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张允之沉思良久,终是下了决定。
“回城!”见小郎君终于沉沉地吐出了这句话,李旭和周继明如蒙大赦,赶忙拥着张允之,一行人原路折回。
还是那句话,死人可以没有知觉地躺在墓中安眠,活人却还得为生存而奔波。对于张允之个人来说,什么时候挂刀萧元昊墓都没有多大关系,但是如今大雪之后,朔风渐紧,这凤翔城外的流民可不见得能在寒风中多挨上几天。
刚才出城的时候,张允之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城外那些“风景”上。此时折头回来,迎面只见凤翔城的城墙依旧雄伟壮观,只是已经破烂不堪了,很多地方还能依稀看出来战时临时加筑的痕迹。
在凤翔巨大的轮廓下,城墙有些完整的地方,竟高有十几丈,都是战时临时加高的。而城外原有的那些防御工事,大都在之前杨任和萧元昊之间惨烈的拉锯战中被摧毁殆尽了,而今只剩下一片废墟,满目疮痍。
但在一处城墙下面新设了一处简易工事,总体面积不大,估计只有十几亩地左右。凤翔镇下面府县衙署官吏之类的人似乎在那里放粮,准备赈济流民。虽然那里很是简陋破落,但这也很好了。张允之还怕凤翔真个要让城外的这些流民自生自灭呢!现在看来凤翔虽然把流民都堵在了城外,但还是安排了人来好好安置的。张允之看了心中大定,勒马停住,似乎要看上一会儿的样子。李旭和周继明不知道小郎君要干些什么,只好带人在旁守定了。
这时,似乎又到了放粮施粥的时间,张允之看过的那些流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正在焦急地等着。只见又有大锅端了出来,热气腾腾的,官道上,就有一股米粥的香味飘了过来。主管放粮的官吏派人敲响了大鼓。
鼓声一响,不管是流荡在荒原上,还是窝在窝棚里的流民明显都是一阵骚动。
一座窝棚前,窝棚内的主人也听到了鼓声,拉开枯草和树枝扎成的小门,探出了半个脑袋,待听清楚了,他大叫了一声,冲了出来,撒腿向远方跑去。
这人的举动影响了很多"邻居",很快,这人附近的窝棚里就没人了。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们成群结对相互搀扶着,走到很急,仿佛一旦走得慢了些,粮食就吃不到嘴里了一般。待到达他们认为的安全区域后,默默地转过身来蹲成一堵墙,肩膀挨着肩膀,在寒风中瑟瑟抖着。
这时就有人隐在人群里,不断叫嚷着,煽动流民上前哄抢。
“想干什么?统统后退!听候户曹的吩咐!”“简易工事”里瞬间涌出一队士兵,当头的一面这么喊着,一面拔出了手中的兵刃,目光凌厉,一队士兵在他后面严阵以待,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这时,一个小吏在后面喊道:“有竹筹的先来领粮,没有自竹筹的排队去粥棚!”
“你们几个过来,按筹领粮!”那几个先前扛着石头,在张允之等人周围徘徊不去的精壮汉子,眸光闪动了片刻,最后依言上前。
在军法之下,这些流民不敢争抢,自觉去粥棚拿着碗排队领粥,领到了,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那些拿着竹筹的也领到了少许粮食,有的孤身而去,有的就结伙而行。张允之看着这些反应不一的流民们,对守在身后的诸人说着:“现在这些流民终于分出来了。”
张允之这次出城来,带足了一队精锐,如今一行人立在那里,分外扎眼。一个青衣小吏见了,带着四五个从人匆匆而来,离得老远就被周继明的手下止在了圈子外面。
“让他进来吧,我有话要问!”张允之示意道。
“诺”李旭应了声,招呼一骑领命而出。不一时,那个小吏孤身一人进到圈子里,只是粗略一打量,便明白了面前这些人要小心着伺候。那小吏是个精细人,见到这副阵仗,又见居中的张允之衣服华贵,年纪轻轻,虽然不识,但不敢怠慢,只得纳头便拜!
“那厮抬起头来,小郎君有话要问,不得遮掩,小心点回话。”周继明在旁大喝道。
“是是,将军!这位郎君万福,有什么话要问?小人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允之当下便问这小吏道:“你们刚才吆喝的那些竹筹是干什么用的?”
“哦,这位郎君,您问这个啊。好叫郎君知晓,这一场大战下来,咱这凤翔被蜀军坏了城墙,要重修。上面就让那些汉子从远处搬些石头来用,有专员按量发给他们竹筹,能换些粮食度日!”
张允之听了又疑惑地问:“既然凤翔重修需要石头,那干嘛不给他们发些运石的工具,像这些人这样肩扛背驮,要多费上多少功夫?”
“这个郎君却是不知。”周继明见那小吏吞吐难言便道:“若是想要些人手,这城里城外人多了去了,再说还有那些严密看押着的那些俘虏呢!人手最是富裕不过了。再说城外这些流民要安置,也不是一天二天就能办下来的事,这么些天下来,要是这么多流民整日无所事事可不行!既然吃了凤翔的粮,就要为凤翔干活……哪怕就是像现在这样东搬西搬费时费力。”
“还有!”周继明语气一顿道:“关键要是让这些精壮汉子在城外无所事事,有了余力,怕也少不得要闹出些乱子来,用这些石头熬熬他们的性子也好!”
“是这个理,这位将军真是个明白人啊!”那小吏见状连忙给周继明送上几句奉承话。
“莫弄舌!郎君面前让你随便说话了吗?”李旭勃然做色,怒视着那小吏,这小吏被吓得面无血色,当下叩头如捣蒜,连道:“不敢,不敢……”
周继明见状,也闭口不语。骑着马闪到一边去了。
张允之对李旭说道:“李郎将,莫要为难他了!我还有几句话要问。”
李旭忙道:“诺!”接着用马鞭指着那小吏道:“还不快起来回郎君的话?”
“……是……是!”那小吏连忙站起身来,体如筛慷,言语不清。
张允之见了,笑出声来。挥手示意了下周继明,周继明晓得自家小郎君的意思,从旁而出,带着这小吏下去,问过几句话后,赏了些钱放他走了。回来禀告张允之道:“郎君,该问的都问清了。这些汉子每天能搬个两三趟石头就不错了,换上一两日的粮食,有骨头硬的也都磨下来了,城外还驻扎了士兵,不怕这些人闹出事了!”
“嗯,你过来。”张允之问道:“那这么一来凤翔的粮食本就不多,又落到了这些身强体壮的人手上,流民中那些的老弱怎么办呢?”
周继明闻言一笑,指着远处走动的流民道:“郎君见了吗?这些流民之中,早有强弱之分。甚至还划定了圈子,分好了地盘。再这么下去,相互勾连,指不定要怎么呢!”
“如今把这些身强体壮的人挑出来,磨光了他们的力气,不管干的再多也只能多领一日之粮,不想干就去坐等施粥去。反正饿不死,勉强也能够人度日,这么下去,看他们还能闹出些什么来!”末了,周继明一阵冷笑。
张允之极目远眺,果见流民三五成群,强弱分际。如今听了这话,心思百转之间,顿时明了,也笑了。
李旭上前劝说道:“这时候也不早了,郎君不是还要回去见大王吗?”
张允之点了点头。于是一行人策马远去,只留下朔风在后面冷冷地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