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1 / 1)

**又**的失眠后,魏瑾萱跑去找陆达慧摊牌。在魏瑾萱的心里,如果不是陆达慧作梗,她早和陈义天好了。

上午,陈妈买菜还没回,肚子饿了的陆达慧独自跑去寻吃的。在多宝阁上找到香蕉,陆达慧喜滋滋地吃一只,拎一串。刚走出陈妈的屋子,就看到魏瑾萱背对自己正准备敲自家的房门。

“这么早?”陆达慧微一皱眉。

“陈先生呢?我找他。”此时的魏瑾萱连最基本的伪装也卸下了,转过身,走到陆达慧跟前,冷冷道。

陆达慧淡然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份淡然衬托得魏瑾萱更加烦躁:“我问你话!”她眼前的陆达慧脸上有些许的淡斑,大腹便便,脚上随便靸着一双半新不旧的布鞋,“你看着我干嘛。你就是命好嫁给陈先生。你根本配不上他!”

“哦。”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命好。也许吧,如果不是遇到陈义天,说不定她现在还亡命江湖,不会有这么一个温馨的家。想着陈义天,陆达慧禁不住勾起了嘴角,他的好,他的坏,想他昨晚逗自己开心时,学小狗汪汪叫,想着想着,便腮染桃花眼含春水。

“你笑什么?”魏瑾萱警惕地问道。当一个人心里充满阴暗,他看到的整个世界也都是阴暗的。魏瑾萱就觉得陆达慧此时的笑,是蕴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啊?没。”陆达慧尴尬地笑着摇摇头,“你,喜欢——”

以前陆达慧还真没把她和陈义天联系起来过,现在看她盯自己的眼神像是看到了杀父仇人,只觉得荒唐可笑。

话还没说完,房门开了,陈义天从里头走出来,看到楼梯间的两个女人,微一愣,便笑着对陆达慧道:“只有这个吗?我给你煮碗面先垫垫吧。”

“哎呀,不用,都快十点了。哦,瑾萱找你有事。”陆达慧说着越过魏瑾萱,偎到了陈义天身边。

“什么事?”陈义天看着魏瑾萱。

准备了满满一肚子的话,在看到陈义天时,魏瑾萱忘得一干二净,张了张嘴,眼泪都憋出来了,却愣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再看看陈义天和陆达慧相依相偎,心里涌起无限委屈,扭头就哭着往楼下冲。

“她怎么了?”陈义天莫名其妙。

陆达慧睨了他一眼,甩开他搂着自己的手,自顾自进屋,淡淡道:“还不是你惹的。”

“我?”陈义天瞬间明白过来,忙正儿八经起誓,“我发誓和你在一起后,就绝对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知道的,她一到香港,我就让她们搬出去。本还想借工作让她们搬到港岛那边,可她不上当。”

“你早知道她对你有非分之想?”陆达慧眯起眼,摩拳擦掌,慢慢踱步到陈义天身边。陈义天看她走过来,习惯性地窝进沙发,缩起肩膀,辩解道:“只早一点点,哎呦!我错啦,你谋杀亲夫啊!”陆达慧在他的叫嚷声中,半跪在沙发上,操起靠枕往他身上猛砸。要是以前,陆达慧不把陈义天砸得透心凉不解恨,可现在身怀六甲,没打几下,就累了,把靠枕往边上一扔,自己半靠在陈义天身上喘气。

陈义天笑着从沙发上爬起来,又搂着陆达慧坐好,哄道:“乖,不生气了,乖,哈!我让她以后再不惹你生气。”

“你要干嘛,别乱来。”陆达慧一把握住陈义天的手。

像做错事被抓的小孩,陈义天不自然地笑笑:“她真不是个好人。要不是看你爱和她说两句话,就她耍的那些小心眼,我早叫人收拾她了。”

陆达慧瞪了他一眼,悻悻道:“其实她本性不坏。别以为我不知道以前你对顾瑶做的事。要是我生一个人的气,你就去要一个人的命,那我告诉你,陈义天,我现在生你的气!”陆达慧不是善男信女,只是因为现在怀着身孕,所以才不希望陈义天的手上沾血,不为自己,只为肚子里的孩子积阴德。

陈义天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溺道:“行,我听你的,不为难她。”

其实,陈义天也没有想过要魏瑾萱的命。也许以前,生命在陈义天的眼里卑如草芥,可现在,在枪炮血腥中,在生命如风吹絮的时候,他竟学会对生命的尊重。

陈义天叫人停了对魏家的钱粮供给,算作是对她的小惩大诫。陆达慧知道这件事后,也不好再求情,暗地里托爱梅找人帮忙,在一间小学校给魏瑾萱找了份国文教师的职务。

魏瑾萱没有说谢谢,她对爱梅说:“我知道是陆达慧帮的忙,可我不会感谢她。你告诉她,总有一天,我会让她知道,只有我才配得上陈先生。”对于她的冥顽不灵,爱梅摇头无语,也没把这话转达给陆达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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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女人们私下的同情行为,陈义天无暇顾及,这两天,他眼皮一直跳,半夜也总被噩梦惊醒,再仔细回想,又想不起来梦到了什么。

没两天,日军炸毁广九铁路南岗站,致使广州至香港火车停运的消息传来,在陆达慧关切的注视下,陈义天自我安慰道:“我说这几天我在担心什么,原来是火车停开了。没事,大不了走水路,反正错不了富叔的寿宴。”

“反正你都有话说。”陆达慧白了他一眼,把一盅茶递到他手里道,“我让陈妈煮的安神茶,你看看吃得惯这个味吗?不行,我再想别的法子。”

陈义天嘴角上扬,轻抿了一口,一手端着茶盅,一手抓过陆达慧的手,和她十指相扣,笑道:“不错。”

后来,也就一个多月后,陈义天终于知道他当时的不安源自哪里......

1938年9月12日*广州

于夏照往常一样带着兄弟们,一共十二人,往雾岭给在那里头守宝贝的兄弟送米和酒。天没透亮就去,赶着吃了个午饭,便推着空板车往回走,争取天黑前能回到广州。

十二个都是二三十岁的壮小伙,正是精力旺盛不知愁的年纪,一路上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诨玩闹着。笑声和林子里疾呼而飞的鸟声混合在一起,山林子中的溪水也被他们的欢乐所感染,在阳光中展露出自己星点般灵动的笑容。

正闹得欢快,于夏突然打了个响指,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一只白羽黑嘴的鸟呼啦一声冲出密林梢,叶子飒飒响,树林子里静得可怕。

“小于哥,呵呵,你干嘛啊。”麻布短褂的小黑搔着后脑勺,怯怯问道。

“前头好像有人。”于夏肃着脸道。

听闻,赤着上身正拉板车的阿虎,撩开挎在肩上的车带子,往前跑了几步,爬在地上,仔细听了小会儿,站起来道:“人不多,大概有十来个吧。”

“清点家伙,快!”于夏一声令下。

十二个人,就只有于夏和阿虎手里各有一把盒子炮;另外三个是家里自造的打猎用的**,其他人不过是斧头、匕首等利器。

“东西藏好。”于夏低沉着声音,“就这片密林子,大家装成货的苦力,别硬拼,能避过去就避过去,过了林子进了前头山涧再说。”

“知道。”

其实最露怯的是这两把盒子炮,阿虎和于夏都把枪别在板车下头。匕首绑进了绑腿,斧头揣进了怀里,**太大也只能背在背上,他们送货的有两个防身的家伙,这也说得过去。

一行人都紧着心,围在两辆板车周围,或拉或推,低着头,默默地往前走。

“立ち止まり!”

谁也没听懂,但是于夏他们还是停下了脚步。

于夏上前一步,露出一脸的蠢笑,不停地点头赔笑道:“我、我们送东西回家。”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二十个日本兵,一水儿的三八大盖。于夏知道,他们是碰到了一个步枪组了。

为首的日本兵打量了他们一番,对身旁的人嘀咕了几句,只见那个人走到于夏跟前,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在这里?”

不只于夏,其他人都愣了一下。他们一直以为只有日本的高官中有那么一两个懂中国话,譬如佐藤俊夫;士兵,在家时不过都是些种田的家伙,怎么会懂中国话呢。可是,现在,他们面前,这么个日本小兵,他就说着一口流利得略带闽南口音的中国话。

于夏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面色如常地赔笑道:“长官,呵呵,长官,我们就是一帮苦力,给前头吴村的吴大善人送东西。他月底嫁女儿,之前在城里采买的嫁妆,让我们给他送到家里去。”

说中国话的日本兵,冷冷地看着于夏,静静地漠然地听他唠叨完,又越过他的肩膀,看着后头几个背着的**,问道:“那是什么?”

“啊?”于夏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恍然大悟般,笑道:“样子货,响不了的,背在身上吓唬吓唬人。”说着就真走过去,要背枪的人,把枪卸下了给长官看。

“不用了。”日本兵淡淡道,转身对为首的人又说了几句日本话。

一阵叽叽咕咕的鸟语后,日本兵抓住于夏的手开始仔细检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阿虎也把手悄悄摸到了板车下。他们听从沦陷区逃出来的人讲过,日本人会查他们认为可疑的人的手,只要掌心和食指有茧子的人,他们便统统认为是游击队,什么缘由也不问地全部拿下。

但是,最后,日本兵撇嘴所有所思地一下,转身对为首的报告了一句,便挥手让他们走了。

一行人已经是一脑门子的汗了,这时听到放行的声音,忙架好板车,刚开始也不敢太快,摸着平时的速度,拉着板车往林子外头走,越走步速就越快,最后近乎于小跑。

“ちょっと待って”

眼看着差不多已经走了五百米,背后突然又响起了日本人的叫声。

“跑!”刚刚抚平的心又揪了起来,于夏脑袋一热,大叫一声。自己抓起枪就翻身过去,一枪一准,连着命中两个日本兵。

于夏的好枪法给大家打了一剂强心针,各自摸出自己的家伙,要跟日本人好好干一架。

装备低劣的游勇碰到装备齐全的正规军。

几乎只是一瞬间,那些正在掏斧头、匕首的兄弟们就都倒地不起了,十二个人只剩下七个。

“撤!”于夏连看都来不及看一眼倒下的兄弟。他和阿虎给其他兄弟打着掩护,飞速往山涧里跑。

日本人端着枪也很快向他们逼近。

两把盒子炮、小树干,根本掩护不了什么。很快于夏他们便被三八大盖打散,很快他们又被三八大盖夺去生命。

小黑右肋骨处也中了一枪,就在于夏眼面前扑了下去。

“起来,走!”于夏蹿上前,一把把他从地上拖起来。

“小于哥,别管我。”小黑露出憨厚的笑。

“走!”于夏似乎没听到小黑的话,强行把他的手架在自己的肩上,拖着他往前走。

“小于哥,走!报仇!”小黑已经说不出整话,他使出最后的力气,想从于夏身上下来。

于夏的魂儿早从他身上游离开,他机械般地拖着小黑往前走。

身子突然一痛,于夏的世界安静了......

傍晚的风,吹走了白天一整天积累下的闷热,树林外,从山涧里流出的溪水潺潺,蜻蜓在低空盘旋,倦鸟归巢。如果没有横七竖八躺在血泊中的尸体,这个傍晚将是祥和安宁的。

“集合!”

二十个日本兵集合完毕后,只剩下十三个,其中两个还是负伤了的。

“ばか!あなたはどのように働いていただろうか!”小组长一巴掌甩在了说中国话的日本兵脸上。那个日本兵没有躲闪也没有捂脸,红亮的五指印就印在了他的脸上。

小组长训斥完毕,又让六个去挖坑,另外四个去检查尸体——所谓检查,就是在步枪上上好刺刀,去每个尸体的身上再补上几刀。

那四个人——包括说中国话的日本兵——他们像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地非常有节奏地补上三刀,一刀不多一刀也不会少。

“老子日你祖宗十八代!”

在一个日本兵麻木地举起血红的刺刀的时候,地上,本来应该是死了的人,突然一跃而起。

他的脸上是黑色的灰混着汗,他的身上是已经黑了的凝固的血,他的眼睛却迸发出红色的吃人的光!

日本兵来不及反应,他们的距离是如此近,近到刺刀穿过那个人的胸膛还露出了一大截,近到他们的胸口几乎贴着胸口,近到那个人手中的匕首一毫不差地刺进了日本兵的心脏,手柄也末胸而入。

小组长在惊慌之余又往那个人身上连开了两枪。那个人的表情凝固在了不屑之际。

真得是不屑啊,如果是他,他才不会开这两枪,两颗子弹是多么珍贵,用在一个已死之人身上是多么浪费。可是这些,他不能跟在家里的孩子们讲了,他不能向孩子们炫耀自己今天的英雄之举——永远也不能了——孩子们还在家等着他们的爸爸带咸酸回去给他们解馋呐。

枪声又把巢里的鸟儿惊得离开了家园。检查的工作继续进行。说中国话的日本兵走到了于夏的跟前。他看了于夏好一会儿。于夏,他的脖子上还挂着小黑的胳膊,他的一只手还揽着小黑的腰。

“祝你好运。”说中国话的日本兵在他俩的身上各刺了三刀。

日本兵按照习惯,把尸体扔进临时挖掘的工事中,掩盖他们的罪行。因为事发突然,坑不深,但对于尸体已经足够。他们把尸体拖进坑里。他们在分开那个和日本兵抱在一块儿死的尸体时,费了很大的劲。他们不明白这个中国人为什么在受了重伤后还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本当に野蛮人ですね”他们嘀咕道。

“走吧。”说中国话的日本兵,站在坑前,他添了最后一抔薄土,另一个兵走到他身边,也用中文小声地对他说:“如果是战场上,他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快走,小野盯着你呐。”

说中国话的日本兵,茫然地跟上了队伍。他们是这个队伍里奇怪的一部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他和他的老乡,他们在台湾出生长大,在学校里他们接受日本教育,在家里他们受到中国文化熏陶。他们被强迫应征入伍。日本人不承认他们是日本人,总是把最危险的炮灰任务交给他们;中国人不承认他们是中国人,战场上从来不因为他们说中国话而手下留情。他们是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来打仗。说中国话的日本兵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步枪组走了,抬着他们的人走了,天色也暗了下来。灰蒙蒙的雾霭中,一个人影潜回了树林,他是阿虎。十二个人里头唯一成功跑掉的一个。他又回来了。他跪在土坑边,用手刨着松软的沙土,那里头的都是他的兄弟。

沉重的、断续的鼻息声。

“于哥、小于哥!”阿虎其实比于夏还要年长几岁,那隐约的鼻息声叫他兴奋地像个孩童。他脸上泪水和着泥糊了一脸,但眼睛里却闪着希望的光,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于夏很快就露出了大半个身子,只有不自知的鼻息声,身子依然冰凉。但是这并没有浇灭阿虎的热情,只要有一个活着的,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他的兄弟们,他们会一个个被他从坑里拉出来,他们会笑他磨磨蹭蹭没吃饭,他们会假装生气地在他胸口捶上一拳,然后大家再嘻嘻哈哈地争论一会儿上哪里好好吃一顿......

灰蓝色的树林是那么的静呵,鸟儿也都不肯轻轻地叫上那么一两声。阿虎把于夏背在背上走出树林。他记得绕过山涧有一片农田,跨过农田,再走上两百米有一颗大榕树,榕树的后头是一处小小村庄。

阿虎很累,累得忘记了哭。

榕树越来越近,昏黄的油灯的光亮从几处窗口透出来。阿虎刚要进村,大黄狗就嘶声力竭地狂吠起来。

“谁啊!”男人壮着胆子喝问。

阿虎张张嘴,干涸的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大黄狗依然在叫。

阿虎掂掂背上的于夏,迈着沉重的步子继续往里走。

一户人家的门吱呀拉开了。一个老头子提着油灯,披着外套走出了门。

“阿辉、阿耀!你们快来看看!”老头子颤着声音大叫起来。

喝问的男人和另外一个从屋里跑了出来,在老头子的油灯下,他们看见场院里趴着两个受伤的男人。

............

阿虎醒来时,天还漆黑,他扭拧了下身子,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上。“有人在吗?”阿虎燎着嗓子问道,连问两声,才得到了回应。他住在阿辉的家里,已经足足睡了两天两夜。

“什么?已经15号了!”阿虎惊呼道,人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

“是啊,再喝口水吧。”阿辉把一碗白水凑到他跟前。

阿虎撇开水碗,急忙问道:“大哥,跟我一起的那男的呢?”

“他啊,他在阿耀那屋。”阿辉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你们是游击队吗?我,我看到他身上有枪伤。”

阿虎摇摇头,又咬牙切齿道:“但我们打小鬼子。”

“他——身上的伤,是打鬼子留下的吗?”

阿虎重重点点头。

“行了,兄弟,好好歇着吧。只要你们是打鬼子的,这里,你们就踏实住下。”阿辉拍拍他的肩,要扶他睡下。

“大哥,我求你件事。”阿虎一把抓住阿辉的胳膊,颤颤巍巍道,“我们,我们还要十个兄弟。他们,在山涧后头那片树林子里。”久久沉默后,阿虎鼓足气,又道,“大哥,劳烦,给他们拢点土吧,别叫雨水给冲了。”

阿辉垂了眼睛,轻轻问道:“立碑吗?碑上刻什么字好呢?”

“我——我也不知道,碑还是等我那个大哥醒了再说吧。”阿虎声音微弱,他是真不知道该在碑上写些什么,就这么光着身子入土,连口薄棺材都没有,这样的坟能算做是坟吗?

又睡了一天,于夏才醒,他比阿虎要虚弱很多,他身上有枪伤还有刀伤。可他一睁开眼的第一反应是挣扎着下**,幸亏阿耀妻子正在边上收拾桌子,一把摁住他,才使他没有跌下**来。

“阿耀、阿辉!”阿耀妻子一边摁住他,一边大声叫唤,“你别乱动,你还没好!”

“我、我兄弟呢?”于夏说得气喘嘘嘘,几个字就留了一脑袋汗。

阿耀听着叫唤冲进屋子,帮着妻子把于夏安顿好,安慰道:“他在我兄弟那边,他比你好。”

“我、我想见、他。”

“行,你躺好,我去叫他。”阿耀说着,又转头对妻子道,“去煮碗白粥。”

阿虎去见了于夏,嘿嘿得傻笑,眼泪却一颗颗得落。

“大老爷们儿,哭什么哭。”于夏笑阿虎,自己的眼睛里也噙着泪。

阿虎两下抹干眼泪,只是傻笑。

“我问你。”

阿虎听闻,忙把凳子拉得更靠近**边。

“雾岭的事,你告诉其他人没有?”

阿虎摇摇头。

于夏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天爷弄到那些玩意儿不容易。咱们得用到刀刃上,不能便宜了小鬼子。”

“我知道。小于哥,兄弟们都——”

“去我家,我房间**头柜子里有张折子和章,每户每月十块钱。钥匙在五斗柜上的竹篓里。”

等于夏被人扶着到林子里时,已经是九月底。于夏伤得太重,他伤到了肺部,一直都咳,身子也没有以前好,红润的笑脸变得阴沉可怕。

那天,他们走过的树林子多了一处大坟包。圆头,泥土夯实,坟包一圈野草葱郁、野花开得也好。

“才多久,花草都长好了。”于夏淡淡道。

魂——1938年9月12日

坟前立着一块花岗石碑,碑文是于夏想了很久才想到的。他本来想刻“英雄之魂”,可是英雄是什么?岳飞、文天祥、近一点的戚继光?这样的人才能称得上是英雄吧,我们可是混混呐。于夏想了又想,最后碑文上除了殁日就只有了“魂”这个字了。

“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你们做到了。”

他们奠了纸钱,离开时,于夏突然意识到,龙王叫他记录下每一个牺牲的兄弟的名字,却没有告诉他,如果他死了,这个本子又交给谁,或者又有谁能记录下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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