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1 / 1)

虽然陈义天暗自猜度自己曾经是个将军,但他确实不喜欢别人叫他“天爷”,一听心里就别扭,止不住地火冒三丈。

刚开始时是因为李明几个来看他,李明说“天爷,你千万别怪我,都是慧慧嫂子下得死命令”,陈义天脸色就不好,从椅子上站起来,跟在陆达慧身后,亦步亦趋,扰得陆达慧不能正常做事,直接把他拉回去又给摁椅子上,让他陪客人说说话。那几个看得眼泪汪汪,抓耳挠腮地想着各种办法,企图让陈义天立刻就能恢复记忆。陆达慧在堂屋陪了他一小会儿,就和陈妈去准备晚饭,刚把野菜宰烂和在豆渣面里头,就听到堂屋又叫又闹打成了一团。

天坤天保一个抱着陈义天的腰一个去拽他的胳膊,而陈义天完全像疯了一样,扯着李明的头发又踢又打,魏延庆则早被他踢得扑倒在地,连着撞翻几根凳子。终究还是陆达慧让他冷静下来的,可惜胳膊上也被他抓出条血棱子。

李明几个一走,陈义天本是绷紧的脸一下就松下来,轻轻戳陆达慧的伤口,张了半天嘴,“对不起”三个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陆达慧只觉得自己见到了大一号的受委屈的诗隆,心一下就软得像块棉花糖,恨不得立刻把他拥进怀里好好疼惜。“好了,我不痛。”陆达慧揉弄他的头发,柔声问,“怎么就和他们打起来了?”闻言,本来就蜷在椅子上的陈义天,更是缩成了一团。“哎——”陆达慧一声长叹,手顺势搁在他头上轻轻抚摸,“你是天爷,怎么像小孩子......”话还没说完,本来团成团的陈义天噌地伸直身子,倒唬了陆达慧一跳。“不、许、叫、我、天、爷!”陈义天努力压下心里烦躁,一字一顿,似乎在宣告一件多么严肃的事情。“就因为明仔他们叫你天爷,所以打架?”陆达慧似乎明白过来。“说了不许!”陈义天又叫了起来,慌得陆达慧不停轻拍他脑袋,才把他安抚下来。

至此之后,李明几个无辜成了陈家不受欢迎之人,陆达慧也摸透了陈义天的脾气,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不过分迁就他,他反而安生自在。

这一天下午,照往常,陆达慧在保育院帮忙,陈妈串门,诗隆不知道和村里孩子野到哪里玩了,只有念平在家里假装学习。陈义天午睡起来,菜园子里看看,又围着院子走了一圈,见篱笆破得不是一二般,撇撇嘴回屋找工具去修补。念平一见,立刻扔掉手里的书,跑去帮忙。

“你怎么不去玩?”

“爸爸,给——”念平递上锤子,有些怯怯地叫他。

陈义天接过锤子,笑得一脸尴尬,他还是不太习惯当爸爸。幸亏家里只有念平赶着叫,诗隆总是小鼻子一哼,以表示他对他的不满。“我一个人可以,你,去玩吧。”

“不,我陪爸爸!”

陈义天不知道念平有多紧张。自他回来已经三日,念平没出过院门一步,像个小尾巴一样时时刻刻都跟在陈义天屁股后头。其实在这个鬼年月,很多小孩从记事起身边就没有亲人,孩子们也都早早就明白了什么是生老病死,所以对于亲情大抵比较陌生。但是念平和他们有些不一样,她曾经有疼爱她的外祖父和母亲,可他们不得不离开了她;明明已经是孤儿,可命好地又遇到了陈义天夫妇,他们待她和亲生无异;眼看衣食无忧、生活幸福,却又是因为战争导致一个大家庭四分五裂。得到、失去、再得到、再失去,父亲的回来让小念平既意外又欢喜。她在欣喜若狂后,敏感的心惴惴不安,害怕一睁开眼,又只看到妈妈哭红的眼睛,她承受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而复得、得而再失,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宣泄心中的担忧,只好一步不离地跟着陈义天。

“爸爸,我给你唱歌吧。”念平讨好地笑道。

陈义天立刻满脸堆笑地点头。他记得回来第一天的晚饭,就因为这小丫头给他夹菜,他没接受,于是导致碗里的鸭蛋不翼而飞——被陆达慧不假颜色地分给了念平姐弟俩。明明说好的煮面条和大鸭蛋啊!陈义天哀怨地看看碗里白莹莹的面条,再看看小孩子碗里黑不溜秋的杂面野菜饼,便只好假装从不知道还有鸭蛋这一东西,大口吃起面条来。

得到陈义天的应允,念平高兴坏了,退后一步,站直身子,热情饱满地唱起歌来:

黄河、黄河,出自昆仑山,

远从蒙古地,流入长城关。

古来圣贤,生此河干。独立堤下,心思旷然。

长城外,河套边,黄少百草无人烟。

思得十万兵,长驱西北边,饮酒乌梁海,策马乌拉山,誓不战胜终不还!

君作铙吹,观我凯旋。

这只歌儿,念平唱过不止百次,特别是来到大岭山后,更是成为慰劳战士、联欢村民时的必备节目。这只歌儿唱得军民群情激昂,为此大岭山的首长还说,我们是要“长驱东北南,誓不战胜终不还。”

可这会儿,陈义天听着听着,心却飞到了另一边,希望夜晚早点来临,这样陆达慧就可以给他唱歌了。

............

回来的第一晚,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盖一床被子,虽然两人的中间还能放上一海碗的水,但是陈义天还是紧张地不敢闭眼,脚底板都流汗了。两个人就这么不知道并肩躺了多久,陆达慧忽然翻身往陈义天身边靠,习惯性地把脑袋搁他肩窝上,不想搁了个空。只听一声闷响,陈义天带着整床被子滚到了地上。

“你没事吧?”陆达慧唬得急忙坐起来,探下身去看他。夜色朦胧中,只见陈义天缩肩裹被,一副黄花大闺女见到西门庆的惊恐模样。陆达慧一下就明白过来他掉床底下的原因,强忍住用手指挑起他下巴,对他说“妞,给爷笑一个”的冲动,使劲抿紧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等这一阵冲动过后,方深呼吸一口,对床下喝道:“还不爬上来!”陈义天是真想就这么躺在地上睡大觉,听到陆达慧的喝声,无处可逃,只好不情不愿地抱着被子又爬上床。

“喏。”陈义天把被子推给她。陆达慧不客气地接过褥成一团的被子,展开,又盖在两个人身上。只不过这一次陈义天半个身子都悬在床外,只盖了被子一点边角。

“你不怕再滚床下吗?”

陈义天嗯咦两声,没有正面回答,倒又往外挪了挪。

“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我?”陆达慧又道,声音里带着槐花蜜的清甜。听在陈义天耳朵里却是无限嘲讽,心一横,翻身面对陆达慧。

皂角的气味,干净、柔和,和面前的女人真像,她笑起来就是那么纯净柔和。陈义天惊讶地发现,明明屋子里黑漆漆的,他却如此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笑容,笑得他的心没来由地柔软起来。

“你看我干嘛?”陆达慧笑嗔。

陈义天尴尬地嘿嘿傻笑两声,慌忙闭上眼,不过两分钟,又忍不住悄悄睁开眼,却见陆达慧黑眸若星。像是被抓到小辫子,陈义天慌忙开口争取先机:“你怎么不睡?”

“我看你睡。”

陆达慧回答得光明磊落,叫陈义天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期期艾艾半天,才道:“我睡不着。”

“那我给你唱歌吧。”陆达慧笑。

陆达慧轻轻地哼着曲调,暖暖地,柔柔地,像冬日醇酒、夏日清泉。未到曲终,陈义天已经昏昏睡去。

第二晚,陆达慧又哼起这调子,陈义天有心要听到最后,可还是抵不过这一抹温柔,最后又沉沉进入梦乡。

............

“爸爸!爸爸!”念平满怀激情地唱完歌,却发现自家父亲不知神游到了哪里,急忙凑到他跟前,垫起脚不停在他面前晃动小手,终于唤回了游魂。“爸爸,你没事吧?”明明是陈义天走神,小念平却又是自责又是担心,害怕因为自己让父亲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陈义天眼睛一转,主意上来,脸上皱出一朵大太阳花,对念平笑道:“你会唱很多歌吗?”念平老实地点点头。“那这首歌你会唱吗?”陈义天哼起了夜里陆达慧哼的曲调。

刚哼了两句,念平就开心地笑道:“我会啊!”说完不等陈义天再说什么,就大声唱了起来:

月光光,照地堂。

虾仔你乖乖困落床。

听朝阿妈要捕鱼虾咯,

阿嬷织网要织到天光啊——

虾仔你快高长大咯,

划艇撒网就更在行。

月光光,照地堂。

年卅晚,摘槟榔。

五谷丰收堆满仓咯,

老老嫩嫩喜洋洋啊——

虾仔你快点眯埋眼咯,

一觉困到大天光啊——

陈义天越听脸色越黑,闹半天那女人是把自己当那臭小子了,居然还唱什么“虾仔你快点眯埋眼”,自己居然还美颠儿美颠儿地很是受用。陈义天越想越火大,把手上工具一扔,跑回卧室,反锁房门,把自己丢床上生闷气,任念平怎么敲怎么叫都不理。吓得念平急忙叫回旁边串门的陈妈回来看住父亲,不要叫他一时想不开,做什么傻事;自己则一路小跑去保育院找陆达慧了。

陆达慧叫了几次门,陈义天还是不开,她也火大起来,去厨房找了把小尖刀,二话不说,两拨就把门闩拨开。陈义天趴在床上,被子半压半盖,身姿缱倦,就差把被角咬在嘴里嘤嘤哭泣了。陆达慧坐到床边,一巴掌拍他屁股上:“陈义天!你又闹什么幺蛾子!”陈义天撇开脑袋以示心中不满。“陈——义——天——”陆达慧见他是真怄气,一边摇他身子,一边拖长声音娇娇萌萌地叫他名字。“义天——”撒娇不奏效,陆达慧就装可怜,委委屈屈地叫,顺便在他腰上挠痒痒。以前哪用陆达慧使出这些招啊,可现在失了忆,连定力都强了很多。

陆达慧收回手,在他背后咬牙切齿,只张嘴不出声地骂他几句泄愤,最后无可奈何地趴他背上,脑袋搁他颈后,又捏他耳垂玩:“义天——天——天天——小天天!”本是不经大脑地顺意叫唤,“小天天”三字却突然让陆达慧兴奋起来。半撑起身子,嘴巴凑到陈义天耳边,“小天天、小天天”不停地叫唤。

在陆达慧叫第一声的时候,陈义天就想跟她发火,可她偏偏把嘴巴凑到他耳朵上叫,暖暖的气息在他耳朵上绕,鼻端也全是她的气味。陈义天一下子就晃了神,然后便是说不清道不明地毛躁,但他很清楚这和之前同李明他们发火时的那种毛躁不一样。这时他的心里像是被小猫爪子挠,似痒非痒、似痛非痛,没着没落地真想把背上这女人揉进怀里狠狠啃一口,但只限于想想,他——不敢!

最后的结果是,明明正在委屈发脾气的陈义天向罪魁祸首陆达慧道歉,并心甘情愿接受惩罚——和念平去后山林子挖些灰灰菜,顺便把在外头玩的诗隆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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