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货小跟班!”
“到!”
“把藕合拿去上浆。”
“好!”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陆达慧觉得自己应该到厨房帮厨来感谢陈义天对自己的照顾,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刚才吃得有点欢,现在需要适量的运动来消食,以保证一会儿午饭还能接着吃。
陈妈早把其他人赶走了,只有他俩的厨房反而像是游戏场,嘻嘻哈哈,热闹不断。
中午吃饭时,陈义天还抱出一小坛的酒。陆达慧等了半天,才问道:“你那些兄弟呢?”陈义天不知所以,陆达慧忙笑道:“你开酒,不是因为有你那些兄弟来吗?”“就我俩,你喝不喝?”“喝!我喝酒厉害,以前都带着任务,可没喝痛快过。今天你让我喝痛快?”“想什么,这是35年陈酿,比你年岁都大。只给两杯。”“小气。”陆达慧嘟囔道,却没跟他闹,她心里正盘算着等明天陈义天去商会,再把他这陈酿偷出来喝个一干二净。
饭饱酒足,他俩同往常一样,漫步到对着后院的花厅。绿萝爬满了花架子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挡住了广州城的毒日头。
午后的时光总是那么安静,陈义天总是坐在竹躺椅上,把腿搁在陆达慧腿上打盹儿。而睡饱了的陆达慧坐在藤椅上,一边看小说,一边下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捶腿。他俩各干各的事,安安静静,谁也不打扰谁。
今天同往常一样坐下,陈义天没有闭眼,而是迷住眼睛问道:“你这小说还没看完啊?”
“早看完了,换另外一本了。”陆达慧给他看书皮。
“给我读读,你看的书。”陈义天道。
“啊?你不午睡吗?”陆达慧有些愣,他之前从来没这样过。
“睡啊。你念着念着我就会睡着的。”陈义天的声音透着些许的疲惫。陆达慧总觉得他今天怪怪的,一时半会儿却又找不到缘由,于是只得答应。
照理应该打出南风去,她因为看见筒子多,想留么张配杂一色,起手便打了一张六索去。一个圈子过来,杨杏园打了一张三筒,白素秋抢着便叫碰,回头一看,自己二三筒的对子,可以两头上的,便只把四五筒吃下来,打出一张五索去。对面的余咏西道:“怪呀,怎么起手就拆五六索的靠子?”白素秋也不做声。第二圈子,杨杏园又打了一张七筒,白素秋想吃,又舍不得拆散一对九筒,况且要贪一色,地下的牌也不宜太多,未免踌躇了一会子。结果,还是抓了一张六筒,很是欢喜,因为刚才已经打了一张五索,便扣住五索,先打南风出去,恰好下手对了......
看的时候不过是一晃而过,现如今细细得读起来,陆达慧自己先受不了了,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就没声了。
“怎么不读了?”陈义天像是梦中呓语。
“没什么好读的,听起来不像是小说,倒像是教人打麻雀一样。”陆达慧嘟囔道。
“那,你给我唱支歌吧。”
“你还真是要求多!一会儿要听书一会儿要听歌的!想听什么?”
“嗯,就那首什么天涯什么海角的,那天我听着两个学生在唱,还挺好听的,你会唱吗?”
“你还喜欢听这歌?嗯——”陆达慧想了想开始唱了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槲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正唱着,陈妈走了过来:“先生,小姐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你先下去吧。”
陆达慧忙住了歌声,惊道:“收拾什么东西?”
陈义天睁开眼,站起来,站在她面前,双手摁在她肩上,认真道:“现在你可以离开了,你自由了。”
“可,可不是说要十五天吗?”自由的消息没叫陆达慧欣喜,她反而慌了神。
“走吧,我送你去他那里。”陈义天淡淡道。
一路上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车子开进沙面,离莱克咖啡馆还有老远,陆达慧就看见陆达生站在路边上等着了。
“陈义天,我,我,小说我还没看完,我——”陆达慧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听着,那房子我不见得每天都会回去,但它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那个房间永远为你保留。别的我不敢保证,但在那里,你最起码是安全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陈义天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车还没停稳,陆达生就冲过来帮陆达慧把车门打开,脸上是难得的一丝笑容。
“达生。”陆达慧怯怯叫道。
“完璧归赵了。”陈义天也钻出车来。
“谢谢天爷!若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陆达生道。
陈义天只是笑笑,一句话没说,钻进车子,一个油门儿,离开了租界。
陆达慧看着远去的车影,突然心里有说不出的落寞。
“不舒服吗?”陆达生问道。
“哦,没有。”陆达慧强笑着,摇了摇头。
“进去吧,我有好消息要跟你说。”第一次,陆达生揽了她肩膀。
陆达慧看了看她肩膀上的手,心想,她是高兴的。
***********************************************************
“什么?老师死了?怎么会这样?”陆达慧完全不敢相信陆达生的话。
“是真得。老师是去火车站的路上,车出了问题才被人寻了机会枪杀的。”陆达生满是哀伤。
“那——”陆达慧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用什么样的感情去面对这突然事件。
对于麦子辉,陆达慧又敬又怕;他收养了他们这群孤儿,教他们识字也教他们怎么杀人;他给了他们最大的“自由”,让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自由”之外,稍有差池便是血便是命。过往的一幕幕像是放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
“慧慧,现在我接手血狼了。”陆达生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干这一行。那,以后就不干了,好不好?”
“我,真得可以,那,我,我以后干什么呢?”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喜讯,陆达慧由心地高兴起来。
“当然是真的,我现在是血狼的负责人了。至于你以后干什么,嗯,让我想想,当我陆达生的太太,好不好。”陆达生淡淡笑着。
幸福来得太突然,陆达慧有些不适应,傻笑着不说话。
“慧慧,”陆达生绕过桌子,坐到她身边,“慧慧,慧慧。”
“达生。”陆达慧呢喃了一声,陆达生的一只手已经绕到了她的腰上。
“怨我吗?”陆达生把头凑到她颈脖间,低低问道。
“怨什么?”陆达慧只觉得呼吸紊乱。
“你知道的。慧慧,那个时候不是我们能做主,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了。”陆达生喃喃呓语,亲吻在陆达慧头发和脖子间,又顺着脸颊到了她的唇边。
陆达慧的心如小鹿乱撞,她觉得自己应该高兴,之前的一切都不是她瞎想,他真得对她和别人不一样。陆达慧还是觉得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陆达生的唇压了下来。薄薄的、冷冰冰的,冷到了陆达慧的心里。她本能地想撇开头,可是陆达生的眼里全是火,她又有了些得意,他爱她。陆达生见她默许,心里不由高兴起来。一切噩梦都结束了,父母的仇报了,他当上了血狼的负责人,他和兄弟终于团聚了,他心爱的女人现在就在他身边,一切噩梦都结束了。
陆达生轻轻撬开她的唇,用舌一点点地去试探,陆达慧一个激灵,舌头一缩。陆达生并没有强硬地再要索取,她的敏感,她的生疏,都让他很骄傲。
他放开了她,捧起她绯红的脸,开着她的眼睛:“慧慧,你是我的,对吗?”
陆达慧回看着他,没有说话,此时她已经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了。
“慧慧,你说啊,你说你是我的。说,你是我的。”此时的陆达生像是在教小孩子说话,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达生——”陆达慧思想斗争了很久,终于还是只弱弱地叫了他的名字。
当她所期望地场景真得到来时,她发现自己居然会是如此的不知所措。
“没事。是我吓着你了。”陆达生温柔地笑了。
“对不起。”陆达慧抱歉地抱住陆达生:“今天发生太多事了,过两天我就好了。”
陆达慧没有回自己的小公寓,陆达生送她到了上九路的一栋小洋楼。
“那边屋子太小,以后我们住这里。”陆达生笑道。
房子里,早都有阿姨、司机、厨子在恭候多时了,一见陆达慧都齐声叫“太太”。陆达慧有些局促不安,搓着手,尴尬地笑笑。
“我带你去看看。”陆达生却是很兴奋,拉着陆达慧的手参观起房子来。他们的客厅、他们的起居室、他们的卧室、他们的卫生间、他们的书房......
“现在我刚接手,很多都还一团乱。等安顿好了,我们就结婚。”陆达生在他们的卧室,捧起陆达慧的脸,像是在看一件珍宝。然后他吻她,在繁琐雕饰的大床上,他解开了她旗袍的盘扣,真丝的床单也比不上她粉嫩胸脯的滑润。陆达慧十指嵌在他的肩胛上,双眼迷离。这无疑是最好的邀约,陆达生的一只手,顺着陆达慧的腿,慢慢往上滑,旗袍被卷了起来,手触到了她的私密地带。
“不要!”陆达慧一下子睁开眼,压住陆达生的手不要他继续在前进。
“慧慧。”陆达生满脸的不解。他相信她刚刚是动了情,为什么会突然拒绝呢?
“我,我们,还没成亲。”陆达慧支支吾吾道。
“这不是迟早的事情吗?”陆达生摩挲着她的脸颊,又想欺下头来。
这一次,陆达慧猛地推开他,满脸地惶恐“对不起”。陆达生懊恼地坐了起来,不说话。“我,我去客房睡。”陆达慧慌慌张张地跑去客房。陆达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一晚,陆达慧睡得很不安生,就怕陆达生会突然闯进来。等她醒来时,陆达生早已经走了。他真得很忙,血狼那边还要一如既往地训练;作为老师的得意门生,他还要操持老师的葬礼。当然不能用血狼前负责人这个名义,没多少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组织的——广州孤幼救助会会长麦子辉葬礼——这个名号不错,但真得很讽刺。
老师的葬礼,陆达慧想去,陆达生没有同意,他说之前在鹿湖庵刺杀她的人还没有全落网,她过去不安全,而且如果引来敌人扰了老师的清净就更不好了。陆达慧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说不上来,也只好同意。
天天都闷在家里,陆达慧觉得日子无聊极了,去书局想买几本书来看,翻来看去却都没什么兴趣。
这天下午经过厨房,陆达慧看见刘阿姨正带着小丫头忙活。陆达慧走进去看热闹想要帮忙。
“太太怎么来了?您要什么?我马上去办。”刘阿姨赔笑道。
“没,我就看看,我能做些什么。”陆达慧干笑道。
“太太,这里乱着呢,一会儿烫到就不好了,您还是出去吧。”刘阿姨可不敢让她进厨房,没伤着还好,伤着她可没办法跟主子交代。
“阿姨,不许叫我太太。”陆达慧出去时,突然转身正色道。
刘阿姨一愣,在她眼里一向柔柔弱弱的陆达慧那一瞬间,眼里竟然闪过杀气。
***********************************************************
陆达慧离开的日子,陈义天的日子如往日一样平常。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七点到茶餐厅吃早饭、看报纸,打发那些来求他的人;九点左右会去商会开会议事;中午在外头吃应酬饭;下午不是找龙王去郊外打猎,就是拉着况豹练拳;晚上召着一帮子狐朋狗友打边炉,早被他抛在脑后的顾瑶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
顾瑶问,还是去愉园吗?陈义天微一愣,带她去了另一处公寓。愉园的那间长包房,以前他总是带各种女人在那里私会,自从陆达慧在那里住了一晚后,这间房就几乎被尘封起来。不大却装饰奢华的公寓,陈义天手一挥,便把房契送给了顾瑶。顾瑶本来就媚笑一态的脸,这会儿更是烂笑一片,卖力地主动求欢起来。
一天、两天,第三天,陈义天推起顾瑶,穿好衣裤,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公寓,剩顾瑶迷迷瞪瞪在床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夜风清冷,也浇不灭他心中的烦躁。
“哥,你拉着我天天这么练也不是个法儿,去把嫂子抢回来啊!”况豹抹了嘴角的淤血,坐到陈义天身边劝道。
“你知道个屁!等你讨了媳妇儿再来说我。”陈义天苦笑道。他大了她那么多,而且她的心也不在他身上。拿出天爷的款儿去强求?他真要用强的话,只怕他们连当朋友的机会都没有了。
***********************************************************
旧年被沉在涌底的龙船被一一起了出来,端午的气氛也越来越浓起来。百无聊赖的陆达慧突发奇想地拿了五色丝线开始编织起香袋,可怜她自幼拿惯了刀枪的手,在刘阿姨的指点下,好不容易才编好了两个香袋。
初四独自吃完午饭,陆达慧就叫了白牌车去了东山。一看是她,护院忙上打开院门,车子直接开进了院子。
“陆小姐来啦。”陈妈一见她就乐呵呵地打招呼。
“陈妈,陈义天呢?”陆达慧笑问道。
“先生没回。我煮了甜汤,喝一碗?”陈妈笑道。
“嗯,好啊。”陆达慧嘴里说着,脚下很随意地就往花厅走了过去。
那本小说居然还放在那里,怎么都没有人收收?陆达慧习惯性地坐在了自己的老位置上。那天走时,折的书印还在那里。
“燕窝枸杞红枣。先生说,你吃这个好。”陈妈笑盈盈地端了甜汤过来。
“那我今天真是来巧了。”陆达慧笑着接过碗来。
“哪里是巧,是先生吩咐每天都炖一盅,这样你来就有得喝了。”陈妈道。
“是吗?”陆达慧有些不知所措,忙一手拿汤匙喝甜汤,一手翻着小说,避开这个话题。
除了她先前的折印,后几页居然还有一个折页,陆达慧想了想,不由笑了。一定是陈义天趁她不在偷看了小说。之前她看时,他还嗤笑了她老半天,说想不通这种情情爱爱的小说有什么好看的地方。陆达慧想,一定要把这书举到他鼻子前,好好盘道盘道,一定要把那天他笑她的话全还给他。
直到喝完甜汤,又翻了几页书,陈义天还是没有回来。陆达慧掏出包里的香袋看了看,上楼去了他的房间,把香袋放到他枕头边,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