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此时已经心跳如雷,杜宝珠脸上却并不表露:“娘子还有什么事么?”
那鸨母笑盈盈地扇着扇子,上下看了杜宝珠一眼,娇声道:“这生意做不得,我倒是有个别的事想请小娘子帮帮忙。”
“不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娘子尽管开口。”
鸨母指着一旁伺候的妙儿,道:“你家既然能搞出武师的擂台,什么时候也搞个教坊的比赛呀?我家女儿各个样貌美若天仙,琴棋书画也都精通,到时候也拿个花魁玩玩!”
杜宝珠没想到这位鸨母竟然头脑活络,从武道会联想到了花魁大赛,不由失笑:“这倒是急不得了,京都百姓口袋里的银钱总共就那么多,这回打擂台已经掏得差不多了。再想搞别的比赛,只怕要等上几个月。”
“竟然要这么久。”鸨母有些悻悻,媚眼一转,笑道:“总之,若是有这样的比赛,尽管来找我呀。”
“这是自然。”杜宝珠行了礼,就要走。
鸨母便让妙儿在前面领路,送杜宝珠出去,自己则伸了伸懒腰,回房继续睡觉去了。
杜宝珠跟着妙儿走了几步,路过一处怪石盆池造出的景时,忽然‘啊’了一声。
妙儿连忙回头:“小娘子怎么了?”
杜宝珠举了举胳膊,苦恼道:“刚才见盆里的荷花长得好,一时出神,竟然将衣袖弄湿了。可否劳烦娘子往猫耳巷走一趟,找一个叫何万年的人,让他带套女装和马车过来接我?”
杜宝珠人矮,再怎么努力,也只让一小截袖子沾到水。这点状况哪里用得着换衣裳?
妙儿只当贵族的小娘子另有些讲究,虽然觉得奇怪,但也还是将杜宝珠安置在客房里等候,自己找了个小僮去猫耳巷报信。
不一会儿的功夫,何掌柜就带着鹿鸣找来:“小娘子怎么落水了?”
这个时候,就显得鹿鸣这个眼线十分烦人了。
杜宝珠找了个借口把鹿鸣拦在门外,单对何掌柜低声交代道:“一会儿我要从这府里带个姑娘出去,你想办法帮我把人都支开。”
何掌柜久在东市做生意,听不少说书人讲过风流故事。若不是自家主子是个十来岁的小娘子,早已想象出许多桥段。
然而,偏偏自家主子就是个小娘子,他便生出满脑子的疑惑:“小娘子这是要做什么?”
“我自有主张,你且帮我想想办法!”
何掌柜真就捻着胡子沉思道:“这时院里的姑娘都在睡觉,只要支开门外那位妙儿姑娘,小娘子便可带着那位姑娘溜出院子。只要上了马车,这事便稳当了。”
“还有鹿鸣,”杜宝珠提醒道:“这事也不能让他知道。你想想办法,把他们两人一同引开。”
何掌柜领命而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引着鹿鸣和妙儿往院子深处走去。
杜宝珠躲在门后,等人走远了,这才打开门一溜烟地钻进花丛里。
好在,那人还在,腰上的伤口情况也还不错。杜宝珠连忙将手里的女装展开:“快些换上!”
那人看清杜宝珠手里的衣物,不由失笑:“这是女装?”
“自然!”杜宝珠理直气壮道:“谁都知道那刺客是男的,你若是扮成女子,谁还会怀疑你是刺客?”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替他穿上裙子,套上小袄。
倒不是杜宝珠胡说八道,这人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五官并不如成年男子那般粗犷,稍加打扮,还是能唬住人。
只是杜宝珠比他矮了一大截,那衣裳穿在他身上,便有些露胳膊露脚,不免滑稽。
然而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杜宝珠牵起他的手,就往花丛外钻:“跟我来。”
这院子仿的是江南的园林,小径七扭八扭,好在杜宝珠记忆不错,没有走错路,一路无惊无险,总算到了小门口。
杜宝珠这才停了下来,伸手弄乱自己的头发,又扯了扯衣裳:“你先在这里等着,听见我咳嗽便立刻出来。”
那人已经适应了目前的装扮,乖乖点头应是,杜宝珠便开门走了出去。
“小娘子,您这是怎么了?”守在马车旁的马夫被她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眼睛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杜宝珠冷着小脸,斥道:“把眼睛闭上!转过身走远些!”
那人依命往巷口走去。
杜宝珠的口信来得突然,何掌柜来不及去找杜府的马夫,而是自己去车马行雇了一辆普通马车,驾马车的则是临时从奶茶铺叫来的伙计。
虽说那伙计平时为人老实,不是个乱说话的。但事关重大,杜宝珠不敢赌,还是仗着主家的威风将那人赶到巷口。
这才轻咳两声,将那人叫出来:“快上车。”
等两人都躲进了车里,杜宝珠才稍稍把心放回肚子里:“你的伤没事吧?”
“没事。”那人唇色有些发白,笑容却不减。
他仔细看了看杜宝珠,仰头叹道:“我赌对了,你果然是个好姑娘。”
“你还说!”杜宝珠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救我的时候,我可没拿话试探你。你向我求救,却要拿话先试探我,未免太伤人心!”
“那些话都是真心的。”那人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我受了伤,若是没人帮我,肯定逃不出长安城。反正都是死,你拿我换一份平安,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杜宝珠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自从来了这里,她已经见识过杜让能那样不顾自己生死的傻子。没想到,这样的傻子还能遇上第二个。
而且这一个,好像比傻爹更厉害,打骨子里有股悍不畏死的蛮劲……难怪会投身起义军。
两人相对无言,直到车厢外传来动静,杜宝珠才伸手按在唇上,示意那人禁声。
“小娘子?”何掌柜已经带着鹿鸣回来,凑在门帘外轻声问着:“你在里面吗?”
“嗯。”杜宝珠压低声音,做出一副受了刺激的模样道:“送我去酒肆。”
鹿鸣听见杜宝珠的声音,也跟着凑到门帘外:“小娘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却被何掌柜一巴掌拍在背心上:“小娘子既然不想说,你又何必多问,去把小安叫回来赶车!”
鹿鸣被拍得莫名其妙,然而何掌柜神色凝重,又加上刚才出来的地方是长安出了名的女昌家,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神色一紧,立刻乖乖去把车夫叫了过来。
等马车到了酒肆,何掌柜便将小安和鹿鸣赶到一旁。等周围没人了,杜宝珠扶着那人来到二楼的雅室歇下:“这里尚未开业,没什么人来往,你安心在此处养伤。”
又把何掌柜叫来:“可认识善治刀伤,嘴巴严实的郎中?”
何掌柜惊得更加厉害:“小娘子,您受伤了?”
“别多问。”杜宝珠摇了摇头:“我做事自有分寸。”
何掌柜猛地警醒过来,知道自己犯了多嘴的忌讳,赶紧低头退出房间:“我这就去找郎中。”
“小娘子……”何掌柜离开之后,鹿鸣悄悄摸了过来:“今晚你与殿下有约……还去么?”
“自然会去。”杜宝珠想了想,使唤鹿鸣:“让小安多烧几锅开水,再去买几坛烧酒来。”
鹿鸣不由奇道:“小娘子可是要喝酒?那烧酒最是性烈,多喝伤身啊!”
杜宝珠把眼一瞪:“又忘了我曾和你说过什么了么?”
鹿鸣委屈地摸摸鼻子:“仆这就去。”
他长了一张娃娃脸,委屈起来就显得格外委屈。杜宝珠却不敢小瞧寿王亲自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仍旧冷着脸目送他离开。
那人坐在雅室里,看着杜宝珠对下人发布命令,嘴角始终噙着一丝温和的微笑。
等杜宝珠忙完回过身来,正好与他的视线撞上,老脸不由一红:“你在看什么?”
“你与我想象的相同,又有些不同。”那人大约洒脱惯了,此时受了伤,又穿着女装,也不肯规规矩矩地躺好。伸着两条长腿半倚着墙,微微眯着眼,朝杜宝珠笑道:“当日在山林里,我就知道你与别的姑娘不大相同。世人都怕田令孜和他的党羽,陈岳姚要杀你,你却敢拿鞭子反抗。”
“可我没想到,你做起事来这般果断大胆,连乱军刺客也敢救。一点也不像贵族家的小娘子,倒像在沙场上带过兵的将军。”
这话他还真没说错,杜宝珠虽然没在沙场上打过仗,可在商场上却是出了名的铁娘子,带着手下一众员工拼杀过许多战场。
这会儿听了他的夸奖,杜宝珠难得露出真实的情绪,仰脸笑道:“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是在夸你。”那人也笑起来,唇角两个梨涡更深了。
不知道是不是杜宝珠眼花,竟然从他的笑容里看出几分宠溺。心里不由一乱,赶紧另找话题:“哎!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总不能一直‘喂喂’这样叫你吧?”
“我么……”那人眨了眨眼睛,笑道:“无名小卒,宋文。”
宋文……杜宝珠对这名字没什么印象,这就说明他不是什么留名史册的反贼奸臣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宋文见杜宝珠皱眉凝思,张嘴刚要说话,门却被何掌柜叩响:“小娘子,郎中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