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媛的身子在发抖,看了小天一眼,泪珠已经掉了下来,却怎么样也端不起那杯酒。仓颉说的话不好反驳,但她毕竟是国君之女,当着那么多军阵战士还有卫队的面,怎能向一条狗行礼敬酒?
假如她当众做了这样的事,必被国人耻笑,甚至有可能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就连国君都会震怒——自己的女儿竟会这么丢人!恐怕也将不再宠爱她。
宮媛这个样子实在太可怜了,宝玉皱着眉头本想说什么。此刻这个要求,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君女的身份实在是无法答应的,这种羞辱简直比杀了她还要过分。
可宝玉又突然想起仓颉对宮媛说的话:“我不会让你做不该做的事。”而这句话仓颉早已说过了,此刻再次强调,显然是有用意的,于是他就不再多嘴。
宮媛眼泪汪汪的看着仓颉道:“先生,父君有吩咐,我不得违背您的意愿。悔过认罪可以,但向一条狗行礼敬酒之事,我却做不出来。因为我并不是代表自己,也代表了国君的尊严,您可以不在乎这些,我却不能不在乎。先生若想责罚,能否换一种方式?”
小天歪着脑袋看了宮媛一眼,那神情仿佛在说:“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才不稀罕呢!”
仓颉今天已经喝了不少酒,远处树林中的军士们甚至怀疑这位前辈是不是喝多了,竟然当众让君女这么做?但一旁的宝玉却看得清楚,仓颉此刻说话时,眼神中并无半点醉意。
这位前辈又微微点了点头道:“你父君吩咐你,不可违逆我的意思,但我却从未说过这样的话。我此刻只是提出一个要求,至于你做与不做,全凭自愿,我亦不会再责罚于你。”
垂泪的宮媛如释重负般向仓颉行礼道:“多谢先生!宮媛真地不能亦不愿。”
仓颉摆手道:“不愿就算了吧,你有你的原因,我也不能说你的拒绝就是错的。……既然如此,你就走吧,将卫队和军阵也都带走。大家回去好好休息,不必再陪着我们喝酒了。”
仓颉让宮媛回去休息,那边的公山虚等人也都松了一口气,大半夜在这里站着大气都不敢喘,实在是一种煎熬啊。但宮媛却似受了莫大的惊吓,赶紧行礼道:“先生,您这是要让我走吗?”
仓颉点头道:“是的,你不必再随侍我左右,回你父君那里去吧。我答应过你父君,只要你不违背我的意思,我便将你带在身边。而我方才提出的要求,你既然不能做到,国君便也不能怪我没有完成承诺。我不勉强你也不责罚你,只是让你回去而已。”
宝玉突然明白了仓颉的用意,他从一开始就说过,不想将宮媛留在身边,可是显然曾答应过国君的要求,以他的身份自不会违反承诺,更不好故意找茬将宮媛赶回去。那么方才让宮媛向小天行礼敬酒,便是让宮媛不得不违背他的意思了。
如果宮媛还想追随在仓颉身边,那就彻底不要再想自己的君女身份;如果她还顾忌自己是国君之女,那么就不好答应仓颉的要求。而不论宮媛怎么选择,其实都是有理由的。
宮媛哭泣道:“不那么做,先生就要撵我回去吗?”
仓颉答道:“你现在哭泣,是担忧国君责罚你没有遵从他的吩咐,结果被我赶了回去。但你也不必害怕,若国君知道你是拒绝了什么样的事情,恐也不会过于责怪你。”然后又一指畋猎园林的方向道。“你想赖着不走也是不成的,我自可以把你扔过去。但看在你这一路恭敬的份上,还是让你自己走回去吧。”
宮媛终于走了,树林中的卫队与军阵也随她离开,感觉顿时清静了不少。虽然这些人在场时也没有发出半点喧闹之声。但这“清静”是一种很玄妙的心境。
宝玉放才已向仓颉行了叩拜师尊的大礼,此刻在尊长面前,他当然要侍酒。不料小天却蹦了过来,代替了宮媛的位置,它的狗爪子居然也能拿起酒杯和酒提,当然是用御物之法辅助。不仅给两人倒酒。小天自己也喝,一边喝一边直咂嘴。
仓颉向宝玉举杯道:“小先生,今天得谢谢你,我终于落了个清静。”
宝玉:“先生自己不想让宮媛留在身边,便有的是办法让她走,何必谢我?”
仓颉叹了一口气:“我既答应了她的父君。便要说话算数,若她真的能成为我的弟子,就算资质差些、性情娇纵些,我也可以多费些心血去教。可是看今日之事,她真的不是我想找的弟子,所以我不得不打发她回去了。其实此人未必不能迈入初境修炼,只是我不想指引她。她也不适合拜在我的门下。”
宝玉又问道:“晚辈觉得很奇怪,相室国君应该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您答应将这样一位君女倒在身边。今日前辈一直在教训她,但同时也给了她脱罪的机会,使她回到国都后不必再受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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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最后,她拒绝了你的要求、没有遵从国君的吩咐,国君也不好深责。”
仓颉苦笑道:“她父亲哪有那么大的面子,这是我与她祖父的交情。想当年我踩死了那位郑室国之君,不久后又来到了相室国,那时的国君便是宮媛的祖父。听闻我到来。他亲自出国都相迎,将我请到宫中置酒款待,并主动将国中秘藏的器物都拿出来,让我一一观摩。
我承其美意,问他想要什么?这位国君却不要我的答谢。说只是有幸请我喝酒并观赏器物,而我也没拿走他的任何东西;还说能得我观摩,是国中那些秘藏器物的荣幸。他最后问我——将来若有机会,能否指点与照拂他的后人?
我此番再度来到巴原,见到了相室国君,谈起当年往事。国君的宠妃便动了心思,让国君求我收宮媛为传人。我则告诉国君,可让宮媛跟随左右,只要不违背我的意思,我便会指点于她,而且也不会让她做不该做的事情。”
宝玉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前辈身边会跟着这样一位君女,看着碍眼却不好赶走。其实就我所见,您已经指点与照拂了她很多;就算被您赶回去,她也已经收获良多。”
仓颉有些感慨道:“宮媛一路跟着我,表现得极为乖巧恭顺,其实以她的性子早已受不了,我让她走,对她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别看她方才垂泪的样子很可怜,其实心中也是如释重负。而她恐怕还不清楚,今日能观你我饮酒作文,是古往今来多么难得一遇的机缘。
她想成为我的弟子,只是按父君的吩咐,却未明白我的弟子应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总是未得其门而入。但她也没算白来这一趟,至少明白了其他的一些事。”
宝玉:“先生喝酒,我们不说这些了。……您这次来到相室国畋猎园林,又是为何,总不会是想打猎吧?早春也不是畋猎的时节。”
仓颉指着远方起伏的平原与丘陵道:“五百年前,这一带也是蛮荒,生活着很多部族野民,这里就是他们的猎场。此地很多山岩裸露、纹路纵横,上面还留有不少刻痕与岩画。我上次来到巴原时只要各城廓观摩历代器物,而山野中的很多痕迹未及细察。”
宝玉:“山野太大了,历代遗迹散布其中,确实很难发现。其实就我所知,如今蛮荒各部族的很多寨墙以及附近的山岩上,也留有不少刻痕,先生若感兴趣,不妨多走走看看。”
仓颉饶有兴致的看着宝玉道:“我这些日子,欲寻遍这片畋猎园林中的遗刻纹迹,小先生可有兴趣与我一道走走?”
宝玉很兴奋的点头道:“能有机会追随先生同行,求之不得!”
说话间那坛酒已经喝完了,看不出小天的脸不脸红,但这条狗已经在直打嗝、往外喷着酒气,只是身子坐得还挺端正。宝玉一招手,那些堆在旁边的肉,一片片飞到了火堆上空,又有一根根木柴飞进了火堆中。
他以法力激引,让这些木柴迅速燃烧,火舌窜起很高包裹着那些肉块,发出滋滋的声音却没有将肉给烧焦了。仓颉微微眯起眼睛道:“你这等炼药手法倒很新奇,是跟谁学的?”
仓颉虽说过不追问宝玉的身份来历,但仍对这少年很好奇,又用这种方式来试探。不料宝玉却反问道:“啊,这是炼药手法吗?我只是在烤肉啊!”
仓颉好气又好笑道:“有你这么烤肉的吗!这不是在炼药,又是在干嘛?”
宝玉答道:“我们这几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肉啊,就这么放着也会坏掉。我将它们稍做处理,然后送给那些村民,每家都能分到好几块呢!”
仓颉:“你如果是想将这些肉留给此地村民,也用不着这么费事吧?”
宝玉又解释道:“这头异兽的血肉有滋补灵效,但放的时间长了便不行了。我稍微炼化一番,使之灵效不失,而且更加温和利于吸收,这样才适合那些普通人食用。否则他们吃多了会上火,也浪费了滋补之效。”
仓颉:“这不还是炼药手法吗?只不过是被你用来烤肉,并非在炼制修行中的灵药。……孩子,这里的肉还有数百斤呢,切成了上千块。我曾见过很多修士炼药,却从未见过有谁一次能炼制这么多灵药,不,这么多块烤肉!”
宝玉:“所以我没有完全以法力炼化呀,而是借助了普通的火力,只是稍微以法力引导辅助。”
让宝玉将上千块的肉都以法力炼制成某种灵药,只用半夜功夫,累死他也做不到啊。但他并不是在炼制什么灵药,就是想把这些烤肉分发给村民,并使其能保存较长时间,而且更适合普通人吸收其滋补之效。
所以他只当自己在烤肉,而这等手法令仓颉颇感新奇。宝玉的手法非常熟练,他形神中便融合着五色神莲呢,运转神器妙用,感应蛟马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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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制时的灵效变化是自然而然。
仓颉不禁点头赞道:“你这等修为根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假如换一个人,打了一天的架,又喝了半夜的酒,居然还有余力去炼化上千份灵药,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就算是借助了寻常火力,修为也是够精深的,而手法则更为精妙。这不是教出来的,只能是自己练出来的。”
宝玉呵呵笑道:“习惯了。”
仓颉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也动手了,他轻轻一挥衣袖,地上剩下的那些肉块全部飞到了火堆上空,模仿宝玉的手法炼制,这位前辈高人居然也起了孩子般的玩心。
通常修士炼制灵药,当然不会架起柴堆就这么烤,炼药和炼器一样,稍有不甚便会损毁,怎能这般随意?可是宝玉“烤肉”,竟将每块肉都炼制得恰到好处。而仓颉这么做,手法竟不如宝玉熟练,但他的修为实在太高了,哪怕直接以法力处置,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火堆旁很快就多了一堆炼制好的“灵药烤肉”。宝玉又对小天道:“你今天吃了太多的肉,又喝了不少酒,酒力能促进血脉运行,应该活动活动,将那滋补灵效炼化吸收。就把这些肉挨家挨户都送去吧,给你个包背着。”
宝玉将自己那个麻布包裹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掏了出来,然后将肉块装了满满一包丢给了小天。这条狗叼起沉重的包袱往背上一甩,撒腿就跑过了田野冲进了村寨,挨家挨户送肉去了。
这天夜里,其实公山村中很多人都没睡觉,白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还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又怎能睡得着?人们躲在在院墙内探着脑袋望着这边山坡上火光,仓颉与宝玉等人说的话也隐约听见了一些。
先是君女命公山虚将军送来金穗赔偿,交给了族长;现在小先生又命灵犬送来了蛟马肉,分给每户人家,他们也不敢不收啊,纷纷向这条狗行礼道谢。几百斤肉,用麻包一次也装不完,小天来回跑了好几趟,每户人家都分到了好几块。
那些炼制好的烤肉最后还剩下一小堆,宝玉都装在麻包里自己留着了。仓颉笑道:“你还想接着下酒,还是都留给狗吃的?”
宝玉却一指猴子道:“这些是留给他吃的。”
猴子已经好半天没说话了,此刻惊讶道:“我?”
宝玉小脸红扑扑地笑道:“先生不是说了嘛,接下来要走遍畋猎园林观摩历代先人遗刻,这可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就算先生和我可以不吃东西,你也得吃东西呀,这些肉就留着当干粮吧。山野中还能采些野蔬,顺便再打些猎物。”
仓颉笑道:“你诸事倒是准备的很齐全,看来真是出远门的样子。”
猴子也说道:“那就多谢了!其实先生身上也带着不少东西呢。”
仓颉身上当然带着很多东西,以他的身份修为,怎可能没有类似宝玉那枚兽牙之类的空间神器。如果他是独自一人行游也罢了。既然带着猴子这名传人在身边,怎会不准备好各种物资呢。
……
龙马城境内的这片畋猎园林,宝玉跟随仓颉逛了三个月,它虽是相室国宗室所有、属国君的游猎之地,但几人却通行无阻。其实在猎场深处,有很多人迹罕至之地。就算是人们打猎时也不会跑到那种地方。
他们几乎将这里所有的地方都“搜”了个遍,有不少意想不到的发现,甚至还找到了一座古时修士的洞府遗迹。仓颉查探了一番,便告诉宝玉和侯冈,这座洞府的主人应是一位两百年多前的高手,当年封住洞府入口闭关。便再也没有走出来。
如今至少两百多年过去了,曾经的建筑倾颓于荒草野林中,掩护外围洞府的法阵已在岁月中损毁消失,根本无后人再至。就算有人偶尔经过这里,也很难发现什么痕迹;就算发现了一些废墟遗迹,也不会察觉到更多的异常。
这是事实。假如只有宝玉自己走过这里,确实察觉不到什么洞府线索。但那些痕迹却躲不过仓颉的眼睛。据仓颉判断,真正的核心洞府仍完好封存,仍有法阵掩藏守护。就算以宝玉的修为,想发现都很难,更别提打开它了,若想强行闯入,可能会有莫大凶险。
那位古代修士,从其布下的法阵痕迹来看,当年至少应有化境也就是八境修为,甚至有望登天长生了。此人很可能早已在洞府中坐化。也可能已登天而去,甚至可能还在洞府中闭关修炼。
既有这最后一种可能,仓颉显然不想打扰这位古修,或者说他的兴趣并不在于此处。仓颉只是告诉了宝玉和侯冈这里的不同寻常之处,便带着他们离开了此地。倒是小天很感好奇地在山林中四处嗅察了一番。但以它现在的本事,尚不得要领。
这让宝玉佩服得无以复加,他在仓颉的提醒下,发现了已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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