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在这里?”萧清望向那一袭翠竹长衫的淡雅男子,微微蹙眉,“你不是应该好好在竹苑内休息吗?”
梵君华上前,将身上长衫解下,给她披上,“你呢?伤还没好怎么就到处乱跑?还穿得这么单薄,再生病怎么办?”
男子清雅似竹的气息将她笼罩,萧清微正挣扎,“我身上…”还有秽渣…
“你都不介意,我为何要介意?”
萧清一怔,看着男子温柔得将长衫披在她身上,细心替她拢了拢衣领,如画的眉宇满是柔和。白皙淡雅的面容仿若谪仙,在他出现一瞬间,周围一切黯然失色。
这时,小呈从远处急匆匆跑来,灰头土面,白净的脸上还有几道土印。
“小呈,你去哪里了?”
小呈方才就不见了,当时丫丫情况紧急,她也就没多在意,现在看他脸上像猫爪似的泥印,嘴唇微抿。
“放心,丫丫已经没有大碍了。你这是去干什么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伸手将他脸上的泥印抹去。
小呈大口地喘着气,听闻丫丫没事,才松了口气。将手上一直攥着的东西递给萧清,大大的眼中闪过亮光。
“呵…这是金钱草,对于解毒排热有很好的效果,亏得你能找到这个东西。”一旁的梵君华轻笑。
萧清摸了摸他的脑袋,“把它交给里面那个背药香的哥哥吧,他是大夫,这味药对丫丫肯定有用。”
小呈点点头,快速进了草棚。
“这个孩子挺像你的。”梵君华忽然开口,唇角是如沐春风的温和。
萧清淡淡瞥了他一眼,眨眼,“我有那么可爱吗?”
“呵…”梵君华抿唇轻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确实很可爱。”
萧清一怔,面色微赫。
这人,有时还真是…
须臾,沐轻远从里面走出来,“是中毒,我已经给她开了药,将身上毒素全部排清,休息几日便好了。”
望了眼披在萧清身上的长衫,没有多言。
“之前替她解毒的人是你?”他进去时,发现周围都是秽物,孩子的症状也没有那么严重。再加上一旁桶内的盐水与糖水,问了那大汉才知道,原来之前竟是萧清替那孩子解了毒。
“萧兄还懂医术?”
萧清摇头,“并不是,只是会一些解毒的小常识而已。对了,劳烦你再开一些消除虫鼠的药,还有强身预防疾病的。若他们所住环境仍然这样,怕很有可能染上疾病,还是提前预防一下为好。”
“恩,你放心,我会安排好。”
萧清点头。想来不用他说,沐轻远都会将这些办好的。毕竟这段时间他都一直待在城南附近,更加熟悉这之间的情况。
这时,张嘎走了过来,朝几人行礼,“多谢几位救了小女,张嘎不胜感激!那处有一个水塘,萧大人将脏了的衣服给我,我去帮您洗了吧!”张嘎完全一个老实人,只想表达自己的谢意,却忘了这样是在变相让萧清脱衣服。
萧清无奈,“张嘎,咱们第一次见面你怎么就要我脱衣服啊?”
“啊?!这…这…”张嘎闹了个大红脸。
萧清微微咧嘴,一旁梵君华拍了拍她的脑袋,“好了,别逗人家了,过来这边,我帮你清洗一下衣服。”话落不容萧清拒绝,就拉着她想不远处的水塘走去。
张嘎愣愣地望着一高一矮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怎么了?”沐轻远问。
“仙…仙人?”张嘎方才无意识抬头,正好瞥到站在萧大人身边的那个男人。起初他只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气质不凡,方才一看他的样貌,简直是呆了。
张嘎没读过书,没办法来描述那男人的长相。不过这男人是他见过的最好的,简直是跟画里传说中的仙人一样,美得不像凡人。
“噗…”沐轻远闷笑出声,张嘎顿时一脸窘迫。沐轻远又交待了他几句,两人一同进了草棚。
梵君华拉着萧清来到池塘边,将披在她身上的衣服拿下,随即背对着她蹲在一旁打水。
萧清望了他一眼,随即将里面脏了的中衣解了下来,重新将男人的外衫披在身上。
这时梵君华转了过来,将绢帕在水中沾湿,拎过萧清的手轻轻擦拭起来。
萧清手上还残留着一些秽物,胳膊微缩,“我自己来就好。”
“别动。”男子苍白的手指不容置疑地握住她的手腕,没有丝毫嫌弃替她擦拭手掌上的脏物,神态认真而温柔。
萧清静静望他,“你身体好点了吗?”
“若不好,能这样站在你面前?”男子声音轻柔似柳絮。
“看你神色是比前几日好些了。”虽然男子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已有了血色。
“你呢?还好吗?”
“我很好啊!身上的伤早就好了!”
男子缓缓抬眸,眸子漆黑如幕,“在摄国王府中发生什么事了吗?”
萧清一愣,望他。
“抱歉,我并不想让你为难,只是,我很担心你。”
两人一同坐在池边,清风微微吹拂,带起一缕饭香,那是粟米的香味。
远处小呈正一脸开心地端着粥走进草棚中,脸上纯粹的笑意直直撞入萧清眼中。
“今日之前,或许还有点事情。不过今日过后,就不会了。萧清依然还是萧清,没有改变。”
少年眼中的明亮不减分毫,依如男子初见时那般。
“恩。”男子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动人笑意落入眼眸中。
随即唇边笑意渐消,伸手抚上萧清额头,“摄政王,绝非善类,清清,离他远一些。”
“恩,我知道。”萧清眸中幽深似潭,毫无波澜。
“我给你的药,有按时抹吗?”
“有啊,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
“脸上面具要每日摘下来,活血后将药抹在伤口上,等伤口彻底好了才行。”
“恩,我每日都有摘下来活血啦,放心。”
“记得额头上的伤口不要碰到水。”
“每日洗脸我都很小心的。”
…
两人就这样自然得一问一答,周围空气都透出一丝静谧。
远处站在草棚外的李广讷讷地望向这边。
跟萧大人一起的男子是…虽未能近看,远远得他都能感觉出男子身上淡雅出尘的气质,绝非凡人!
李广眼中闪过若有所思。
郝猛走出来,接过一旁李群手中的粥桶,转身离去!
“这…这位壮士!等等!”李群叫住郝猛。
“干啥?”郝猛还记得此人踢打老妇一幕,自然对他没有好脸色。
“这个…是你家大人的腰牌,大哥让令我交还给萧大人。”
郝猛冷哼一声,抬手接过腰牌,塞进怀里。
“你以后小心点!再让俺看见你殴打老弱,小心你的骨头!”郝猛凑到他面前,一脸凶气。
“什么?”李群一愣。
殴打老弱?难道…?
望着郝猛一副“很想再揍你一顿”的表情,李群一哆嗦,“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只是…我当时只打的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老妇,而是有人假扮的啊!”
“什么?!”郝猛瞪眼。
李群咽了口唾沫,“是有人为了多领粮食,经常打扮成妇孺模样,骗取同情!我方发现了,一时气不过才…”
郝猛眉头拧成疙瘩,“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真的!这个我可没撒谎!”李群直摆头,就差在额头上写“我很诚实”这几个字了。
“哼!那就姑且先相信你吧!要是以后让俺发现你说了谎…”郝猛朝他挥了挥拳头,随即转身进了草棚。
李群这才重重吁了口气,李广走来,“这次踢到铁板了吧?之前就劝告过你,让你老实一点,别天天嚣张跋扈!这下可好,惹到人了吧?!”
“大哥…”李群有些讷讷。
“行了!你平日里就是太莽撞了!好好待在兵部磨炼,别整天给我惹事!”
“知道了…”
那边萧清与梵君华正朝这边走来。
“萧大人,已经将犯人转交给了刑部,腰牌已经交给了那位壮士。”李广指向正在清扫草棚的郝猛,“另外,吏部的米粮与棉被已经到了,我已经命人给纷发给灾民了。”
萧清点头,“辛苦了。”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也多谢萧大人能海涵舍弟的无礼。”李广边说边悄悄打量一旁一袭青衣的出尘男子。
这人到底是…
“李曹长多虑了,萧某从未觉得他无礼,何来海涵一说?”不再看一脸诧异的李广,转身进了草棚。
李广此人办事倒是很有效率,看人的眼光也有。方才李群添油加醋说完那番话后,他没有愤怒,说明他是一个比较理智的人,就算是要将郝猛抓紧大牢,也是因为郝猛影响了官差办事,并无其他私怨。由此可看,此人能坐上兵部曹长一职,还是有些本事的。
李广眼中闪过若有所思,望着毫无顾忌走进脏乱草棚中的萧清与梵君华,只觉得今日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天。
**
帝都内某处驿馆中。
“你说什么?!被抓了?!”一身锦服的凶戾男子怒斥下面跪着的一人,周身散发出的煞气令人心颤。
“怎么会被抓的?你给本王说清楚!”耶律扈一脸阴沉。
下面跪着的人哆嗦着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你说那人叫…萧清?”
“是…那人自称萧清,兵部的李曹还称呼他为萧大人。”
“哼!真是冤家路窄!好你个萧清!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坏本王的好事!本王绝对不会轻易绕了他!来人!”
“哟,是何事让大哥一大早这么生气啊?说出来让小弟听听?”一身锦袍的耶律硕懒懒走了进来,看也不看上面面色难看的耶律扈,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谁允许你进本王驿馆的?滚出去!”耶律扈原本心情就不好,现在看到了最厌烦的人,脸色更是糟糕。
“大哥别这么冲动嘛,好歹上次我也救了你一命,小弟来此处坐坐又有何妨?”
“哼!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哪是在救我,你是怕漠北族人知道我被人带走后,你会遭人诟病吧?怎么?想搏一个尊兄敬长的名声?哼!你做梦!”
耶律硕嘴角勾出一抹慵懒笑意,“大哥真是聪明,臣弟的什么心思都逃不过大哥的眼睛。”
“别冷嘲热讽的,本王不吃你这一套。说吧,你来我这究竟有何事?说完赶紧走,本王还有事要处理。”
耶律硕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耶律扈面前,“小弟只是想给大哥一个忠告,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哥最好不要再无事生非,免得打草惊蛇。”
“你在说什么,本王不明白。”
耶律硕眼中闪过嘲讽,“大哥故意让人在城南挑唆流民,引起混乱一事,你以为做得多隐密?”
“你…”耶律扈诧异。
“大哥不用惊讶,小弟不用特意打听也知道。”
“那又如何?本王是在为我漠北将来做打算!”
“大哥以为,就凭区区几个闹事的流民,能给大祁造成多大影响?何况,你此举已经打草惊蛇,若再不知收敛,到时引火烧身可别怪小弟没提醒你。”
“你以为本王是吓大的?此举虽不能动摇大祁根本,但此刻若引起混乱,定会对漠北接下来的计划有诸多益处!”
“小弟之前一直以为大哥很聪明,没想到是我看错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耶律扈神色一冷。
“大哥真以为你那些手段,帝都官员无人察觉?就算他们没有察觉,你觉得那个人…会不知道?那个男人的手段无人能及,其下暗影遍布整个帝都,你那些小手段真以为能逃过他的耳目?呵,大哥还真是天真!”
耶律扈脸色一阵青一阵黑,“若大祁帝君发现了,为何到现在仍无动静?”
“他不是没有动静,他只是不屑罢了。你的手段只是无关痛痒的在老虎身上搔痒,以那男人的狂傲根本不屑一顾。不过若你触碰到他的逆鳞,那人可就不会姑息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耶律硕眸子似苍狼,“大哥要三思而后行,不要动了不该动的人,否则后悔都来不及。”
耶律扈双眼微眯,眼中闪过若有所思。难道…?
“本王为何要相信你?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故弄玄虚的手段?”
“大哥你会相信我的,因为你经不起一点猜疑了。”耶律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说,若父王知道你背着他偷偷将巴罗一族收为己用,他该有多愤怒?”
耶律扈脸色阴戾,“你敢威胁本王?”
“小弟哪敢啊?还望大哥能想清楚,别到时后悔莫及。对了,大祁已经决定将和亲之日推迟到十日后,小弟劝大哥,这几日最好安静待在驿馆,别再惹祸上身,否则小弟也帮不了你。”耶律硕话落,不再看一脸阴沉的耶律扈,转身离去。
耶律扈再蠢笨,也知道轻重。
他的猎物,不许任何人动,只有他可以!
屋内的耶律扈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暴虐。
耶律硕,本王定会让你后悔的!
**
围猎当日,消弭了半个月的帝都再次沸腾起来!虽然地动将城南方向的房屋悉数尽毁,可很奇怪的是,帝都内其他地方并未受到波及,因此城内大多数百姓还是如往常般生活。
此次围猎,是在皇家园林。此处是皇族特有的狩猎地,与城西的斗兽场,城中万赛街并称为帝都三大景。
当一大早萧清被拖起来时,天已经大亮。
“惨了惨了!二哥快起来!我们迟了!”门外咣咣被小清不停敲着,萧清皱了皱眉,翻了个身子又呼呼睡去。
“砰——!”小清直接破门而入,如苍蝇般在屋子里乱转。打水,拎盆,浸湿毛巾,找官服。
“二哥二哥!快醒醒!你官服呢?怎么找不到了?”
“坏了…”萧清无意识呢喃一句,接着又忽悠悠睡去。
“坏了?!怎么坏了?!你快醒醒!别睡了!”小清自顾自喊着,萧清仍缩在被窝里不肯动弹。
昨晚在院子里几人玩她自制的扑克,一直到凌晨才一个个晃悠悠去睡觉,所以不止萧清,连郝猛几人都睡过头了。
当然小呈是很早就醒了,却在见过萧清起床后的低气压后,在门口转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敢进去。
这时,李小力走了进来,淡淡瞥了眼床上拱成一团的萧清,将手上托着的淡紫色官服放到桌上,“他不起来算了,我就让等在院外的丞相大人进来看看某人一头乱发的模样吧!”
被窝忽然一顿,接着猛地被掀开,萧清一头鸟窝的直瞪眼,“你说…谁?”
“丞相大人啊,梵丞相。”李小力一脸淡定。
萧清听闻,顿时一脸黑线。
糟了,忘了之前梵君华曾说过,今日过来跟他一同去参加皇城围猎的。
“他什么时候到的?你怎么不叫醒我?”萧清咬牙。
李小力是无论多晚睡,第二日永远是不到辰时就醒,比闹钟还准时。
“我起来时就见他等在外面了,本来想去叫你,他却拦住了我,说时间还早,想在湖边四周随意走走,便没让我叫你。”
萧清蹙眉,随即一掀被子,想也未想便光脚走了出去。
院外梨花树下,静静站着一抹白色欣长身影。白色梨花飘落在那人身侧,如梦似幻,仿若一幅绝世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