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走走停停,行了十余天,才到了沁水入河处。
站在高高的堤岸之上,望着眼前奔流咆哮的河水拍打着岸边,激起的水花像奔腾的怒马。撞击堤石发出野兽般的轰鸣声。六六心中也是感叹无比,真是引了那九天之水落凡尘,也只有杨广那般傲世天下的君王,才有此气魄和手笔。
宇文成都站在她身后,望着眼前奔流而过的河水,眉头微蹙,这永济渠,花费仅仅一年不到,便已贯通,动用百万民工才得以完成。惹得民怨四起。虽说这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事,但他总感觉心中不安。
看六六站的过于近,怕她一个不小心掉下去。便伸手将她往后拉了拉,随手摘下披风,给她围了,揽了她的肩,站了。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六六喃喃轻语。
肩头的手紧了紧,却没有回她。六六心思一转,便又想逗一逗自家将军,“成都,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宇文成都摇摇头,看向她,就见六六咯咯笑了起来,挣脱了他的手,往后跑去,清脆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
宇文成都一愣,回过味来心下却是一暖,“同到牵牛织女家!”唇角微扬,胸中的那一丝阴霾便消失个干净。
在沁水停留了两日,大队便又往南而行,直奔宁陵,宇文成都毕竟是代天子巡查,不是游山玩水的。
只是这一路,六六的感觉却是不同了。两旁的村宅十之八九荒废无人,就算偶尔有人,也都是些老弱病残,没有看见一个壮丁。
原本此时应该青黄想接的农田,也是荒废得长满了比人都高的野草。一片萧瑟荒芜的景象。
六六心中甚是不解,怎会如此情境。
宇文成都心中却是了然的,这开凿运河,附近沿途的所有壮丁都被强制拉去做了河工。农村只留下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哪里有那力气耕田种地。这田地便自然的荒芜了。
行了半日,此时正是一天是最是炎热的时候,将士们一个个也是汗流浃背。宇文成都也颇感闷热难耐,更莫要说身娇肉嫩的六六和秋莲。早就晒得头晕目眩。
打眼看去,正瞧见前面有一处村寨,在村寨外不远,有一座茅屋。屋外挂着“茶”字的垂幡,看上去像个茶水铺子。沿路还有一大片荒芜的地,也算平整,倒是适合安营扎寨。
宇文成都便下令众兵士安营歇息,顺便购些茶水解渴消乏,待日头稍缓,再走不迟。
六六一听有茶水可饮,欢呼一声打马便赶了过去。宇文成都想叫住她都来不及,只好也打马追了过去。走的近前了,才发现茶寮里空无一人。门口倒是有一口水井,桌椅倒也是干净。
“屋内可有人?”宇文成都喊问。
没人回,宇文成都敏锐的发现屋子里貌似有响动声传来。虽然一闪即逝,但哪里逃得过他的耳朵。当下心中警惕,下了马,先拦住了六六。提了金镗便走上前去。
走到门前,敲了敲门,无人应。心中越发狐疑,抬脚便踹了上去。那木质的门本就破朽,哪里经得起他那一脚,“咔嚓”一声,便碎了个干脆。
打眼一看,却是愣了。屋里只有一对年迈的老夫妻,怀中搂着一个梳着冲天鞭儿的小孩子,正惊恐的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那对老夫妻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话都说不出来。
“成都,你做什么呀,看把人家吓得。”
六六早就抬着脑袋往屋里张望,一见根本没危险,便下马紧走过来,见如此情形,心中颇为恼怒自家将军杯弓蛇影。不由得出声怨怼。
挤过宇文成都身边,扶起了老夫妻。
“老人家,我们不是坏人,是长安来巡视运河的军队,路过此地,天气炎热,想买个茶水解渴。”六六温言软语的好声解释。
老人家见她慈眉善目,又语气和缓,胆气略壮了壮。颤巍巍直起身来,“原来是长安来的大人,小的等不知,勿怪勿怪,院中有水井,水还干净,大人们请自便便是。”说着眼睛也不敢看宇文成都,只是不停的作揖。
六六看这般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又见躲在老夫妻身后的小孩儿正探出头来好奇的向她张望。不由的伸出手摸了摸那孩子的头,他倒也没躲,反而睁着大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她。
“姐姐,你真好看,像我娘一样好看。”奶声奶气的。
六六一听就乐了,哪个女子不喜欢被人夸,何况这样的孩童之言
老人家却是吓坏了,一下跪在了地上不住磕头,“夫人勿怪,小孙儿不懂事,童言无忌。”
六六岂会怪罪他们,赶紧将两人搀扶起来。
“不妨事的老人家。若是方便,还请老人家帮忙煮些茶水来可好?”
说着安抚的又摸了摸小孩的头,拉着站在一边一脸石雕像的宇文成都往院里走了。她就发现了,人家怕的不是她,是身边这个煞气腾腾的自家将军。
老人家灶上生了火,又要去井边打水。宇文成都朝身边的兵卒们使了个眼色。兵卒便领命前去接下了老夫妻手中的水桶,自行打水。
六六看着心里却是很高兴,自家将军看上去像座冰山,心里可是软着呢,对百姓也好。
那老夫妻更是感恩戴德。取了他们家里最好的粗茶来,煮了茶水,端到宇文成都等坐的桌上。
“老人家,你家里就你们祖孙三人吗?”六六喝着茶,虽然入口苦涩无比,但是总比没有强。见那老人家都已白发苍苍,便出生询问。
“原来家里有两个儿子,两个媳妇。”老人家对六六的印象颇好,见她问了,便也如实回答。
“那人呢?是去城里做买卖了吗?”六六又问。
“唉,如此便好了。”老人家苦笑。
“怎么说?”六六更好奇了,
老夫妻看了看身边不动如山的宇文成都,犹豫了下。六六打眼看了,便知道人家那是怕自己夫君怕得紧,不敢说。
“不妨事,老人家,你且说来,莫怕他!”一边说一边朝宇文成都甩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老人家见此,也不再隐瞒,原来这老夫妻本有两子,皆已成家,平日里种些田,做点茶水买卖,也能糊口度日。没想到皇上下令开凿运河,征用河工,那些负责监督开河的官吏乘机敛财,谁家没有银钱给,便抓人。
自己一家平日也是仅够温饱,哪里有那银钱疏通,于是那些官吏不但将两个儿子抓了去,连媳妇也一并抓了去。只留下这不满六岁的孙儿和这对年过七旬的老人家。
六六一听,心下大怒!如此营私舞弊,以权谋私之事她还是第一次真正遇上。没想到这天下居然真有这般肮脏藏污纳垢之事。
宇文成都心中也是颇为恼怒,他为人向来中正不阿。虽然征战对敌从不手软,但对这些平头百姓,从来不会恃强凛弱,仗势欺人。
“可知这负责监督开河的官吏是谁?”宇文成都说了目前为止的第一句话。倒是很有重点。
“全名叫什么小人倒是不知,只不过好像是京城派来的,好像姓麻,这边百姓都称呼他为麻爷。”
麻?
宇文成都眉头紧蹙。握紧了手中的茶碗。
自从回了长安,他就听闻麻叔谋被父亲宇文化及调遣去监督那运河开凿之事,向来也是为了避开他。舍了那京城的享受,跑去受苦,毕竟自己的命来的要紧。
难道便是他吗?
宇文成都心下冷笑,若真是他,甚好不过!
想到这便再无心思饮茶,起身便下令拔营,过了前方宁陵最后一个山头便到淮阳了。
众人启程,六六是谢了又谢,还留了好些银两。她总觉得心下没来由的愧疚。老人家更是千恩万谢,送出了门还张望了许久,连连挥手告别。又是惹得六六一阵心酸,自古买卖便是要付银钱的,如今只是这般寻常的做法,在这些饱受压迫的百姓眼中,却是成了一种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