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义天的电报还没有拍出去,广州的已经发来了。龙王言简意赅,只说佐藤意外被调离广州,其他事情发展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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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俊夫暗杀龙王计划失败,他并没有丢开手,而是准备变本加厉,再次筹备报复行动。龙王眼睁睁看着阿初为完成自己未完成的任务被撞死,心里受到极大的冲击,也调兵遣将誓要置佐藤俊夫于死地。
双方都在规划筹谋时,一纸调令,要将佐藤俊夫调往徐州。5月19日,徐州沦陷后,日军在徐州城烧杀抢掠,现在又要“重建”,展现所谓的“共荣”。佐藤俊夫是个不错的“协助”徐州“重建”的好人选,他懂中国话,“热爱”中国一切传统的东西,特别是玉石、书画,恨不得全搬到日本去。
佐藤俊夫在前往徐州去的前一天,派人给龙王下了帖子。俩人在茶楼见面,心里恨不得叫对方立刻见阎王,面上却都保持着客气的微笑。
“此次请龙先生来,是有件事想要拜托龙先生。”佐藤俊夫开门见山道。
“佐藤先生请讲。若龙某能办到,必将竭力而为。”龙王笑笑。
“想请龙先生帮忙找一个人。”佐藤俊夫欠了欠身,道,“说来惭愧,作为男人,我没能好好保护自己的妻子,她......她被人绑架。广州是龙先生的地盘,还请龙先生帮忙。”
“尊夫人是?”龙王脑袋飞转,他才不相信佐藤俊夫真会要他帮忙找人,还是佐藤夫人。
“这是内人的照片。”佐藤俊夫双手递上照片。照片中的女子双手持团扇,琵琶尤遮面,头微仰,笑得顾盼生辉。看来是给她照相的人,正说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逗得她前仰后合。
“尊夫人真漂亮。”龙王仔细地看了看照片,淡笑道,但并没有说帮忙寻找的事。
“过奖。”佐藤俊夫似乎又不急于寻找自己的妻子,“鄙人将被调离广州,寻找内人的事就拜托龙先生。”说着,佐藤俊夫站了起来,拱了拱手,道,“鄙人还有事,先行告辞。”
龙王愣了一下,才起身把佐藤俊夫送到门口。
佐藤俊夫和他的陪同人员刚一走,于夏就捏了捏拳头,对龙王道:“我去杀了这小鬼子。”
“站住!”龙王喝道,缓了缓口气,才又说道,“这周围除了我们的人,佐藤也安排了不少。我们占不了便宜。”说着叹了口气,把一直捏在手上的照片扔在桌上。
于夏探头一看,不由惊呼:“青女!”
照片中的女人正是青女。在龙王与她为数不多的接触中,她一直都是自卑谦慎的,从来没有如此开怀得笑过。虽然只是一张照片,只是一瞬间,但不难让人感受到照片中的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他娘的!青女居然和佐藤那混蛋有一腿!”于夏骂道,“看起来乖乖巧巧,居然是个**!”
“小于!”龙王喝止。
“我没说错!诶,大龙哥,这事得赶紧和豹子哥说。这女人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不会是日本间谍,混进来打探我们的消息?”
“你小子有被迫害妄想症。”龙王笑了,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悯。他想起之前被佐藤俊夫的探子跟踪时,青女眼里的恐慌,她是在害怕被抓回去。
“小于。”龙王淡淡道,“青女的事就不要给你豹子哥说了。你也知道你豹子哥老大不小,难得对一个女人动心。你要说了,只怕你豹子哥这辈子就真成老光棍了。”
“可是——”
“放心,有天爷看着,一个女人还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坐车回驻地的佐藤俊夫,也没有了在茶楼上的笑颜,脸上尽显阴沉可怕。当手下告诉他,青女被龙王他们抓走时,他不仅生气,也为青女担心。可一连几天,不见有人拿此事来讹自己,他便猜到是青女自己要离开,至于陈义天和龙王知不知道青女与自己的关系,他也不敢肯定。一个女人,跑了就跑了,本来佐藤俊夫也没想把这事翻出来玩花样,可是现在他就要被调离,不能再和这几个人斗智斗勇,最后赌一把,送他们一件小礼物也不为过吧。想到龙王刚刚的反应,佐藤俊夫嘴角轻轻抽搐地笑了笑,他赌赢了,龙王还不知道青女和自己的关系。
回到驻地,佐藤俊夫又给龙王打了个电话,依然是拜托他找到并照顾好自己的妻子,因为她怀孕了。
如果说那张照片是一颗子弹,那么这通电话就是一枚手雷。龙王怎么也想不到青女居然怀了佐藤俊夫的孩子。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件事要不要给况豹说?
正闭目把这段时间的事情抽丝剥茧慢慢捋一道时,于夏敲门进来,问他给陈义天拍电报怎么说。
“等等,一会儿我自己去。”龙王脱口而出。
“啊?”之前拍电报这种事情,都是由龙王口述大概意思,于夏去具体操作。
“我现在还没想好怎么说,一会儿自己去。你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龙王又重复解释了一遍。
于夏虽然觉得奇怪,也没多想。
怀孕这件事,时间久了是瞒不了人的;况豹如果爱青女,他应该会接受她怀孕这件事,如果青女爱况豹也应该会对他坦白,打掉或者留下这个孩子,他们自己会做决定;但是,如果青女不坦白,日本人的种留下来会成为他们的一个祸害吗?龙王揉揉眉心,有些自嘲地笑了,他不怕佐藤俊夫、青女耍什么花样,居然惧怕一个还没出娘胎的婴孩。笑过之后,心下舒然,去邮局给陈义天拍电报。
电报没有提到青女,自然也没有她肚子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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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龙王的电报后,陆达慧就去隔壁街请魏瑾萱祖孙来家里吃晚饭。她总想着让龙王和魏瑾萱好,虽然龙王的电报里根本没提魏瑾萱,但她还是觉得应该要让魏瑾萱知道龙王的动态。
餐桌上,陈义天把电报内容向大家分享了一遍。
“佐藤?诶,青女,是之前和你在一起的佐藤俊夫吗?有一次我无意看到你和他在百货公司买东西。”魏瑾萱一脸纯真地笑问青女,又茫然地问在座所有人,“怎么他和大家有仇吗?”说完,看到况豹脸色骤黑,青女极其不安,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一样,忙掩口小声道,“不好意思,我多嘴了。”
“没什么,日本姓佐藤的多了去,大家吃饭吧。”陆达慧笑着招呼大家吃饭。
念平拉陆达慧袖子还想问什么,被她塞了一块烧鸭腿在嘴里,如此明显的动作,让所有人都搁下这个话题,吃起饭来。
其实,当陈义天说到佐藤被调离广州时,青女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夹起的菜甚至又掉了下来。如此明显的不对劲,饭桌前的每一个人都看见了,但大家都想到她的谦逊可爱而不愿往坏处想,没料到魏瑾萱偏偏把话说了出来。
吃完饭,魏瑾萱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来和大家聊天,带着祖母匆匆离开。青女留心况豹,见他什么没反应,于是强装镇定地同往常一样帮陈妈把饭桌收拾干净,再扶他上楼。其他人仿佛都相信了陆达慧所说的不过是同姓人而已,没人追问青女为什么会和一个日本人在一起。
“瑾萱今天吃错药啦!她和青女有仇吗?”当和陈义天单独在一起时,陆达慧终于把心中的不痛快发泄了出来。
陈义天睨了一眼气鼓鼓坐在沙发上的陆达慧,笑道:“也许她是无心呢?”
“屁!”陆达慧气道,“日本人害她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要正常人早都拍桌子指着青女骂,质问她为什么跟一个日本鬼子搅和在一起。可瑾萱太反常了,她居然忍到现在。这会儿还装无辜,还‘不好意思,多嘴了’。”
“哈哈哈......”陈义天笑对陆达慧的抱怨,躺到她身边,把头枕在她腿上,面对她凸起的肚子,用手轻轻摩挲,“之前一直担心儿子像你,成个小笨蛋。现在看来,你还是挺聪明的,这下好了,不用担心了。”
“你什么意思?”听了陈义天的话,陆达慧没有恼,轻轻揪着他头发,嘟囔着问道。她知道,陈义天在变相告诉她,魏瑾萱这个人人品不怎么样;而她这么多此一举得问,只是还保存一些希望,毕竟大家都曾经为难民救助营尽过一份心。
“你说呢?”陈义天不答反问。
人的感觉有时候其实挺奇怪。最初,陆达慧只觉得魏瑾萱是个可怜人、学问人,所以对她的所做作为都不曾往坏的地方想;现在,突然发现她其实不是自己原来所想那么单纯,再回想以前一些言语动作,便怎么都觉得她是有目的不纯粹的。
陆达慧想起魏瑾萱刚在隔壁街的公寓安顿下来时,自己曾拜托陈义天安排她进佳家百货。那天也是在饭桌上,大家都在,陈义天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把问题丢给爱梅。爱梅愣了一下,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时是把那瞬间的呆愣,当成了是爱梅在思考。
“正巧有一个空缺,是文员。不过要在港岛那边,远点了吧。”爱梅说得颇为遗憾。
“没事,重新在港岛那边租一套公寓就是了。”陈义天笑看魏瑾萱,“魏先生,工资上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这......多谢陈先生好意。只是,我和奶奶分开这么久,我想先陪她一段日子。”魏瑾萱欲言又止地看看陈义天,最后把目光落在陆达慧身上,抱歉地笑道,“所以——”
“也是,多陪陪老人家,好好休息。之前是我没想周全。”陆达慧担心魏瑾萱尴尬,截了话抢先说道。当时她想,反正过些日子龙王就回来了,万事都等他和魏瑾萱把事情定下来再说。
现在想来,任何一个正常人这时候都希望能有一份稳定收入来维持生活,而魏瑾萱却拒绝了,只为陪祖母,饭都吃不上了还陪祖母?难道她是吃定龙王会娶她?
陆达慧突然发现,魏瑾萱和自己原来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不由气恼地加重了揪陈义天头发的力道,咬牙切齿道:“龙王瞎眼了,怎么看上她!”
“哎呀,痛!”陈义天把她的手从自己头上掰开,无奈笑道,“明明是你一厢情愿把他俩凑一起,这会儿又怪人家龙王。”
“什么!龙王不喜欢她啊?”陆达慧惊道。
“别吵!”陈义天嫌弃地伸手握住她的嘴,闭目挪了挪身子,把耳朵,“我儿子在和我聊天。”刚才他面对陆达慧肚子说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肚子里的孩子给出的回应。
陈义天孩子气的回答,让陆达慧顿时忘记烦恼,浅笑嫣然,柔情脉脉地看着他。自第一次胎动后,陈义天每天都会傻里傻气地对着她的肚子说话,这让陆达慧感到很安心。她抓住他的手,笑问:“儿子给你说什么了?”
“他说,哎呀,妈妈怎么这么笨啊。”
“讨厌!”陆达慧笑着打了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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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楼,安静地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青女在自己的卧室收拾行李,她没有多少东西,几件衣服还是陆达慧送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青女知道,她和佐藤俊夫的事迟早有一天会曝光,可是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这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青女动作滞缓迟钝,一件衣服叠起又打开,但不管怎么慢,东西总是有收拾完毕的时候。
“我——可不可以明早再走?”青女慢慢走出卧室,不敢正眼看况豹。
等了半天,也没见况豹回应,他在喝酒,孤单单地坐在椅子上,拿着酒瓶,一口一口地喝。
“那个......那个医生说,你......你现在不能......不能喝酒。”青女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说这话,可况豹喝红的眼睛,还是让她忍不住开口。
况豹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本来就局促不安的青女这时候更加忐忑,她深吸一口气,默默转身回到房间拿起包裹。
“况先生,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那个,您的脚还不能沾水,不能使力。您,好好保重。”说完,青女便拉开大门。况豹的静默让她一刻也呆不下去,她不知道下一秒况豹会干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
“站住!”况豹冷冰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去打水给我洗脸。”
“况先生——”青女不敢相信此时况豹居然说这样的话。
“怎么不想干了?当初可是你自己答应照顾到我的伤痊愈。”此时的况豹真如一头嗜血的豹子,青女敢肯定,如果现在她说一声不想,他一定会扑上来咬断她的颈脉。
青女不敢再说什么,把包裹放下,往卫生间去。“砰!”况豹猛地把酒瓶子摔在地上,青女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不知道哪里又惹了他不高兴。
“把你这包东西给我扔你屋里,不许碍我眼!”况豹瞪着地上的包裹,恶狠狠道。
“哦。”青女此时才知道是自己这包东西惹恼了他,慌里慌张把包裹放回自己屋子,又匆匆忙忙打水给他抹身。
青女最后也没有离开,因为况豹总有各种理由使唤她。其实,自从拆线后,况豹根本在**上躺不住,每天杵着拐杖楼上楼下,也不要青女怎么伺候。可现在,他矫情得厉害,连喝茶倒水都要命令青女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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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两天,魏瑾萱也没有在小楼出现过,倒是魏老太太来过一回,帮陈妈剥豆荚,闲聊两句,聊来聊去无非也是有关青女的话题。
“肚子里真是小鬼子的种?”明明此时,屋子里就只有她和陈妈,魏老太太还是瞅了瞅四周,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陈妈笑笑,她能在陈家帮佣十来年,深得陈义天信任,靠得就是本份不嚼舌根。
对于陈妈的回答,魏老太太也没当回事,自言自语道:“不是最好。我们来的路上,就看到有女人非要生这孽障。哎呦,我们的小孩生下来是皱巴巴粉嫩嫩,可这孽障落地是带猪尾巴的,而且根本活不了。”陈妈看了魏老太太一眼,默默地剥豆荚,年老的人说话总是有他的道理。此时,陈妈也不免有些担心,万一,小孩子落地真带了猪尾巴可怎么办。
魏老太太到没有注意到陈妈的表情,她只顾自己,把陈年旧账翻出来絮絮叨叨又说了一遍。
回到家,魏瑾萱便急急问祖母可否见到陈义天。魏老太太的心还在猪尾巴孽障那里,没太听清楚孙女的问话,依然把青女絮了一遍又叨了一回。
“奶奶!你管别人干嘛!”魏瑾萱不耐烦地打断祖母。
魏瑾萱觉得论学问、家世,青女根本没法和自己比,可她偏偏有陆达慧撑腰,所以明明大家一起到的香港,她住进小楼,而自己却和祖母被赶到隔壁街。魏瑾萱不满意陆达慧,顺带把青女也嫉恨上了。当魏瑾萱听到陈义天提起佐藤时,突然想起了在广州的那一瞥,当时她觉得老天爷都在帮她。不管青女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那个日本人的,她要让饭桌上所有人都知道,青女不过是个**,而维护青女的陆达慧也不是个好人。她带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众人唾弃青女,最好陈义天和陆达慧能再为青女吵上一架。可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带着祖母灰溜溜回去,可心又不甘。在祖母把青女骂得体无完肤、恨不得把她沉塘时,魏瑾萱帮青女说尽好话,又撺掇着祖母到小楼串门,可祖母什么好消息都没有带回来。魏瑾萱听烦了猪尾巴孽障,她要的是青女被赶走,要的是陈义天和陆达慧反目!以前,她和陈义天分隔两地,她还能靠憧憬来麻醉自己,可现在到了香港,事情并未如自己设想的那么美好,明明人就在自己眼前,可这个人眼里根本没有自己。魏瑾萱觉得自己的耐心在一点点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