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在黄河岸边扎营,却并未前进,齐民强悍,天下皆知,区区四千人,如何能攻齐?韩信连日来眉头紧锁。蒯通走来帮韩信收拾几上的兵书,韩信看着他:“先生除了会解九连环,难道就不会点儿别的?”蒯通知道韩信在挖苦战事非他所长,笑笑:“我还会解心结。比如将军眉心之结,蒯某立时可解。”
韩信挑起剑眉,很是疑惑地看着蒯通。蒯通侃侃而谈:“大王明知四千人不可攻齐,而命将军者,借重将军之威名也!将军自投汉以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困章邯于废丘,擒魏豹于安邑;尤其是突袭井陉,背水一战,以三万人击溃了二十万赵军!可以说是名震天下!仅‘韩信’二字,足以抵十万雄兵,令齐人闻风丧胆矣!君不见,您一渡黄河,田横就将十万大军紧急布置于平原一线,历下也是如临大敌。如此说来,您的兵力应该说是十万零四千,哪里是只有区区四千人?”韩信听着,果然眉头舒展,淡淡一笑:“哪有这种算法?毕竟要想个办法,让齐人降服。”
“将军不妨先虚张声势。我已让士兵化装为魏、赵平民,悄悄潜入临淄,宣扬将军的威名,在齐人中制造对将军的恐惧与崇拜。将军可听过一个童谣:‘蜈蚣怕鸡,鸡怕人,人怕蜈蚣’?我新编了一首童谣:‘韩信怕汉王,汉王怕霸王,霸王怕韩信!’现在该已在民间传开了。”蒯通说得很得意。韩信听了却很不安:“不好!大王听见,又要吃醋!”蒯通笑笑:“先别管他。我让他们散布说,汉王敢把您手中的兵全调去打成皋,就是知道您胸有奇计,定可一举征服齐国。这理由编得咋样儿?”韩信笑得很无奈。
郦食其到达临淄的馆驿,却被晾了整整一天,他大嚷着:“你们的驿使在哪里?叫他来见我!”一位高高瘦瘦的中年人跑来:“老先生有何吩咐?”郦食其气愤道:“你们大王既然接我来临淄,为什么不马上见我?若是再不见,老夫就回去复命了!”驿使笑笑:“老先生休要焦躁。不是我们大王与田横丞相怠慢您,实在是摸不清汉王的真实意图。我们听说,他已派上将军韩信统率大军,强渡黄河,侵入我齐地。我齐国上下,正同仇敌忾,准备与贵国决一死战!在这个时候,老先生却说奉命而来,与我国讲和修好。孰真孰假?孰是孰非?实在是让人难以判断!”郦食其大笑:“哈哈!堂堂圣人之邦,竟然连“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道理都不懂!当今天下,能与楚霸王相争者,唯有汉王!楚汉相争之势已成,齐国不归楚,即归汉。这一点,贵国田横丞相心里清楚吗?”
驿使笑笑:“大人们心里的想法,我们哪里能够揣测?不过,依我想,丞相可能还是想在楚汉之间保持中立吧?”郦食其断然道:“不可能!这样只会使齐国夹在楚汉之间,如同窜入风箱之中的老鼠——前后受气!”驿使点点头:“那,齐国就投靠霸王吧。毕竟,霸王强而汉王弱。天下早晚还是霸王的。”郦食其摇头:“非也!非也!圣人言,得人心者得天下。霸王虽强悍,他得人心吗?相反,他的所作所为,尽失人心!就说他对齐国的态度,何等霸道!何等无理!如果不是这样,齐国也不会反他。想一想他在征齐之后,对齐国民众的伤害和残杀,我真不敢相信,齐国君臣竟然还有降楚的想法?这等于是把自己的人民当作羊群赶入虎口嘛!汉王仁厚,天下尽知。齐国若能与汉王结盟,对齐国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彭城一役,汉王五六十万大军都被项霸王击垮,连汉王本人都差点成为俘虏……”驿使故意提到刘邦最惨烈的失败。
郦食其手一摆:“胜负乃兵家之常,何足道哉!现在,还没有几个月,汉王不是又卷土重来了吗?不仅征服了魏、赵、燕、代等四国,而且在汜水大破楚军,重新收复成皋,现在汉王内有韩信、周勃、灌婴、樊哙,外有英布、彭越,帷幄之中,还有张良、陈平等谋士,……”驿使插了一句:“还有您郦老先生!”
郦食其笑着一摆手:“郦某不值一提!可以说,汉王帐下真是猛将如云,谋士如雨!汉中、关中又有萧何丞相精心经营后方。尤其重要的,是汉王一直牢牢控制了敖仓,未被项羽所夺。所谓‘手中有粮,胸中不慌’。与此相反,楚军在粮草补给方面却困难得多,粮道又数次为彭越所劫。军队没有粮草,怎么打仗?就凭这一点,应该投谁,靠谁?贵国君臣还不心中有数吗?”
驿使脸上露出微笑,拱拱手:“领教。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既然汉王有联络我齐国的诚意,那,韩信干什么来了?”郦食其哈哈大笑:“原来你们担心他?哈哈哈!贵国君臣可知,韩信上将军此番入齐,率领了多少兵马?”
“听说四千有余,不过,……”驿使想说,韩信一人就顶十万雄兵。郦食其打断他的话:“区区四千人,就能攻下齐国?这不是开玩笑吗?难道贵国就如此不堪一击?放心吧!他不是来打你们的!反而是来帮你们的!如果贵我双方签约,项羽肯定大怒。万一他来袭扰齐国怎么办?汉王已经首先考虑到这一点,故而命韩信上将军率部分人马,进驻齐地,以防不测!若是霸王来犯,也可尽我们的责任,出手相助。”
郦食其巧舌如簧,说得驿使心悦诚服:“原来如此!受教了!”他站起身,“我就不打扰郦老先生了。汉王既然想得这么周到,我想,大王与田相国一定都会领情。您请稍待。最多今夜,您一定能见到大王与相国。告辞!”
果然还没入夜,从人便来请郦食其入宫。郦食其走进齐王宫,见大殿上有两个人:年轻一些的男子身着王服,一望便可知是齐王田广。而另一位,身着绿色锦缎深衣,头戴远游冠,竟然就是白天郦食其已经见过的“驿使”。郦食其立刻明白此人便是大权在握的齐国丞相田横。田横微微一笑:“正是在下。今日已经聆听过老先生的训教,得益匪浅!”
齐王田广笑着:“郦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孔子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田广已经听丞相转达了汉王的好意。看来,是我们误会了。我已命中原郡及历下守军,撤消对韩信的防备,以表示我方的诚意。”田横笑着:“还是请郦老先生先入席,咱们边喝酒边谈吧?郦老先生是有名的高阳酒徒。我君臣早就仰慕已久,临淄之酒,也是天下美味,正好用来招待贵客。”郦食其提鼻子闻了下:“啊!闻到这醇醪的味道,老酒徒已不饮而醉了!哈哈哈!”
韩信听说郦食其已经说动了齐国君臣,答应了与汉结盟,齐军全军后撤,正欢天喜地准备回家收麦子。他立时傻了,汉王没通知他这档子事儿呀,自己该怎么办,也撤军不成?蒯通走上前来:“大将军!我们现在要进军!”韩信吓一跳:“进军?郦老不是已经说动齐国,与我结盟,怎么能进军呢?”
蒯通进言:“上将军您想想!郦食其不过一介腐儒,他是借上将军之威,才迫使齐国君臣投降的。他虽系大王所差,但大王并未正式通知我们,我们完全可以不理睬!相反,齐国相信了他的话,撤消了防务,却给上将军送上一个大大的机会!如此一来,您用这四千兵,真的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征服齐国了!”
韩信吓一跳!李小超意图已明,如逆其意趁机偷袭,是为不忠。郦食其人在齐国,不理会他的生死,是为不义,这等不仁不义之事,韩信断断做不来。
蒯通了解韩信秉性,决定激他一下,蒯通道:“将军您就甘愿让天下人耻笑您空有大将之名,还抵不上人家一条舌头吗?老郦生以三寸不烂之舌,说下齐国七十二城。您手中有千军万马,反而无所作为!您还当什么大将?干脆把上将军让给他来当吧!”韩信有些犹豫:“那,打得?”“当然打得!大王又没有命令让你停止攻齐,有什么打不得?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就行动!”蒯通说服了韩信。
齐军忽然听到一阵鼓声传来,由远而近,声音越来越响。汉军踏着鼓声,走过了他们守卫的阵地。鼓声震耳,杀声震天。
李小超用飞鸽传书,通知韩信停止攻齐。蒯通将书信交给韩信的同时,加了一句:“不过,鸽子的命运不好,在路上就被老鹰给吃了!”蒯通诡异地一笑,像变魔术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只已经烤熟的鸽子:“尝尝吧。鸽子肉的滋味如何?”韩信接过来,有滋有味地嚼着烤得香香的鸽子肉。
在音乐声中,郦食其与齐王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着歌舞。郦食其喝得醉醺醺,咧着没牙的嘴直乐:“大王您看!就像这样的日子多舒服!真的再不要打仗了!”齐王笑着:“是啊!但愿我们两国永不动兵戈!”田横匆匆走进,气愤大喊:“郦食其!你到底是不是汉王的使者?为什么韩信却趁我两国讲和,我军撤消防务之机,突然袭击我平原郡,兵临历下?”郦食其吓出一身冷汗:“啊?有这等事?”
齐王慌了:“丞相!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上了这老东西的当?”田横狠狠地:“对!这老不死的东西,用花言巧语让我们相信他,韩信却趁机来进攻我们!来人哪!把他给我绑起来,烹了!”几名齐国的护卫闻声冲进来,将郦食其扭住双臂,五花大绑,推出宫殿。郦食其像傻了似的,毫不反抗,任其所为。
齐王宫前广场上架起了火,鼎中水已经烧得沸腾。齐王和田横阴沉着脸立在鼎前,望着沸水翻滚。齐王怒喝一声:“烹了他!”士兵们上去就要剥去郦食其的衣裳。田横突然叫道:“等一下!”士兵们停止了行动。田横走到郦食其面前,盯着他,“我国以诚意待你,你却勾结韩信,诓骗于我,烹杀你,该是不该?”
郦食其白眼一翻,他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事已至此,他心知说什么都是枉然。“你若能出面制止韩信,叫他立即停止进攻,我就饶你这条老命!”田横其实并不想得罪李小超。郦食其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会为了保住这条老命而阻止他吗?你以为,他会为了我这条老命而放弃进攻吗?你们真是太天真了!”
郦食心里明白,韩信如果顾忌他肯定不会进军,既然已经挥军攻齐,自然不会听他老酒徒的话。
田横手一挥,士兵们上来就扒郦食其的衣服。郦食其慌了,边挣扎边嚷嚷:“哎哎!别扒!衣冠不整,何以见先人于地下?”士兵们不容分说,一边扒着他的衣裳一边把他朝鼎前拖去。一阵风吹来,鼎下的火堆卷起一股浓烟,几乎迷住了齐王和田横的眼睛。他们在转头的当儿,似乎瞥见一个白花花的东西被投进了鼎里,溅起水花。士兵奔来:“不好了!汉军已攻入历下门!”田横与齐王慌乱地骑上旁边早已备好的马,拼命逃走。所有的人都跑了,只剩下仍在着火的铜鼎和依然沸腾的水。
郦食其的死讯传来,正准备从成皋出发的李小超在城下勒住了马缰,怔怔地望着韩信派来的信使。旁边,其他的将领和谋士们全都愕然。信使道:“上将军确实不清楚郦老先生已到临淄,更不知道他与齐人达成了协议。从头至尾,他对此事都一概不知。对郦老之死,他也深表遗憾!”李小超没看他,朝马屁股上狠抽了一鞭子,马疼得撒腿就跑,李小超一边纵马飞驰一边流下泪来,韩信给他吃了个哑巴亏,老酒徒的命就这样没了。但是,他既不能责备韩信,又没有时间悲伤,他最大的敌人李赞正虎视眈眈看他的好戏。
公元前204年11月,楚霸王项羽统兵直扑成皋!汉王李小超亲自指挥抵抗,凭借鸿沟天险与筑好的堑壕,以强弩、擂石和滚木顽强抵挡楚军。在广武山前将楚军攻势击退,保住了山后的敖仓和成皋。霸王令楚军在鸿沟东岸安营扎寨,与李小超隔沟相峙。
一道深深的鸿沟,像是分界线,把广武山前的丘陵地带分割成了两大块。隔着这道沟,平地拔起了两座用石头和木头构筑的营寨,一边飞扬着黄色的楚旗,另一边则飘着汉军的红旗。
鸿沟,又称广武涧,原是一条魏人开挖的运河。现在,它成了楚汉相争的分界线。在中国象棋的棋盘上,至今还能看到它的存在。公元前204年至203年,李先赞和李小超就在这儿相峙达一年之久。
与此同时,韩信的军队势如破竹,齐王田广逃往高密,相国田横逃往海岛,齐国全境迅速被韩信占领。这下李赞坐不住了,他立刻派龙且率领二十万大军去往齐地,解决掉韩信!
钟离昧暗地嘱咐龙且:“将军不可轻敌!韩信非比当日帐下执戟郎,您要认真对付才好!”龙且笑笑:“咳!龙就是龙,虫就是虫,我不信,就那小子,能是我龙且的对手!”钟离昧提示他:“齐人爱国,其心可用。您不如避开与韩信交锋,先寻到齐王和田横,以帮助他们复国的名义,让他们去招抚齐人,跟韩信作战。这样,韩信势必处处被动挨打,粮草不继,我们也就可以不战而胜了。”龙且笑笑:“行了,老兄!打仗的事,不用您来教我。您就替霸王守好荥阳城吧!别再被刘邦夺了就好。至于我,一定要跟韩信正面打一仗。我就不信,打不过这个小小的执戟郎中!”他大步走去。钟离昧愣在原地,只好深深叹了口气。
韩信决定选择滩水作为歼灭龙且的战场。这里比邻高密,韩信料定龙且人生地不熟,一定会首先跟逃入高密的齐王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