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岁末,辰楼各处的产业主簿,皆是将账目收益和下一年的运作规划呈给楼主过目,放在以前,轩辕睿都会一一过目批示,但自从向易凌瑶表明了身份,一些辰楼的卷宗便源源不断的送到蔷薇苑来,让她裁决。
看过今日的卷宗,抬眸,窗外已是暮色四合,薄雾袅袅。
因着轩辕睿被皇上召见,不在府中,晚膳时易凌瑶只觉得口中无味,便携了惜雪去酒窖偷了坛酒出来,心里暗自得意。
自从她上次在后院喝的酩酊大醉以后,轩辕睿便对她下了两个月的禁酒令,虽然她甚为不满,但终究是自己理亏,忿然道,酒品差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轩辕睿挑眉,无视她的不满,启唇轻道,敢跟夫君顶嘴,禁酒令再加一月。
她吸气,彻底无言。
对于她今晚此举,管家无奈的摇了摇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
几杯清酒,数碟小菜,晚膳过后,已是微醺。
屋内烛火摇曳,有些晃眼,易凌瑶微眯了清眸,欲唤惜雪来剪灯芯,刚转身,便撞进了轩辕睿的怀抱,她下意识的轻呼一声,惊诧的抬眸,却见他正凝视她,烛火晃的厉害,照的他脸上光影明灭,让易凌瑶有些恍然。
他半拥着她,眉眼含笑,“吃酒了?”
易凌瑶眸光闪烁,低下头,心虚道:“哪敢。”
他眸色一沉,捏住她的下巴,缓缓抬起她的头,还没给她挣扎的机会,她的唇便被他微凉的唇覆住,片刻之后,他离了她的唇,似笑非笑道:“是桂花酒,嗯?”
易凌瑶撇了撇嘴,不答,索性瞪大了眼睛看向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摸样。
轩辕睿被她逗笑,便也没了要怪她的心思,伸手从旁边的矮榻上拿过狐皮大氅罩在她身上,附在她耳边道:“跟我去个地方,今天的事,晚上回来再跟你清算。”
易凌瑶不解:“去哪?”
“喝茶。”轩辕睿心情大好,搂住她的肩向府外走去。
“我们?今晚?”
轩辕睿笑而不答。
一辆通体暗色的马车早已停在门口,马车周身没有过多的饰物,但其上的龙样暗纹却是栩栩如生,精致尊贵,两匹上好的宝马在前引路,车夫是异国打扮,一脸肃然,立在车旁,见轩辕睿携王妃走来,恭敬的以宫礼敬之。
易凌瑶心里暗暗诧异,着车夫看似平常,但凭气息来看,他武功定然不低,在加上如此尊贵的马车,这车中之人是谁,似乎并不难猜。
易凌瑶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走到车前,颔首道:“易凌瑶参见玄月国主。”
“上车吧。”略带清冷的声音从车上传来,透着客气。
钻进车内,周身瞬时暖了许多,车厢很大,暗红色的檀木几案摆在中央,几案上燃着香炉,是龙涎香,精致的茶盏置于香炉一旁,似乎是不久前才煮好的茶,隐隐有白雾从壶盖溢出,车帘是江南岁贡的玉雪锻制成,极其尊贵华美。
百里逸泓眸带浅笑,道:“久闻睿王妃心思聪慧,睿王爷得妃若此,真是让人羡慕。”
“国主过誉了,所谓人无完人,内子身上也有瑕点,不过内子在本王眼中却是完美,就如同您心中一直所牵挂的那位。”轩辕睿轻启唇角,笑的意味深长。
两个男人同时举起几案上的茶盏,以茶代酒,默契的对饮。
易凌瑶蓦然发现,那玄月国主另一只手一直蜷握着,如护着什么宝贝般,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支素雅的骨簪,那簪子通体暗色,精致而不浮夸。易凌瑶心里暗忖,寻常的大家闺秀多喜欢华美的步摇和蝴蝶簪,这种饰物在帝都很少见,配得上这只簪子的人,定然是心境超然物外之人,看百里逸泓对此簪如此重视,这个人,应该是那个令他牵挂的人吧。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然后稳稳停住,易凌瑶挑起车帘,‘菡萏茶楼’四个字映入眼帘,她心里猛的一颤,这里她来过两次,再熟悉不过,以前每次来都瞒着师父,他不会知道了吧?正想着,她忐忑的侧头看向轩辕睿,见他神色如初,便放下心,只是期望君羽不要将她来过的事情说穿才好。
走进内院,君羽早已候在主厅内,对上她略带紧张的眸光,君羽不漏痕迹的轻勾嘴角,眸色淡然,拱手向轩辕睿行了礼。
而后,他走到百里逸泓的身前,眼神挑剔的上下打量了许久,才问道:“你是顾逸风的哥哥?”
轩辕睿上前一步,责道:“君羽,此人乃玄月国主,不得无礼。”
百里逸泓似是毫不在乎,心思只在另一个人身上,开口便焦急问道:“她在哪?”
君羽面色不善:“玄月国主既然这么担心那个人,为何现在才来寻她,放任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被人追杀,东躲西藏,要不是睿王爷出手相救,恐怕她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了。”
百里逸泓脸色突变,眼中全是懊悔和愧疚,握着骨簪的手指节分明,极力压住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良久才开口道,“她现在何处?可愿见我?”
轩辕睿见君羽故意拿话为难玄月国主,不禁沉下脸,止住他接下来的话,“君羽,废话少说,还不快前面带路!”
君羽看着轩辕睿凌厉的眸光,微垂了眸,不发一言的抬脚走在最前面,后院的长廊曲折迂回,廊外松柏掩映,在没有月光的夜里越发显得阴冷。
长廊尽头,是数座假山,君羽寻了一处轻叩,假山侧面的岩石缓缓移开,一丝光亮透了出来,众人跟随君羽走进石屋,环顾四周,除墙壁上燃着的几盏灯火,屋内空无一物。
君羽缓缓走近一盏普通的烛台,轻轻转动,石门应声而开,内室的人听见声响,下意识的回头,清澈的眸撞进了百里逸泓的眼,他的脚步猛然定住,突然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他以为数月前就死了的人,这个他日夜思念的女人,如今就在眼前。
看清她的颜,易凌瑶亦是一惊,这个女人,便是那天在倾妍苑见到的女子,那个孩子,她曾经以为是师父的!
“芷烟”,百里逸泓的喉间动了动,喑哑着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不顾自己笨重的身子,一步步走到他身边,脸上挂满了泪,楚楚可人,“是我,是我,逸泓,我知道,你看到那只骨簪,一定回来找我跟孩子的,我等到了,终于等到了!”
百里逸泓将她怜惜的搂入怀中,伸手轻拍着她颤抖的窄肩,柔声安慰道:“芷烟,这段时日,让你和孩子受苦了。”
白芷烟靠在他怀里,轻轻道:“芷烟不觉的苦,你莫要自责了。”
“没事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欺凌你,我明日便带你回家。”
白芷烟哽咽的倚在他怀中点头,倾城的容颜似梨花带雨,嘴角的笑意温暖而幸福,伴着泪痕,让人无法不为之动容。
易凌瑶的鼻尖蓦然一酸,微偏了头,眼前已是朦胧一片,恍惚间,自己的手掌突然被人握住,抬眸,便撞进了轩辕睿疼惜的眼,她更紧的反握住他的手,心底微颤,不需言语便心有灵犀,家之一字,是如此沉重,又是如此简单,如今,她有他,他亦有她,这便是家,仅此而已。
良久,白芷烟稳了心神,从百里逸泓怀中挣出,牵着他的手将他引到轩辕睿面前,温婉道:“逸泓,当初我和孩子被北溯国的士兵追捕,幸好睿王爷及时派人出手相救,我和孩子才得以保全性命,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答谢睿王爷的救命之恩。”
百里逸泓向前半步,以右手扶住左肩,用玄月国的礼数答谢妻儿的恩人,“睿王爷对我妻儿的救命之恩,百里逸泓铭记在心,日后若有需要之处,无论是兵马还是钱粮,只要王爷开口,本国主定会亲自奉上。”
轩辕睿道:“国主言重了,芷烟曾对我有恩,她有难,本王出手相助是人之常情,玄月的兵马钱粮,本王并无觊觎之意,只是有个小小的请求,还望国主能够答应。”
“王爷不妨直言。”
“顾太医乃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他也并无回玄月之意,还望国主能理解他的苦衷,不要再强求了。”
“这个……哎,罢了!”百里逸泓叹了口气,“既然王爷替他开口,而他又死活不愿跟我回去,本国主也就不再勉强,现在芷烟身子越发重了,本国主希望明天起程,带妻儿回玄月国。”
轩辕睿爽朗道:“这个国主不用担心,本王明日一早便奏请父皇,午时过后,本王亲自护送国主出城。”
“多谢!”
“天色已晚,芷烟身子不便,国主若是不嫌弃,今晚便歇在着茶楼的客房里,至于国主的安全,本王自护派人负责,国主觉得如何?”
百里逸泓看了看身侧依偎的人儿,回道,“如此甚好,有劳王爷费心。”
轩辕睿转身对君羽道:“让人准备最好的房间,屋外安排几个信得过的暗卫护着,若是国主在茶楼出事,本王唯你是问,明白吗?”
君羽极不情愿的垂首,“是,属下明白。”