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迷情差点喊出声来,那人正是刚才在林子里见到的慕容清风。只是不知道那些官兵是否在附近。这些天他成熟了不少,险境中已经开始懂得如何冷静的观察周围的形势,再无刚出道时的那份羞涩和毛糙。
周围很是安静,也没有什么狗嘶叫的声音,恐怕是慕容清风仗着脚程快,先行赶来阻拦,大批手下也许马上就要到了。韦迷情心中估算了下,他们至多还有两拄香的时间可以把握,如果无法逃脱,恐怕今天就要饮恨于此。
还没有等到两人说话,那慕容清风嘴角逸出冰冷的笑意,轻喝道:“米粒之光,也敢和日月争辉,周颠,你躲了六年。终于还是落在我的手上。”言语不响,但其间蕴含内力,如一把凿子狠狠地击打在两人的内腑,周颠本是已经内伤严重,受此打击,鲜血狂喷,溅的地上血迹斑斑。
周颠仰头看着着如神仙中人的书生,手段却是如此狠辣,不甘地问道:“你到底是谁,究竟和明教有何仇怨,居然这般赶尽杀绝?”
慕容清风朗声吟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此话一出,落在周颠的耳中,便象是个晴天霹雳,他的脑中闪电般闪过一个名字,一个六年中令他刻骨铭心的名字:“慕容清风。”他眼睛中喷出怒火,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大约慕容清风早已死了千次万次。周颠眼角欲裂,口中再吐一口鲜血,缓缓说道:“慕容清风,你便是灭我明教三千弟子的慕容清风。”
慕容清风不悦之色一闪而过,口中却道:“是便如何,你又有何资格与我一较短长。当年若不是与杨逍一战,我受了内伤,岂容你逍遥那么多年。当今圣上也是多虑了,就看你这将死之人,如何能动摇大明的国基。也罢,就让我送你一程,你们两个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
周颠大怒,将全身残余的全部内力,汇于掌心,一跃而起,直向慕容清风扑去。但那慕容清风似乎站着没动,偏生周颠仿佛根本无法把握他的确切位置。明明不动却好象虚无飘渺地无法看清,就在这恍惚之间,一掌已是击空。那站立不动的慕容清风已经随风消逝,居然是个残像,韦迷情大惊,要知道出现残像是轻功到了极致的表现,江湖上近几十年来,能有此造诣的只有韦一笑,想不到今天残像之学再现江湖。周颠满腔战意,畜势而发,但突然找不到宣泄的地方,顿时胸口如被大锤yongli地击打了一下,吐出一口鲜血。
这时慕容清风如鬼魅般的从空气中现身出来,却是在离周颠三丈之外,嗖的一声,不知何时他伸出纤长娇好如女子的手,漫不经意弹了两指。“卜卜”两声,周颠惨哼,翻跌到地上,一时间却不知道死活,而背上的包袱散开,以往各代教主的灵牌散落四周。正是慕容氏绝学“参合指”,历经数百年依然威力惊人,普通武者难慑其锋。
慕容清风低头看了那散落的灵牌,脚yongli一踩,将其中一枚踏的粉碎,狂笑道:“留着这些老么子的物事又能如何,真是一个废物。”周颠似乎听见,想要挣扎的爬起来,但却支撑不住依旧倒了回去。
韦迷情见状,虽心中有些责怪周颠过于卤莽了,但仍是万分着急,便要上前施救。慕容清风淡淡道:“如果你上前一步,我便要教你永远看不到他。”说着以掌作刀,虚空摆了架势,锋口对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周颠。
韦迷情明白慕容清风非是虚言,不由停住脚步,退后三丈,他没有想到以慕容清风武学宗师的身份,居然会使出用重伤之人威胁孩子的方法。一时无语,进退不得,彷徨之极。
慕容清风言道:“老夫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们一句,你若老实回答了,说不定老夫念在你尚年轻的份上就饶你一命也是无妨。”
韦迷情心中虽是明白以慕容清风的性格绝对不可能为自己留下后患的,奈何周颠在他的掌握中,不得不投鼠忌器,道:“如此伎俩,想不到堂堂慕容氏之人也会用,难怪这些年来一直不敢在江湖上露头。”
慕容清风城府极深,面无表情地冷哼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这小鬼如何能明白,竟有胆量如此和我说话。你再顾左右而言它,周颠便是榜样。”说着,轻飘飘地一掌落下,击打在地上周颠的上臂上,虽看似无力,但却听得“喀嚓”一声轻响,大约是周颠的上臂就此废了,周颠哼了一声,动了几下,便痛昏过去了。慕容清风又将掌刀移到周颠另一侧的手臂上,续道,“你不想他下半辈子用脚吃饭吧。”
韦迷情心胆欲裂,没想到慕容清风如此心狠手辣,谈笑间废了周颠的一只手臂却面不改色。心中虽恨不得将慕容清风千刀万剐,但确不想再让周颠失去另一只手臂了,于是忍气道:“是我不懂说话,你随便问便是,别再折磨毫无还手之力的人,那算什么英雄好汉。”
慕容清风依然木无表情,静如止水般道:“你们是否居住在附近的那个茅屋里?”
韦迷情本不愿回答,但望了周颠一眼,还是点头。
慕容清风又道:“你们还有多少同党,他们现在在哪里。”
韦迷情倔强地摇头道:“就我们两个。没有其他人了。”话音未落,指风再到,韦迷情xue道受击,膝头一软,跪倒在地,慕容清风的内劲虽是蔚然正气,但内劲中添了不少变化,侵入经脉,酸痛不止,好一会才挣扎站了起来,狼狈不堪。
慕容清风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道:“若我再听到一句不实之言,你就休想再爬得起来。”
韦迷情对慕容清风的狠辣大为震惊,但他性子本是刚直,在这些日子的磨练中,更是多了几分英雄气概,在与对手周旋的时候更为老练成熟。他将身上的尘土拍去,道:“我明教在光明顶一战中死伤无数,就我和周叔逃了出来,那还有其他什么同党,你要杀便杀,不必多言!”
那慕容清风却一点不为所动,依然不死心,冷冷道:“记得当年逃出光明顶的似乎不止两个人,似乎有三个婴儿,现在不可能就剩下你一个了吧,那和你一起闯金轮宫的少年是谁。其他几个人究竟在哪,说!如你是要考验我的耐心的话,那就错了。我数三下,你若是再不说,那周颠就必死无疑。一……二……”
此时的情景实在是怪异之至,一位仙风道骨,神秘莫测的中年书生,冷然对着一个身材矮小,尚未成年的孩子,地上还躺着一个生死不知的大汉,若给旁人看到,定想破脑袋也猜不透他们间的关系。
韦迷情暗里早是汗水落下不止,他深知一旦将韦行云说出去关系重大,有可能就给他带来杀身之祸,而且就算说了慕容清风也不可能放过自己和周叔。但情况不容他有时间考虑地太多,他瞥了一眼慕容清风,只见他的手掌已缓缓抬起,目光落到周颠身上,“三”的话音眼看就要落下,沉声道:“且慢,我说。”
慕容清风轻笑道:“你终于肯说了,其实早说了就可以少受皮肉之苦了。”
韦迷情道:“我们逃出来时确有四人,但其中一人已被喇嘛的大手印击中,伤重不治而亡。还有我也受了重伤,这才到金轮宫去偷取解药。这些都是事实,你再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你杀了我们算了?”
慕容清风目光转寒,紧紧锁住韦迷情的双眼,似乎要从他的双眼得到答案。韦迷情深知现在如果回避他的目光,无疑代表心中有鬼。于是心下内劲浩然而起,太极功最重修养,道家真气亦讲究无欲无求,抬眼迎向慕容清风的目光。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互不相让。韦迷情只感觉从慕容清风传来的压力越来越大,他的眼神仿佛就象看穿了自己的内心所有隐秘,阳光之下冰雪又如何遁形。韦迷情死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虽落下下风,但却尚未崩溃。
慕容清风知自己用的是照妖心眼,大有现代测谎的用意,他当年为帮朱元璋打天下的时候,屡试不爽,但如今对韦迷情却是毫无效果。任慕容清风如何施为,精神力如浪潮般不断扑去,但韦迷情那双纯净的眼睛依然如惊涛骇浪中的小舟,虽是危险万分,但却依然在浪头上狂舞。
那是一种纯净的眼神,如雪山般洁白无暇,慕容清风突然有一种明悟,即使自己可以轻松的使用武力击败面前这个孩子,但却无法在精神上彻底摧垮他。多年来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已经将自己的精神修养降到了凡人的境界,反而不如眼前这个少不更事的孩子。既然他如此执着,想来也非是虚言,一人在围剿中死去,那也是大有可能的事情。
慕容清风忽起了怜才之心,寻思道这孩子的资质确实太好了,不但对周颠有情有义,而且小小年纪,有此成就。自己现在虽位高权重,但慕容一族,却是后继无人。自己的儿子,乃是个眼高手低之人,资质平庸,不堪大用。将来此子若是自己悉心栽培,必可继我衣钵。虽然他是明教余孽,但现在他年纪尚小,若可以带在身边好好调教,他必会感恩相报,效忠于我。此事应随机应变,先饶他性命,找机会给他指条明路,否则让圣上知道自己收明教余孽为徒,必龙颜大怒。心中计议已定,便缓缓收回了精神力量。
韦迷情徒然感到压力一轻,来自慕容清风处的庞大压力,仿佛在瞬间化为无形。顿时,足下一软,几乎跌倒,精神已是万分疲乏。却听那慕容清风言道:“此事相信你便是,但还有一人却在何处,你是否知道?”
韦迷情见他总算相信自己所说的,暗里抹了把汗,说道:“自然知道!他在山中采药为周叔治病。你杀了我便是,问那么多干什么。”他口中强硬,但心中却想,这唐古拉山到处是险山丛林,只要瞅空将周颠抢出来,便可以溜之大吉,到时天高任鸟飞,就不怕了。现在与他相抗,徒然自取其辱。
慕容清风心道,这断浪和他那帮锦衣卫确是草包,到现在还没有跟上来,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定是胡惟庸那匹夫交代过了,处处与我为难。也罢,我就一人完成此事又有何难。于是便道:“要打死你这孩子还不容易?但老夫向来不杀孩子。你只要告诉我,还有一人在何处,我便饶你一命,如何?”说着,又虚空劈了一下,示意地上的周颠。
韦迷情心中无奈,也只有暂且带他前去,俟机再谋脱身,于是说道:“这倒不难,但有个条件。”
慕容清风森然道:“你且说说,什么条件?”缓缓而动,走近韦迷情。
韦迷情道:“周叔现在伤势严重,你必须帮他疗伤,若他生命无忧,我便带你前去。否则,我宁死不从。”
慕容清风冷笑道:“自己性命都是朝不保夕,还关心别人的生死,倒是奇怪了?”
韦迷情道:“你到底是否答应?”
慕容清风心中暗想:“皇上千方百计要将明教赶尽杀绝,始终未能如愿。今日擒获了明教最后一个首脑周颠,已是奇功一件。若是杀了他,只怕我和那孩子的积怨永难调和了。若以此要挟,也不怕那孩子不俯首听命,比之杀掉犹胜一筹。”于是便毫无表示得看了韦迷情一眼后,冷哼一声,从腰间取出一枚丹药,蹲下身子,放入周颠的嘴里,又道:“此药便是疗伤圣药九转还魂丹,吃下去想来性命定是保住了。你站着别动,老夫去去便来。你若是走了,那周颠就必死无疑!”
接着也不等韦迷情答话,单手将周颠提起,也不见有何动作,轻飘飘地已没进林木深处去了。韦迷情虽想阻拦,但也来不及了,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韦迷情颓然倒在地上,将头埋在冰冷的地面上,心中无比悔恨,回想自己刚下山时自信满满,欲干一番大事业,还处处以张三丰的关门弟子自傲,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江湖之大,自己不过是一井底之蛙,所见实在不大。出来后到处碰壁,先是三招败在孙自在之手,复又险些丧身猛多雪山,再则闯金轮宫又是遭挫,现在又眼睁睁看着慕容清风将周颠带着无能为力,难道自己真的一无是处?
虽此时慕容清风不在,韦迷情大可一走了之,但奈何周颠在他之手,韦迷情投鼠忌器,等在原地。于是便将刚才散落在地上的灵牌一一拾起,重新包好,放就地挖了一坑,掩埋下去,心想,现在情势如此危急,与其留着受辱,不如让它们入土为安,想来这些教主九泉之下也不会怪罪自己。
挨到半夜,依然不见慕容清风回来,心中不耐,四下张望,只见四周一片寂静,却不知道慕容清风将周颠带到何处去了,心中逃跑的念头不由升起。韦迷情突然大力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心中骂道:“周叔待我兄弟如若己出,现在我怎可以陷他于危难中而独自偷生,居然有这样的念头,真是该死!!”但即使如此,这个念头依然始终在脑中徘徊不去,韦迷情把心一横,索性就靠在树下,闭目调息,不一会便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此时在林中的暗处却隐然有一个人负手而立,仿佛和重重黑暗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出彼此。踏前一步,那人仿佛从幽明中回到人间,看着韦迷情站起又坐下,深知他心中在经受激烈的斗争,见他最后盘坐运功,不禁发出一声轻笑。
原来慕容清风诈说要走,但此处有明教余孽,他如何能放任不管?他不过假装远走,却避在暗处看韦迷情如何决断,待看见他甘心以身犯险,只为救一个离死不远的周颠,暗想:心道:“这孩子倒是胆大,若是他刚才动了要走之念,怕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此人为人坚毅勇决,也是个枭雄之才,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我慕容氏有此人才,何愁大燕不复。”不由收他为徒之心更是坚定。”
慕容清风自出江湖,协助朱元璋鼎定天下,安抚江湖,风光无限。膝下原本有两子,一子早夭,剩下一子资质平庸,骄横跋扈,让他甚为头痛,不堪大用。他自负一身神技,志可盖天,身边连个辅弼之人都无,事事亲力亲为又实在无暇fenshen。百年之后,慕容氏一族的绝世武功岂非就此绝传?于是兴起收徒之念时,但奈何千金易得,良才难求,慕容清风阅人无数,却始终无中意之人,每念及此,不免郁郁。今日见迷情资质之佳,生平罕见,更难得的是他对周颠忠心一片,他日若能使其心悦诚服,收为己用,必是如虎添翼。虽说他是明教余孽,但其年纪尚幼,只要给他荣华富贵,传他绝世神功,时日一长,他自会渐渐淡忘。何况自己灭明教不过是奉朱元璋之命行事,等时间一久,他自会明白。大凡武林中人,对衣钵传递看得极重。慕容清风本对朱元璋也并非忠心耿耿,既动此念,便将剿灭明教余孽的念头放到了次要位置了。
慕容清风看了看天,已是快三更天了,心中盘算了下,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想道:“这里地势复杂,又是不熟,天黑中怕是中了圈套,不若等到天亮再行打算。于是退后,又渐渐和黑暗融为一体。
唐古拉山之巅。
韦行云独自坐在夜色之中。
一股真气缓缓而动,穿梭在周身xue道中,外呼吸早闭,体内早已进入自给自足的内循环境界,渐渐的周身毛孔大开,开始吸入氧气,满足体循环的需要。大凡内功到达了一定境界,餐风饮露是寻常之事,但能以皮肤上的毛孔吸入空气,却是天生异禀。外面是寒风刺骨,但体内却依然温暖。韦行云已经开始慢慢习惯这峰顶的狂暴天气,比起以前打猎之时在雪下一呆便是好几个时辰,现在的情况也不算什么。
韦行云的意识完全退到内心的深处,守着一点清明,浑浑噩噩,有如在梦中一般。生死荣辱已是不在考虑之中,肉体虽然已是虚弱到了极点,大约连站立都成问题,但此时的精神修养又攀上了另一个高峰,进入“神游宇内,心鹜八极”的境界,但这个境界只是妙手偶得,如能长久保持这精神状态,那韦行云便已晋入一流高手。
突然眉头一皱,心神骤分,“神游宇内”的状态顿时瓦解,韦行云仿佛从高峰上跌落在平地之上,顿时,灵神回归凡体,那割体欲裂的寒风将周身肌肤刺的生痛,即使是穿着厚厚的棉袄,也无济于事。韦行云心中的不祥之兆更浓,心神无法集中,自然无法保持在最佳的精神状态。
自从和韦迷情相聚后,韦行云感觉他两人之间的心灵联系越来越是清晰,刚才在入寂中他分明感受到了韦迷情那无助的情绪,隐隐带着无奈、绝望。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绝对错不了。
黑暗中,韦行云心如撕裂般的疼痛,任何时候他习惯将困难一力承担,但现在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感觉让他的心在无边黑暗中忍不住大声咆哮起来,急噪的眼神罕见的出现在他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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