:“母后要求的,我总不能戳着那什么都不干吧。”
黎孜念垂下眼帘,淡淡的说:“既然如此下次不要去了。我届时和荣阳殿那头说清楚。”
白若兰一怔,拒绝道:“没必要。太后娘娘是长者,真出了不孝名声,没人会说皇上,便成了臣妾的错处。何苦呢。身为儿媳妇,侍疾本身是应该的。”
……黎孜念浑身不好受,现在的皇后娘娘可真贤惠,他说一句,她便顶一句。
忍住!他默默的告诉自个,等晚上……嗯哼。
黎回心替娘亲捏了把汗,想起什么,道:“母后,儿臣方才和父皇商议,决定明年开春开选秀,母后觉得如何。”
黎孜念差点噎到,他眼睛一瞪,没想到让女儿帮忙劝着白若兰,她挑这种时候开门见山的说。
白若兰愣住,良久,道:“好呀。方才太后娘娘还提及此事儿。因着知道晌午皇帝和御使在朝堂上又闹上,太后娘娘攥着我的手训斥半天。”
黎孜念见他们母女俩都无所谓的态度,顿时觉得特别憋屈。他拒绝来拒绝去到底为了谁!还不是想伏低做小讨好他们吗?
“我还琢磨如何和皇帝开口,既然陛下想通了,那么便赶紧下旨吧。这都已经要到年底了,明年三月开选的话,也要考虑各地官员是否有功夫准备,否则秀女参差不齐,委屈了陛下。”
黎孜念咬着下唇,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流露出来,道:“朕委屈不委屈,就不劳皇后费心了。”
白若兰讪讪一笑,见他生气,懒得较劲多言。她这具身体算是破败,从未想过可以再怀上子嗣。若从大黎国国运讲,总归要广纳后宫,以皇家传承为重。
一时间,她觉得自个还挺伟大的。忍不住冲女儿挤挤眼,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她如今可真是长进了,再不会像是以前那么傻,一听到开选秀就勃然大怒,闹来闹去,整的谁都心烦,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黎孜念心里不是滋味,站起身一把捞起白若兰,说:“我累了,跟我回去睡觉。”
“这才什么时辰?大白天的。”
“午睡不成吗?”黎孜念怒道,拦腰将白若兰抱起,好像怀里揣着只猫,毫无重量。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