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途为父亲制作了一根简易的拐杖,然后父子俩便踏上进城的路途了。钱志仁就借助着这根拐杖和儿子的搀扶,不停地赶路。钱途担心父亲太累,每走一段路就要他停下来休息,可钱志仁就是不答应。他总是说:“我不累,路还长呢!”钱途知道父亲是心急,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父子俩就这样走了大半个月,难以想象的是,这半个月来,不久前已奄奄一息的钱志仁竟没有让儿子背过一次,全凭自己的意志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不过此时,他已经渐渐走不动了。钱途知道,父亲的病情开始恶化了。他焦急地举目四望,眼前依然是一片荒山野岭,不见一户人家,不见一块瓦片,这样下去,究竟何年何月才能走到城里?
正当钱途茫然不知所措之时,远处却若隐若现地浮现出一面城墙的模样。钱途好生奇怪,刚才那里明明是一片荒草,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一面城墙?难道是自己饿得头晕眼花了?钱途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此刻,那面城墙在钱途眼里已经变得越来越清晰了,他不禁兴奋地向父亲喊道:“爹,我们快到了!”然而,身边的钱志仁已经奄奄一息,对儿子的话已无任何反应了。钱途不禁担忧起来,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
他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钱志仁,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身去把他背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就往城墙方向奔去。此时的钱志仁已经昏迷了,躺在儿子的背上艰难地呼吸着。
钱途一边跑一边不停地朝背上的父亲喊道:“爹,您坚持住,前面就是城墙了,过了城墙我们就进城了,您千万要坚持住啊!”
背上的钱志仁已经气若游丝,说不出话了。钱途清晰地感觉到,他爹的头一直在往下垂,他只能一遍一遍地把他爹的头扶起来,一遍一遍地对他喊“快到了”!
当钱途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那面高大的城墙下时,才发现背上的钱志仁已经断了气。
钱途小心翼翼地把他爹从背上放下来,他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父亲,知道一切都晚了。他趴在死去的钱志仁身上,后悔莫及,哭成了泪人。
冷静下来后,钱途觉得还是应该马上把父亲的尸体背回家里安葬才对,但转念一想,既然父亲都已经千辛万苦地来到城墙外面了,说什么也不能就此返回。他决定背着父亲的尸体进城走一圈,他相信父亲在天之灵也希望他这样做的。
钱途抬起头来,只见城门之上,高高地悬挂着一块偌大的牌匾,上书两个隶体大字——忘川!原来这里就是忘川!钱途看着这块牌匾,心中实在有点不解,城里人为什么会取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他往城里放眼望去,这里的人,脸孔都是陌生的;这儿的街道、房屋,也完全是陌生的。当钱途终于踏进这座繁华的城市时,他有一种极不习惯的做客异乡的感觉。
街上店铺林立,由食肆至卖雀鸟、丝绸的店都有,行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这些景象和乡下比起来,真是有着天壤之别。钱途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觉自己确实大开了眼界,可一想起背上的父亲,他又连连叹息起来,只可惜他的老父亲再也看不见这一切啦!
钱途背着死去的父亲绕着整个忘川城走了一圈,他一边走一边对背上的父亲说:“爹,您看到了吗?您的左边是客栈,右边是酒楼,前面是布行,后面是药店……”此时的钱途就像一个当地的居民一样对来自乡下的父亲介绍起了这座城市。
钱志仁的身体开始僵硬了,他趴在钱途的身上反而不再往下滑了。他就像活过来了一样,安静地趴在儿子的身上,津津有味地听着儿子向他介绍这座繁华的城市。
天色已然接近黄昏了,钱途依然背着父亲穿梭在忘川城的大街小巷中。这时,一支送葬的队伍突然出现在钱途的眼前,他停下脚步,默默地望着这支队伍从自己身边走过。看到这种伤感的场面,钱途心里不由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他一直没有看清队伍里的人的脸,他们穿着一身孝服,帽子盖在他们的头上,遮住了他们低垂的脸庞。
前面领头的是一个端着灵牌的年轻人,他应该是死者的长子,他的头垂得很低,钱途怎么也看不清这张脸。不过,他看见了灵牌上的名字,那是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他不禁抖了一下,因为那上面写着的正是他父亲的名字——钱志仁。太不可思议了,这个世界同时死了两个钱志仁!
说不清是为什么,钱途不敢再看这支送葬队伍一眼,他默默地转过身去,一直朝前走,直到来到一家卖馒头的店铺前才停下脚步。此时,天已经黑透了。钱途向馒头店的老板娘买了几个馒头,这是他今天晚上的晚饭。
钱途拎着手里的馒头,背着死去的父亲,在黑夜里徘徊了许久,他有些茫然和彷徨,今夜,他和他死去的父亲将在哪里借宿呢?
他不敢去住客栈,客栈不可能让一个死人住进去;更不敢去敲任何一户人家的门,乞求某位好心人收留他一晚。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幢建筑物上。那是一间祠堂,门前的牌匾上写着“万家祠”三个篆书。
“行了,今晚就在这儿借宿吧!”钱途一边想着,一边就背着父亲往祠堂里走去了。对钱途来说,他这么一路走来,在祠堂、破庙里借宿,已不是第一次了。
祠堂里供奉着无数灵牌,那都是当地人为悼念死去的先人而设立的。钱途并不害怕这些黑漆漆的灵牌,相反,他看着这些灵牌,看着灵牌上面写着的名字,心中反而生出一阵酸楚,因为他想到自己可怜的父亲,临死前也未能看到这座城市,死后却还要经受风吹日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