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交好的人里,封知平一指以为赵康是最特殊的,不仅是古怪的性格、自命清高的德行,头脑也是最聪明的一个。
说完往昔,封知平以为他会问自己为何会在此,又为何能够修炼了,结果他一句没问。
“我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容我想想。三天对吧?三天以内,我一定给你答案。”
赵康说完就拍拍屁股走了,留下封知平准备了满肚子的话噎在当场。
这就完了?
大哥,咱不讲套路,但也得大体遵循下流程吧?
前面刚说完家仇,这还没来及开解,我准备的一肚子招揽用的条件和豪言壮语压根儿就没机会提,您就这么走了,合适吗?
直到赵康离开很久,封知平才反过劲儿来,很有种媚眼抛给瞎子看,一拳打在棉花里的无力感。
马六是活得明白,赵康是看得明白,前者是生活蹉跎磨出来的,后者是脑子太好使琢磨出来的。虽然跟聪明人说话很省力,但太省力终归让人难受,这个吊儿郎当很少有个正经的家伙从始至终都把控着谈话的主动权,他一个条件没开,难免心中惴惴。
该死,早知如此,就不跟他透漏了!
万一他家仇难忘...
呃,他不会说去吧,我可不想这么早回家啊!
封知平懊恼的抱着头使劲撞着桌子,连周夏冬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发觉。
看着桌上的茶碗随着封知平的脑袋一跳一跳的,周夏冬肉疼的嘴角直抽抽,赶紧上去敲了敲桌子。
“行了行了,我桌子刚换的,咱能不能给我省点钱?”
封知平这才发现屋主回来了,顿时眼露希冀:“怎么样?”
“先说说你这边吧。”
周夏冬落座,拖过茶壶一瞅没水,不满的瞥来一眼,又端着壶去清理装水,头也不回的问道:“他跟你说了?”
“说了。”封知平一脸牙疼,“早知道...他不会说出去吧?”
周夏冬扭过身斜眼望来:“你觉着他贪财吗?”
“还行吧,女孩子送的东西倒是来者不拒。”
周夏冬差点没忍住,憋着笑又问:“那你觉着他心眼坏吗,是个阴险小人吗?”
“也还行吧,心眼倒是不算坏,阴险嘛...我觉着老董最有发言权。”
周夏冬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赶忙咳了几声问道:“那你觉着他会出卖你吗?”
封知平悻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周夏冬皱眉,想到封知平的身份,又叹了口气。
端着满壶的冷井水回到桌前,一人倒了一杯,想了想说道:“你是侯府世子,从小受到的教导与寻常人不同,我不便置喙,我只以我这些年的经历总结出来的经验劝你一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莫要疑神疑鬼的胡思乱想,累了自己,伤了人心。”
“我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就算他说出去让你家里知道了,派人来把你接回去,难不成你回去还会受到苛待?世人皆知剑候爷疼煞了你这个嫡子,当初多少人劝你父亲归你两个哥哥中的一个入嫡改立世子,或者再娶个平妻生个嫡子,他偏不,还把跑到皇帝那儿说嘴的几个大官给骂了一顿,之后又为你求了詹王府的亲事,詹王嫡女啊,你觉着你父亲会害你?出了这档子事儿,他护着你还来不及呢!”
封知平愕然:“这你都知道?”
周夏冬气笑:“怎会不知,天下皆知,江湖上都传疯了!听说带头的定安候被你父亲当街寻见指着鼻子骂了一顿,险些吐血,跑到宫里想告状不巧碰过到了詹王爷,又被詹王爷给骂了一顿,说他自己儿女都管不好,吃饱了撑的去管别家的事。喂,我的世子爷,这些事您最清楚,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封知平苦笑:“冬哥,你别闹我了,什么世子爷不世子爷的,你可别这么叫。你说的这些传言,嗯,基本上都是真的。”
只是基本上,真实的情况其实另有隐情。187
那定安候袭承已有七代,但并非世袭罔替,而是降袭制的,好在中间几代定安候都是人杰,修为不咋地但会来事儿运气也好,愣是保着自家的爵位始终不往“伯”字辈上掉,一直到这一代定安候才出了变故。
如今的定安候刘思宏是个人物,可惜子女不出众,十几个嫡子庶子没一个成器的,整天耍鸡逗狗不干正事儿,前两年还强了个良家被流放了一个,几个姑娘嫁的也不咋地,个个都跟身上有魔咒似的,嫁豪门豪门家道中落,嫁秀才秀才屡试不中,好不容易送进宫一个想混个妃啊嫔啊的当当,结果刚封了个美人就病死了,也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另有缘故,反正定安候快吐血了。
眼见后继无人,定安候焉能不急,奈何“定安候家的魔咒”让门当户对的人家都对他敬而远之,子女议亲越发困难,想择几个好苗子低嫁高娶一下也不敢,前几个屡试不中的“后起之秀”给闹怕了,想来想去,便将主意打在了封莫修身上。
封莫修强势崛起,乃红得发紫的新贵,定安侯起初并不怎么看得起,直到皇帝私下里那句“世袭罔替”的传言出来,老侯爷这才百爪挠心眼热得跟什么似的。
可再眼热也没用,谁叫他老刘家出不了个武魂呢?
祖上靠着的多年苦劳才勉强混了个侯爵,之后最强的一代定远侯也不过具形初期的修为,想再进一步是没可能的,能保住爵位就不错了,世袭罔替?
洗洗睡吧。
能与封莫修结亲,至少往下两代就不愁了,而且封莫修百无禁忌,天资运气都不是一般的好,肯定能打破刘家的“魔咒”,到时候再跟人议亲,多结几门权贵人家,还仇家族不兴?
沾沾未来武魂的仙气儿,改良下自家的血统也是好的嘛!
老侯爷有心,可惜封莫修已娶,与盛氏恩爱至极,又有个彪悍的孙姨娘阻挠,想塞个人过去困难至极,平妻?
别想了,贵妾都难,没见着世代御医的孙家嫡女进了门都只是个普通的妾室嘛,飞扬跋扈不过是借了娘家的势和早年的情分,封莫修一妻两妾,从来没有再纳的意思!
老侯爷气馁之余不禁愤愤,你丫好歹是个侯爷,整天花天酒地流连勾栏瓦舍也不嫌寒碜,就不能多纳几个良家搁自己屋里折腾嘛?
什么人呐!
直到封知平出生,数位御医诊断后确认是个天残,盛氏伤了根本再难生养,封莫修又不顾众议毅然决然的坚持立嫡子为世子,老侯爷这才动了心思。
在他看来,封莫修不过是全了自己一诺千金的名声,待过两年嫡子长大,见其不堪大用撑不起家业后肯定会改立其他,他立刻开始上下忙活起来。
先是派人游说,又派自己的老婆安氏带着最漂亮的几个姑娘上门坐客,最可笑的是从亲闺女到重孙女辈的都有,那阵仗,用娘亲盛氏的话讲,简直跟人牙子似的,哪有点有爵人家的风骨。
结果封莫修没见成,就连盛氏这位正头夫人都没见到,孙姨娘闻风杀到,见架势便知来意,一顿冷嘲热讽直接把人臊了回去,气得定安候夫人安氏险些骂娘,顾忌着孙姨娘的娘家势大才没当场发作,但之后逢人便抱怨封家门里如何如何,着实杜撰了不少“逸闻”。
定远侯一瞧,得,这招没戏,那就换一招吧,软的不行,咱就来硬的!
封莫修不跋扈,但行事确实有些江湖人的狂野,除了皇帝的话,也就詹王和其他几位旧识的话能听进去一二,其他人都不怎么给面子,一言不合说翻脸就翻脸,是以引来不少同僚的不满。
定远侯找上恩怨最深的几位,寻个由头委婉的把事儿一说,能跟皇帝跟前开会的哪个不是人精,虽暗暗耻笑定远侯府的没落,却也乐得给新侯爷添堵,遂约了个黄道吉日一起进宫面圣,引经据典,啰啰嗦嗦从中午说到点灯,说的老皇帝都快睡着了,恨不得全拖住去挨个掌嘴十下,最后归纳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赤剑候世子难堪大用,赤剑候一意孤行,将来必生大祸。
核心主张表达完,定远侯便毛遂自荐,欲“忍痛割爱”一嫡女(闺女孙女还不一定,紧着封莫修挑)入剑侯府为妾,将来诞下男丁便归入盛氏名下,娶妻生子孝敬二老,绵延剑侯府之昌盛。
昏昏欲睡的老皇帝顿时醒了,也不知揣的什么心思,没同意但也没拒绝,只说让赤剑候自己决断。
定安候理所当然的默认为老皇帝点头了,兴冲冲的离宫准备隔上几日再面圣一次,请皇帝写个圣旨啊手谕啊什么的正式一下,届时封莫修不听也得听,盛氏和孙氏也不敢说什么。
结果家门都没进,他就被闻讯而来的封莫修堵上了,久不出鞘的赤霄剑往地一插,指着鼻子就开始狂骂。
两位侯爷当街撒泼,奇景啊,围观者哪能少得了?
人越聚越多,直把三条街外都堵上了,最后还是出动了城防军才疏散开,拉开架时定安候都快昏过去了,被指着鼻子骂了一个多时辰,一张脸比夜空还黑。
不是他贱,不走非得顶头挨骂,实在是他不敢走。
封莫修功至具形,赤霄剑更是天元有数的天剑,二者同现常人感受不到,他身为武者气机交感清晰无比,只觉置身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口,莫说回嘴,能站着听完就算不错了。
至此,此事了结,定安候颜面扫地,连带着整个刘家都数月无颜出门,外面传言纷纷,都说定安候夫妇心狠,为了功名利禄不拿儿女当人看。
究其原因,是因为封莫修的一句话——想给我塞人?行,送怡情楼吧,老子天天光顾,带着朋友一起光顾,保准叫你高朋满座,宾客盈门!
以上消息都是封知平从家里的老仆嘴里零零散散的听来的,可能措辞略有差别,但核心思想不变,以他对老爹的了解,封莫修说出这话毫不奇怪。
两位侯爷交恶毕竟不是美事,事后两家默契的把事按下了(主要是刘家),十几年过去本以为早被忘了,却没想到今天又被人提起。
看着目光灼灼一脸崇拜很想让自己多爆点料的周夏冬,封知平很是无语,只感叹老爷子天下无敌,崇拜者遍布大江南北,不分长幼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