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刑部。
朱钧望着面前的萧清,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旁的曲晟沉默半晌,才开口,“你真的要这么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萧清道。
“知道还决定这么做?”曲晟眉头蹙了起来,面色微沉。
“我并不是冲动不计后果的人。”
曲晟沉默了,一旁朱钧开口,“可是与小呈的死…有关?”
萧清眸光一厉,随即隐于无形,垂眸不语。
“果然…”朱钧幽幽叹息,随即脸色微肃,“你可知,自帝都去往北境千里之远,途径十几个州县,山路崎岖,困境重重,先不论你能不能走得到,就算你真的到了北境,那里正面临战乱,不只辽人十万敌军压惊,周边还有诸多流寇盗匪侵扰,你身子一向瘦弱,能撑的过这边塞之行?再者,军营内条件艰苦,风餐露宿,你身子薄,如何撑得住?边境苦寒,再加上战场上刀剑无眼,一旦上场杀敌,以你双手怎敌得了对方千军万马?再,你跟本连马都不会骑,上了战场要怎么办?”
朱钧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冷厉,“若我真的让你去了,才是真的对不住你,对不住小呈!你想过担忧心你的人的感受吗?小萧,这个要求,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你!”
萧清垂眸不语,须臾,缓缓起身,“此次围猎,有人计划制造混乱,将数匹野狼放入园林中。虽然我不知道幕后之人究竟是何人,但随同小呈的那个小太监曾说,他们之所以被狼群追杀,是因为他与小呈进入园林后,无意看到有人在隐林子深处用异国话暗谋着什么。后来有人发现了他们,两人慌忙逃窜,却未想那些人竟然放狼群去堵截他们。”
这些都是后来梵君华告诉她的,那日金宝醒来后,犹豫着便将此事告诉了他。所以后来梵君华才对园林内忽然出现的狼产生了怀疑。只是,小呈他们并不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而且也并未看清那些人的相貌。
只是凭借这些线索,对萧清而言,就已经够了。
“昨日我再次进了园林,在北面发现了那条小沟,还有洞口。凿口很新,有些断口很齐,极大可能是人为。若有人为了进入园林中,只需偷偷凿开一个墙洞即可,为何还要特意挖出一个小沟?我猜测,那处小沟,很有可能是狼群进入园林的关键。后来,当我在那条小沟发现狼群的粪便时,我才知道。原来,此处竟是那些人隐藏狼群的地方。”
“只是我不解,四周都是巡查的禁军,一旦有人经过,难道狼群不会发出响声?毕竟狼是一种警惕性很高的动物。之后我才知道,辽人,是天生的驯狼高手。他们不仅能让狼群听从他们的命令,还能通过一种药物控制狼的叫声。你们难道不会奇怪,为何园林内有狼,而却没有人听到狼的叫声?”
朱钧眉头微蹙。确实如此,不仅是他,就连其他人也根本没发现园林内会有狼。若狼群真的发出叫声,怎会无人察觉?
“那些人究竟是用什么药来控制狼群,这我不清楚。但我知道若狼群没办法发出声音,以那个地方的偏僻,再加上草丛的遮掩,不会有人发现那处。他们将狼群放入园林,可能原本就是为了引发混乱,只是却不想小呈与金宝为了躲避禁军,跑到偏僻之处恰好发现那个洞口,便从洞内钻进了林内,正好撞破了他们的密谋。为了不让小呈他们泄露机密而动了杀机,才会想出用狼群来杀害他们,不仅可以制造混乱,还能以绝后患。”
萧清眸子冰凉,“还有一点,园林内刚引发混乱,辽人袭击大祁边境一事便传入帝都。细数近端时间帝都发生的混乱,城外驻军杀人事件,地动后有人煽动民心一事,还有昨日皇家园林狼群袭人事件,若这几桩事件的幕后黑手都是漠北,那么他们可能从一开始就计划了要将混乱带入大祁,与境外的辽人铁骑里应外合。”
“这几个事情看似零散,认真剖析起来却有着紧密联系。而能做到这些的,无非就是那几个人。小呈的死,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他的人。”
朱钧已经明白面前少年这么做的原因,只是,他还是没办法认同。
“就算如此,难道你还真的要追到关外去?先不说那些人身边有多少护卫守着,就耶律硕与耶律扈的身手,也不会让你讨得什么好处去!你这样做实在太危险了!”
萧清面无表情,“我没打算去追,从他们快速逃离帝都的手段来看,一定早已计划好了逃脱路线,根本不可能追的上。”
“那你为何…”
“那些人是漠北身份贵重的王族,你以为小呈的死,能奈何得了他们什么?就算是揭开他们的罪行,凭借一国王子的身份,除非漠北亡国,或者被大祁抓住什么把柄,否则,根本没办法治他们的罪。”
朱钧恍然,一旁曲睿眯了眯眼。
“小萧,你不知道战场的血腥。那种地方,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就算你希望通过此战达到你想要的目的,但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刀剑无眼,不说你在战场上究竟能否保住性命,就算可以,你觉得大祁会同意舍弃一个向漠北予所予求的机会,而只是满足你的一个希望吗?”
在面对国家利益之前,任何私欲都会变得微不足道。
萧清眸子漆黑,“若是现在的我,当然不可能。只是,人的身份一旦改变,外人看待的眼光也会发生变化。现在的我根本不足以让人另眼相看,只是,若我有一日得到了与那些人同等的价值,我说的话,我的一举一动,能够成为他们的忌惮。衡量了利弊价值,大祁还会对我的话不屑一顾吗?”
“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就需要令天下震服的能力。正是因为现在的我能力不足,才会被动得一次次受到他们的牵制。我曾经一度想离开这个漩涡,自以为只要远离了这里,伤害就会停止。可是我太天真了,就算我逃离得再远,只要我还在这片九州大陆上,就不会真正远离危险。没想到,这个简单的道理,我会在牺牲了小呈性命后,才发现。”
萧清嘴角勾出一抹嘲讽,极淡,转瞬即逝。
“所以,并非只是为了小呈,我想得到权利,不再任人左右的权利,为了将来不再发生今日之事,此次北境之行,我去定了。”
朱钧眼中闪过震惊,诧异。从未有人将这种话说得如此直白,将人性剖析的如此彻底!这其中隐藏的黑暗,冰凉,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朱钧忽然感觉面前的人好陌生,明明只是一个少年模样,为何会让他心生战栗?这种感觉,就像他面对那个仿若神邸的男人…
朱钧忽然回神,心中涌出不可思议。
这时,门外有人进来通报,“禀告大人,兵部左侍郎田文田大人来了!”
朱钧缓缓起身,似乎已经明白了他前来的原因。
“有请。”
“是。”
须臾,一身官服的田文走了进来,望了眼一旁的萧清,才朝屋内几人行礼,“朱大人,曲大人,萧大人。”
三人也回以一礼。
“田大人今日前来有何要事?”朱钧道。
田文单刀直入,“今日是招募新兵的最后一天,只是我想请问,新兵名册上出现的‘萧清’一名,是否与萧大人有关?”说着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萧清。
萧清道,“名册上的人正是我。”
虽然早已猜到了答案,但得到本人的肯定回答,还是让田文吃了一惊。
“萧大人,这是为何?”
“国家有难,身为大祁男儿上战场保家卫国,还需要什么原因?”
“可…萧大人是从三品刑部官员,为何要去那种亡命之地?况且,你如今有官职在身,如何入征新兵?历来也没有这个规矩啊!朱大人,你快说几句话啊!”田文把目光转向一旁的朱钧。
萧清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历来没有,我就来做这第一个。况且我已经请辞,卸下这身官服,如今是平民一个,符合资格,如何不能从军?”
田文诧异,“萧大人辞了官?”望向朱钧,“朱大人这是真的?”
朱钧腮帮鼓了鼓,遂点头。
“朱大人批了?”
朱钧心中在犹豫,纠结,望了眼身旁眸子漆黑的少年,内心缓缓叹了口气,终于回道,“朱某…批了,小萧现在身上确实已无官职。”
田文惊异,曲晟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回答。
萧清眸光微闪,透出一丝感激。
“既然朱大人已经批了,那下官就明白了。只是,萧大人的官职是陛下御口亲封,不知这辞官一事,陛下可知?”
不怪田文要特意问这一句,这少年毕竟是陛下亲封的官职,恩宠正盛,却忽然在此刻辞了官,任谁想都觉得奇怪。若此事是未经过陛下同意的,那若之后追究起来,恐怕谁都无法担待。
朱钧蹙眉不语。
萧清神色淡淡,“无论萧某的官职是何人所封,都是大祁的官员。田大人尽管秉公执行,无需多虑。”
田文若有所思,随即朝几人行礼,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