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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十五,上元佳节,金陵城里处处张灯结彩,张红挂绿,比之半月前的长安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上柱国夏雪寒陪皇帝夏炎同辇出游,与民同乐,金陵城里万人空巷,争相瞻望那白衣少年的绝代风采。
天子逡巡,气象万千。六匹血色的骏马拉着一辆辇车缓缓驶过,后面是二十把仪刀、豹尾枪,二十个五色华盖,双龙扇也是十二柄,五色金龙纛二十个,钺、星、卧瓜、立瓜、吾杖、御杖、引杖等十六件。
夏雪寒如同白衣谪仙,端坐在夏炎旁边,他宛若一轮金色的太阳,完全遮盖了夏炎的光芒。夏炎满脸温和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煦,没有半点嫉妒和不满,仿佛旁边那个人胜过他是理所当然,他才是真命天子,其他人在他身边都只能是陪衬。
天空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像柳絮,像鹅毛,都元月了,在江南这片温暖柔和的国度,这个时节下雪还是很少见的。
远处一道白色人影落在了高耸的屋脊上,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白色的衣袍微微扬起,长须长发皆是如雪一般洁白。他那枯皱的脸上挂着能包纳宇宙苍生的慈悲与哀悯,像是一个羽化飞仙的神人,又像一个金身涅槃的佛陀。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但是那个白衣若雪的少年看到了,他抬起头,两道柔和的目光透过纷纷扬扬的大雪朝老人看了过去。那个老人也朝他看了过来,眼中透着笑意,朝着夏雪寒点了点头。
夏雪寒在夏炎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夏炎点了点头,只见夏雪寒如一阵清风一般,辇车的幔帘只微微掀动了一下,那白衣若雪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高耸的屋脊上,相对着站了两个人,同样的白衣胜雪、同样的飘然若仙、同样的悲天悯人。就这样相对而立,他躬身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叫了声:“师傅!”
那个老人点了点头,探出一只枯瘦的手把他扶起来,盯着他道:“寒儿,你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夏雪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虽然这目光并没有什么恶意,更没有丝毫对他的不满,但是他还是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自禁的转开了头。
“师傅是为了这事来的么?你把我和那个人训练出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他耸了耸鼻子,轻轻的说道。
鬼谷子轻轻捋了捋雪白的胡须,道:“宿命就像天空星星运行的轨迹,自它一出现便定好了,我并不是刻意让你们生死相向,只不过让你们本就要交汇的轨迹快了一步结合罢了!”
“师傅,能否告诉徒儿宿命的终点又是什么?”
“便是你们手里掌握的,心里坚守的。”
“那师尊所为何来?”
鬼谷子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手臂,指向了夏雪寒的身后,那是辽远得看不到尽头的北方,辽国。
“那个远方,也曾有我苦苦守候的天堂,后来,因着这并不属于我的天下,再寻不见那天堂的踪影。”
“其实,这些我是明白的,只是天下万千黎民百姓和她一个人比起来,我终究还是分不清谁轻谁重!”
“她们是两师徒,我们也是两师徒。两代人的宿命,不知道在你这一代会不会有个了结!”
“等我做出选择的那一天,或许已经迟了!”夏雪寒仰起头,眼中有无限的怅然。
“那就趁还没有迟,做你认为应该做的事,不要让诀别成为永别!”
鬼谷子说完长叹了一口气,双手后背,双膝没有弯曲半分,整个人却像是一片羽毛一般飘向远方,仙风道骨,十足一个超出世外的神仙高人。
夏雪寒却是瞟到了他眼角眉梢的一丝苦涩,对着他的背影施了一礼。他说不上有多尊敬鬼谷子,因为他的存在只不过是鬼谷子博弈的工具,只不过是为了延续鬼谷一门那万世不可更变的规则。将来某一天,他或许会是失败的那个人,然后永远消失,他的名字也永远不会出现在鬼谷一门的宗谱上。
鬼谷子离开了,夏雪寒却是站在屋脊上,任雪花飘满他的双肩,染白他的黑发,还记得不久之前,有一个女孩傻傻的问他,“如果下雪了,我们不撑伞,一路走下去,是不是就可以一路到白头?”
那天似乎没有回答她呢,等下次见面,一定要告诉她。
***
辽国元帅府,云逸凡正和军师尹默言相对弈棋,云逸凡英俊儒雅的面庞上挂着雍容华贵,仿佛他生来就是一个王。已经走了百余手,虽然并没有分出胜负,但是尹默言不时抬头看一眼云淡风轻的云逸凡,一颗心完全不在棋局上,相比淡然的云逸凡,高下立判。
“先生,你的心思似乎不在这里啊?”云逸凡把玩着一粒棋子,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
尹默言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大口喘着气说道:“夏雪寒已经占了大夏半壁江山,有与你分庭抗礼的实力,你还能这么淡然处之?”
云逸凡脸色并没有丝毫变化,道:“如果不淡然处之,你又要我怎么样?带兵灭了他还是派遣一群刺客去杀他,亦或是我亲自出手杀他?”
“这……”尹默言一时语塞,“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什么都做不了,现在我要防备的不只是夏雪寒,还有一个夏朗。他们也是一样,都不敢轻举妄动,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他们在考虑的是,该选谁做盟友!”云逸凡思忖许久,还是把手里的棋子落了下去。
“夏雪寒,夏朗,你会选择哪一个呢?”尹默言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得到了一丝慰藉。
云逸凡摇了摇头,道:“世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面对足以让人疯狂的利益,就是杀亲之仇也可放下,把手言欢!”
尹默言不禁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是说夏雪寒会和夏朗勾结在一起?”
云逸凡笑道:“亏得先生学富五车,博古通今,还是没领会我的意思啊!夏雪寒跟谁合作,就是要看他要的东西谁给的起了!”
“是什么东西?”尹默言急急的问道。
云逸凡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一双墨玉般的眼眸又投到了棋盘上。“该先生落子了!”
“算了算了,不下了,结果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再下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尹默言挥了挥衣袖,大笑三声,斜斜地看着有些灰蒙蒙的天,嘴角有些许释然。
辽国南书房里,元宗皇帝正在批阅奏章,不时传来一声轻叹,眼角也频频飞向斩缘塔的方向。
“皇上,既然不忍心,就把公主放回来吧,何必苦了公主,也苦了自己呢!”贴身的老太监出言轻声提醒道。
元宗皇帝摇了摇头,叹道:“也许那斩缘塔对梦儿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可知道,海底是孤寂的,却也是最平静的地方!”
“皇上,恕老奴斗胆,近来诸多大臣上疏,力陈立储之事,老奴也知道宦官不得妄言政事,但是事关社稷,老奴也不得不冒死进言了!望陛下恕罪!”那老太监自幼入宫,伺候元宗皇帝长大,为大辽尽忠几十年,他此时几乎伏在了龙案上,低低的说道。
元宗皇帝摆了摆手,怅然道:“你伺候了朕几十年,你是忠是奸别人看不透朕难道还看不透么?”
那老太监还是试探着问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不是朕不立,而是朕不想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推上风口浪尖啊!”
“皇上何出此言?皇上贵为九五之尊,谁敢对皇子不利?”老太监听到这话,握拂尘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南面有个夏雪寒已经天南称尊了啊,辽国也有一个与夏雪寒不分伯仲的人呢!朕百年之后,谁还能驾驭他,是朕那些不争气的皇儿么?”元宗皇帝苦笑道。
那老太监大惊,腿脚一软差点倒下去:“皇上是说云将军……”
元宗皇帝摆了摆手,道:“他若真的想抢夺什么,我辽国是没有人能够拦住的,他不过是心里顾及梦儿才没有从朕手里夺去天下,待朕百年之后,他会出手的,一定会……”
人世间最痛苦的不是突然到来的厄难,而是明知道在某一时间、某一地点,某一件事会发生,却是躲避不了,只能在煎熬中等着,等着命运之神狞笑着一块一块割下你心头的血肉。
“那皇上是打算……”老太监试探着问道。
元宗皇帝叹了口气,道:“他既然想要,便给他吧,免得让朕这大好江山徒生兵戈,也省得让朕的至亲、满朝忠良遭他迫害……”
“噗通!”一声响,那老太监已经跪在了元宗皇帝身旁,不停地磕着头,光滑的地板被叩得“咚咚”作响。“皇上三思,祖宗基业应当千秋万世永传宗族,安可许给一个外姓,万万不可!”
元宗皇帝探出一只遒劲的手臂,扶起那老太监,轻声道:“其实天下百姓是并不在乎谁坐到那个位置上的,他们只求能吃上饱饭,不用为了生存而担惊受怕。云逸凡有治国安邦的才干,我辽国也只有他能够与夏雪寒和夏朗斡旋,使得我大辽在兵灾中存活下去!你不用多说了!”
“皇上既然主意已决,那奴才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求皇上能准许老奴退隐山林,了此残生,不问世事!”那老太监一双老眼早被浑浊的老泪染得模糊。
元宗皇帝猛然转过头来,死死的盯着他,低吼道:“连你也要离朕而去吗?”
“非是老奴不忠,老奴虽是一介阉宦,却也懂得烈女不侍二夫,忠臣不事二主的道理。老奴这辈子只侍奉耶律家的主子,也只认得耶律家的主子!”
“罢罢罢!去吧,都去吧!朕想一个人待会儿,去吧!”
元宗皇帝靠在金椅椅背上,一双眼睛微眯着,再不说一句话。老太监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还是走了出去。
一时间,大殿里静的可怕,明灭不定的烛火在风里摇曳,光洁的地板上映着昏黄的烛光,整个大殿里充斥着浓浓的哀伤,也正如同金椅上那个迟暮老人那颗早已枯朽不堪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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